晚宴上的華爾茲(3)
他們之所以來得這麽晚,因為最後時刻諾嘉突然膽怯,她把自己關在景淩的臥室裏,口口聲聲說沒有辦法去麵對蘇曼。
昨天下午,她在陽台上作畫,眼前是風景如畫的明水灣,畫紙上卻是她光著腳丫獨自穿過一座鐵索橋,在她身後,滿臉憂鬱和傷心的諾氏夫妻朝她揮著手,在她前麵,是麵容模糊的蘇曼,她的腳下,是奔騰咆哮的河水……
景淩壓抑著滿腔的不耐煩,忍受她孩子般的喜怒無常,一遍一遍親吻和撫摸她,反複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麽事,我會一直在那裏,”
車子平穩的朝雲頂山前行,夕陽像一個巨大的柑橘沉在遙遠的天邊,緩緩下墜,直到完全從他們視線裏消失。
諾嘉凝視著紅白灰三色相間的黯淡天空,喃喃自語:“這是我和生母相認之前的最後一個落日,也許從明天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突如其來的強烈孤獨感和對親生父母的渴望淹沒了她,鼻子一酸,雙眸瞬間腫脹,溫熱的液體在眼底搖曳。
當他們行使在槐樹街,白生生的一彎新月氣球一般的漂浮在樹杈中間,一點一點緩緩上移。猛然間,一幢燈火通明的大宅院就湧入了眼簾裏,隱隱約約的音樂彌漫在空氣裏,入耳流水一般的柔和舒緩。
諾嘉看著手袋裏蘇曼留給她的那頂粉色小帽子,深深吸了口氣:“我就要打開潘多拉的盒子,裏麵除了希望的花朵,也許更多的是毒蟲,”
“你身上的香味很好,”景淩目視前方,一臉的無動於衷:“丁香花生命力強,也不怎麽招蟲害,幾隻飛蛾你完全可以應付,”
“景淩,我現在很緊張,沒心情和你開玩笑,”用手帕拭去額頭上細密的汗水,她拿出粉盒,在臉上補了一下妝。
他扭頭看她一眼,輕笑:“太多了,你看起來就像在麵粉裏打了幾個滾,”
“討厭,哪有那麽嚴重?”她緊張不堪,挑了一點胭脂,想要遮掩自己的蒼白。
“好了,你不需要這些化妝品,”他拿過她手裏的胭脂盒,隨手扔出去老遠。
她怔怔看著他:“你瘋了,”
他手掌從她臉頰撫過:“諾嘉,自然就是最漂亮的,”
月光和燈光映照下,齊家宅院像籠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夢幻般的不真切。管家領著他們從花園一路走過去,她忍不住感歎,這才是她夢想中家的樣子——春暖花香,夏荷田田,金秋丹桂,冬雪皚皚。
遠遠看見帳篷裏坐滿了人,她駐足不前,聲音顫抖:“不行,我想回去,我很害怕,”
“到了這一步,我不允許你猶豫,”景淩緊抓她的一隻手臂,拽著她前行:“就算天塌下來,有我幫你頂著,你怕什麽?”
“再告訴我一次……我應該怎麽做?”她戰戰兢兢的看著他:“我記不得了,我該說什麽?做什麽?”
“我知道你記得很清楚,”他冷冰冰的說:“現在是決定你命運的時刻,你如果選擇後退,我不會再幫你,你自己想清楚,這是不是你想要的?”
當她的一隻腳跨進帳篷,她知道,自己再也沒有退路。
齊傲正準備收回那隻拿酒杯的右手,看見諾嘉和景淩的瞬間,他神情呆滯,手依舊舉在空中,血液頃刻從身體各處衝到他清瘦冰冷的臉頰,幾秒後,他才想起要迎上去歡迎他邀請的客人。
感覺非常非常意外。沒有想到諾嘉居然來了,也沒有想到她的男朋友居然如此出眾。
帳篷裏安靜了幾秒,然後一下子像放飛了幾千隻蝴蝶,大家交頭接耳,都在好奇的竊竊私語:“這兩人是誰?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出席這個晚宴的人都是大澳各界的名人或者齊家的親朋好友,一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諾嘉和景淩的衣著並不是最顯眼——一個是一襲粉色無袖長裙,一個是深藍襯衣黑色西褲,可他們靜靜站在那裏,男人們在想:她是今晚最美的女孩,女人們在想:但願那個不是他女朋友。
當齊傲和諾嘉握手時,她感覺自己的身子都要被他搖晃得散架了,她臉色蒼白,小肚腿不受控製的發顫,身上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她行為笨拙,先是把手袋掉在地上,接著白紗巾也從肩頭滑落下來,露出白皙的雙肩和玲瓏的曲線。
齊傲也是手足無措,一次一次蹲下去給她撿東西,臉上是豬肝一般的顏色,明知道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應該盯著她看,可他還是忍不住偷窺了一下她飽滿的胸脯。
相比之下,景淩的神情出奇冷淡,似乎眼前發生的一切和他毫無關係,他優雅的站在那裏,靜靜看齊傲為諾嘉兩次屈膝,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真正沸騰的是齊氏一家人,有人驚喜,有人好奇,有人悲哀,還有人冷眼旁觀。
“這兩人來這麽晚,故意的吧?”齊玉淡淡開口,語氣裏有一絲嘲諷:“一個那麽高大,一個那麽矮小,看起來真滑稽,”
“哇,景淩真是豔驚四座,”尤靜宜嘴角翹起,笑眯眯的說:“不知道多少女人的心要碎了,不過——”她瞟了一眼齊彥,小聲對齊玉說:“我還是覺得你三哥更好看,”
齊玉沒有出聲,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生氣,不管怎樣,有一點她可以肯定,有景淩那樣的男人在身邊,諾嘉對齊彥應該不會有任何興趣。
齊彥沒有想到諾嘉會突然出現,驚喜之餘又覺得興奮,正想著等會要去找她跳舞,聽了尤靜宜這句話,他斜睨一眼景淩,一向痛恨競爭的他,心情頓時鬱悶了幾分。
他拖長聲調,慢吞吞的說:“整天擺一張哭喪的冷臉,自以為帥,其實是衰,不過——”一個微笑浮現在他嘴角:“諾嘉看起來很可愛,我很喜歡她身上那件禮服,”
齊玉氣鼓鼓的瞪他一眼,恨不得咬他一口。
齊揚第一次見諾嘉和景淩,自然問了一句:“這兩人是誰?”
沈俊賢坐在隔壁桌,正好和他背對背,隨口回答:“那女孩叫諾嘉,是你大哥剛簽的雕塑家,頭像做得非常好,旁邊的景淩是她男朋友,”
齊揚若有所思的點頭,前幾天聽齊傲提起過這個叫諾嘉的雕塑家,因為工作繁忙,他一直沒機會去齊名軒看看那個被大家讚不絕口的齊傲頭像,讓他震驚的是,他沒有想到諾嘉居然是一個如此年輕漂亮的小女孩。
耳邊是大家的紛紛議論,眼前是齊傲極不自然的表情,梅清處在崩潰邊緣。她緊緊捏著餐布,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這就是原因,諾嘉就是齊傲突然性冷淡的原因。目不轉睛凝視那張毫無瑕疵的嬌美臉龐片刻,她絕望的把目光收回,卻發現齊彥齊揚還有沈正淳的六隻眼睛都定在諾嘉身上,她徹底悲哀了,和這樣的女孩站在一起,她能有什麽希望?
男人都是這樣花心嗎?成親不過才一個多月,房門上的喜字還鮮紅耀眼,他的心就已經在其他女人身上,難道這就是報應?老天爺是故意懲罰她當初舍棄齊揚選擇齊傲?
她有哭的衝動,但她知道絕對不能在這裏流淚。
就在她黯然神傷的時候,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潔白的餐布出現在她懷裏,她愕然回頭,隻見齊揚站在兩步開外,臉上是溫暖的微笑,他指了指她懷裏,她迷茫低頭,這才發現餐布上寫了一句話:“你才是今晚最漂亮的女人,”
齊玉把腦袋伸過來,好奇不已:“是什麽?二哥寫的什麽?”
“沒什麽,什麽都沒有,”梅清心髒幾乎跳出來,恨不得把餐巾塞進嘴巴吞進肚子裏,簡直不敢相信齊揚的大膽和莽撞,他也許是好心安慰她,可萬一被齊傲看見,以他驕傲霸道的性格,她隻怕百口莫辯,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幹淨自己的清白了。
齊文繡年紀大了,卻耳聰目明,齊揚寫下那句話她看得一清二楚,她不露聲色的看著齊傲領著諾嘉和景淩朝齊泰豐那一桌走去,暗暗歎息:看來這個平靜了十幾年的家又要有新鮮故事了。
她有一種非常怪異的預感,這個叫諾嘉的女孩絕對不是她看起來的那麽甜美純真,一臉無害,她也許會讓這個家雞飛狗跳。
隻是,她除了在旁邊看戲,又能怎麽樣?就像當初看自己的大哥大嫂,雖然有無數的心疼和不滿,又能怎樣?當你愛上一個人,你就變成了傻子,聾子,甚至是瞎子。在愛情的遊戲裏,誰先動心,誰注定就會先受傷。
遠遠的,諾嘉看見齊泰豐身邊一襲深紅長裙的女人,馬上就反應過來——即使還看不清晰她的五官——這一定就是蘇曼,絕對不會錯。她離她越來越近,近到可以看見她臉上驚訝的表情,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悅,就是這微弱的不滿意讓諾嘉的腳步驟然停止。
景淩立刻就瞪了她一眼。
齊泰豐起身朝他們走過去,這是不多見的,按常理,他年長,應該端坐著等後輩們給他請安,不知為什麽,他對這個叫諾嘉的女孩有說不清楚的好感,他在想,如果她是自己的孩子,他一定會很疼愛她。
蘇曼跟在他身後,目光落在諾嘉和景淩身上,更多的是在諾嘉臉上,之所以感覺有一點不悅,是因為這個年輕女孩把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包括齊泰豐。
“齊老爺,你好……”景淩麵帶微笑,禮貌把自己和諾嘉介紹給齊泰豐夫妻。
“很高興你們能來參加這個晚宴,”蘇曼笑容溫暖,和景淩寒暄兩句,目光轉到諾嘉身上,靜靜看她幾秒,突然一把捏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