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各的煩惱(1)
齊泰豐要求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剛開始氣氛還算和睦喜慶,人人提著一口氣,說話聲音都比平時輕柔,飯吃到一半,齊玉突然放下碗筷,麵無表情地說:“我吃飽了,”
實際上她是吃不下。蘇曼不停給諾嘉碗裏夾菜,齊泰豐則是一臉慈愛,夫妻倆對新女兒的寵愛溢於言表。
“紅燒魚味道很好,你試試,”
“菜合不合口味?”
“多吃點,你太瘦了,”
諾嘉成了一家人關注的焦點,偏偏她嘴巴甜,笑容美,左一聲“爹娘”右一聲“姑姑”,“哥哥姐姐”也掛在唇邊。
猛然間冒出來一個人來叫她“四姐”,齊玉相當不習慣,或者說非常不喜歡。她其實不想引人注目,也不屑爭風吃醋,隻是,每次偷看齊彥時,發現他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的晃蕩在諾嘉臉上,本來覺得很餓,突然之間,她發現一桌子的美味突然變得難以下咽。
她挪開椅子,沒等父親發話就站了起來,準備離席。
“你的飯都沒吃完,怎麽就飽了?”齊泰豐輕聲命令:“坐下,把碗裏的飯吃完,”
齊文繡拿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玉兒,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看女兒鬱鬱寡歡,齊泰豐多少猜到幾分,都是自己的孩子,他個個都心疼。擺了擺手,他目光溫和:“身體不舒服要早看醫生,不要強撐,”
擠出一絲微笑,齊玉搖頭:“爹,我很好,”
齊泰豐沒有再堅持:“去吧,等會餓了,想吃什麽讓廚房給你做,”
她抿了抿嘴,嗯了一聲。
看著齊玉的背影,蘇曼突然想起什麽,開口叫住她:“玉兒……等等,明天下午兩點婦女雜誌的記者來采訪,說想要咱們母女三人的合影——”
“明天我約了尤靜宜看話劇,”不等她話說完,齊玉冷冷打斷:“上京來的話劇團,不容錯過,”
不滿意她的冷言冷語,齊泰豐麵色微沉:“玉兒,”
蘇曼斜睨她一眼:“四姑娘不想拍照就直說,何必找借口,”
齊玉無視父親的不滿,語氣不善:“直話就是——婦女雜誌想采訪的是你們母女,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湊這份熱鬧幹什麽?”
諾嘉聞到了空氣裏的火藥味,連忙對母親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強人所難。一整天齊玉都沒有主動和她搭訕,可見她並不是很歡迎她這個新妹妹。
如果換在以前,蘇曼多半已經住嘴了,可現在她地位不一樣了,肚子裏一個,身邊坐著一個,有兩個齊泰豐的骨肉給自己撐腰,她並不打算繼續忍受齊玉的目無尊長。
“多謝你實話實說……哦,有件事我倒是忘記了,吃飯之前尤小姐打電話約你明天下午一起逛街,”她拍了拍了自己的腦門,尖酸的補充一句:“女孩子說謊話可不好,”
“這輩子我聽過的最大謊話就是關於小娟的故事,”齊玉不怕死的回敬了蘇曼一句:“把一個秘密埋藏在心裏十八九年,這背後有什麽隱情,你為什麽不敢實話實說?”
“住嘴!”齊泰豐終於發威了,他“啪”的放下筷子,喝斥道:“玉兒,你太沒有規矩了,小娟是我的女兒,不管你們喜歡不喜歡,我堅決不允許你們兄妹對自己的繼母這樣無禮不尊重,”
飯廳裏頓時鴉雀無聲。
齊傲心情有些矛盾,一方麵他痛恨蘇曼欺騙齊泰豐,另一方麵他不希望諾嘉是自己的親妹妹,此刻,看父親發脾氣,他臉上表情複雜,說不出是喜是憂是怒還是懼,或者他其實就隻是躁亂,因為不知道要把這個新妹妹怎麽辦?
梅清鬱悶著,心裏的擔憂全部都回來了,目光從齊傲臉上掃過——正好看見他偷偷瞟了一眼諾嘉——她徹底傷心了,低著頭,感覺飯菜難以下咽。
齊揚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似乎根本不關心諾嘉是不是父親的女兒。
隻有齊彥的想法最簡單,他一萬個希望蘇曼在諾嘉生父的這件事情上欺騙了大家。如果說以前和齊玉兄妹情深,糾纏出了一些曖昧情愫,那麽麵對諾嘉,他期盼的不是朦朦朧朧,霧裏看花,水中撈月的感覺,而是真真實實,可以觸摸,可以示眾的真情。
為了不讓齊玉難過,他盡力壓抑對諾嘉的喜愛,一直沉默不語。
被父親嚴厲的責備嚇住,齊玉怔了片刻,感覺鼻子一熱,她一溜煙跑了出去。
諾嘉目光流轉,半天沒開口,看齊玉眼圈發紅,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連忙站起來:“我……我去看看四姐,”
蘇曼拉著她坐下:“你去了也沒用,她現在生的就是你的氣,你還去招人討嫌幹什麽?”
齊泰豐唉聲歎氣,頓時也喪失了食欲。
齊彥感覺有些無奈,眼珠子轉了半圈,慢吞吞的說:“不用擔心,她頂多關在房間裏塗塗鴉,發泄一下,氣消了就好了。”
齊玉一路小跑,一直到天藍閣門口,也不見有人追過來,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感覺又委屈又傷心。要是以前,齊彥一定是第一個追出來安慰她的,現在,有了新妹妹,他就把舊妹妹完全忘到一邊了。
***
齊揚站在窗前,出神看著半空中的一彎新月,在他身後,是一幅畫了二分之一的作品。
上個星期他去了大澳最大的棉紡廠,看到工人們頂著高溫酷熱在惡劣的工作環境裏賣命工作,沒日沒夜賤賣自己的勞動力,用血汗為資本家積累財富。一向痛恨欺壓和不公平現象的他,決心要把這一幕真實的展示在畫布上,讓大家都知道社會低層人民的生活麵貌。
隻是,他沒有辦法集中思想作畫,隻覺得腦袋都要爆炸了——他控製不住自己不去想梅清。從早上到現在,他一直都在做心理掙紮,要不要去問問她是不是和齊傲鬧別扭了?嫁過來以後,她總是滿臉含笑,似乎很滿足婚後生活,他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們夫妻之間會有不快樂。當諾嘉說齊傲嫌梅清冷淡,而梅清覺得齊傲不夠體貼時,齊揚在心裏偷樂,感覺莫名其妙的興奮。
必須承認,他為自己心思齷齪感到很可恥,無論他和梅清以前怎麽樣,那個女人現在是他的大嫂,他根本就不應該心存不軌。
不光是頭痛,長久的盯著一個地方,眼睛也感覺酸脹不已。
耳邊響起敲門聲時,他差一點跳腳,心裏揣著一線夢幻般的希望,卻發現門外站的是齊彥。
他手裏拿著一瓶白酒:“找人對飲,有沒有興趣?”
齊揚惆悵的呼出一口氣,放下手裏的畫刷,轉開身子讓齊彥進屋。
兄弟倆坐在窗台上,一口一口吹著酒瓶。
“我聽到了夜鶯的歌聲,”齊彥笑眯眯的說:“好像是咱們新妹妹的歡笑,”
齊揚猛灌了一口酒,一陣辛辣猛衝上腦門,他忍不住咳嗽起來,沙啞開口:“你不會真的看上她了吧?她身邊已經有一個男人了,你根本沒有機會,”
“那也不見得,當初梅清身邊不是有你,結果還不是——”
齊彥借酒意口無遮攔,看齊揚臉色陰沉,他才意識到自己失言。
“對不起,二哥……你現在對大嫂是不是——”
“沒有,”齊揚打斷他,毫不含糊的說:“一點都沒有,”
齊彥一臉嬉笑:“在我麵前何必掩飾,我又不會和大哥說什麽,”
齊揚神情嚴肅,態度堅決:“我和她已經成為過去,”
“既然這樣……說說咱們的新妹妹,”
“我對諾嘉沒有你那樣的興趣,沒什麽好說的。”
齊彥一下子無言以對,覺得有些無趣,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當他看見牆角的畫架時,驚歎連連:“實在太震撼了,隻有你才能畫出這樣讓人熱血沸騰的東西,”他摸了摸鼻子:“如果我每天要這樣像狗一樣賣命,真不如跳大澳海算了,”
齊揚把燈繩拉下,讓光線直接照在畫布上,拿刷子在上麵畫了幾筆,淡淡而然:“你這麽閑,不如去看看玉兒,她關在房間裏誰都不理睬,”
齊彥不太確定這是一個好主意,自從上次他頭腦發熱吻了齊玉之後,他極力避免和她單獨相處,不是怕自己控製不住,而是受不了齊玉眼睛裏的情愛,當你發現自己無法接受一段感情時,被愛就成了一種無奈。
他拒絕讓這種無奈變成苦惱和負擔。
最好讓一切維持現狀,等齊玉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往事都會煙消雲散。
然後,不經過大腦他說了一句非常不討喜的話:“二哥,你這畫很好,可問題是誰會買這樣的作品?沒有人購買,再好的東西也失去了價值,”
“就算沒有人買我也不會畫一些不用任何技巧的人物肖像,你畫那些達官貴人,明星富商,有什麽意義?無非是騙人錢財,簡直是辱沒那麽多老師的用心培養還有娘給你的天賦,”他冷眼看他,臉色發青:“現在請你出去,我要靜心工作,”
話一出口齊揚就後悔了,天知道他有多麽嫉妒自己的弟弟。很多時候齊彥麵對的隻是一張照片,卻輕而易舉的成了當代最有名氣的畫家之一,賺錢也好,畫畫也好,他永遠那麽灑脫。
滿眼驚愕的齊彥拿著空酒瓶大踏步從他麵前迅速消失,一腳踢開自己的房門,憤憤不平的看著窗外——海風很大,把樹葉吹得瘋瘋癲癲,像群魔亂舞。
該死的齊揚,居然這樣詆毀他的畫,他手握著拳頭,氣惱不已。
也許他應該去看看齊玉,被親人冷落感覺的確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