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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公子不夠狠

  郭嘉說完之後跟曹丕作揖告別,隨即不見了蹤影,不一會,中軍大帳的布幔再次掀開,曹操在兩個身著明光鎧的將領和十個虎衛營軍士簇擁下走出,曹丕連忙行禮口稱:「父親。」


  曹操對曹丕一笑,隨即匆匆離開。但是在這一瞥眼之間,曹丕已經看到了曹操身後那兩個身穿明光鎧的將領面目,其中一人是膀大腰圓的許褚。另一人,則是久違的曹仁。


  曹仁……回來了啊!還以為他埋伏在安眾作為奇襲部隊,看來並非如此。曹丕現在更加看不懂曹操的用意了,或者是說看不懂郭嘉的用意。


  鼓點的聲音沒有持續多久就安靜下來。曹丕知道,區區一千死士,現在絕對死光了,也許他們連城牆都沒有摸到。現在曹軍的軍營離穰城只有千步的距離,加上軍營的縱深,曹丕所在的位置離穰城城牆最多一千五百步。他相信很快他會聽到穰城城頭上士兵歡呼的聲音。


  果然……鼓點停止的二十秒內,穰城那邊傳來怪叫和歡呼的聲音。那種狼嚎一樣的怪叫一聽就知道是西涼人。


  一千民夫,就這樣死絕了。


  曹丕搖了搖頭,心道還是傍晚再去看看吧。隨即回到自己帳篷里,帳篷寬敞,曹丕在裡面做了一些俯卧撐和平板支撐等簡單的體格鍛煉後有軍士送來粟米飯而肉脯。吃過之後曹丕繼續鍛煉,累了就小睡一會。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曹丕走出帳篷,卻發現一隊五人組的虎衛營軍士已經在賬外等候。


  卻聽伍長問道:「公子可是要出營?」


  「正是。」


  「祭酒已經在營外等候多時。小僕這就護送公子前往。」伍長說外便帶著四個軍士護送曹丕出營。


  路上時曹丕突然發覺這個伍長有些特別,一般軍士都會自稱「俺、我」之類的,因為軍士大多粗鄙不文,對上官自稱最多的就是俺、我這種尋常稱呼。這伍長自稱自己小僕,那說明是讀過點書了,於是曹丕開口問道:「這位猛士,不知貴姓?家鄉何處?」


  「小僕姓任,乃司隸河南尹中牟人。」那伍長答道。


  「哦~汝談吐好像是讀書之人。為何會來軍中當差?」這年頭能夠讀書識字的人其實聽高貴的,再差也能當個掾吏,犯不著來軍隊出生入死。兵荒馬亂的,能識字都是知識分子。所以此人讓曹丕有點好奇。


  「無他,心慕衛、霍之風儀耳。」


  衛、霍即指衛青和霍去病,曹丕聞言點頭笑道:「可敬、可敬。」眼前這人絕對不超過二十歲,投筆從戎,絕對是熱血少年。


  談話間,曹丕已經出了軍營,春風中有一絲腥氣,那是從穰城那邊傳來的血腥氣。曹軍紮營的地方地勢比穰城略低,所以現在曹丕看不到城牆下的屍體,不過下風處,血腥氣傳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一千人死在下面,沒點味道那才奇怪。


  任姓伍長帶著曹丕走到了一處長滿嫩草的高崗下,這高崗坡度不大,很容易攀爬,身披裘袍的郭嘉獨自一人正坐在上方,吹風吹起了頭上的巾幘和裘袍,頗有乘風而去的意境。


  曹丕對任姓伍長擺擺手,自己爬上了高崗,來到郭嘉身邊坐下,向前看去,卻見穰城外五十步道兩百步的距離內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堆屍體,這些屍體身上穿著札甲,身邊丟棄這戈矛,屍體周圍和上面插滿了箭矢,好像一片黑色的長草。在那片土地上的嫩草已經變成了黑綠相交的顏色,顯然是被鮮血浸染的。


  目光一轉,曹丕發現不少高崗上都站著人,是曹軍的人,只不過這群人不是身穿札甲的軍士,而是裹著厚厚麻布的民夫,每個高崗上少則有十人,多則有三十人,也不知道他們站在上面做什麼。


  曹丕正想詢問身邊的郭嘉,郭嘉卻伸手指了指左邊。曹丕朝郭嘉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一身明光鎧的曹仁當先而出,身後一群穿著札甲的曹軍壓著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從一處比較高大的山崗后繞出來。


  這群被押送的人全是是女子和老人,沒一個孩童和壯年男子。卻見曹仁領著軍士把這批人押送到了穰城之下四百步的地方,離最近的攻城民夫死士屍體不足兩百步。這群人大約有百來個。


  「這些人是……?」曹丕問道。


  「是張綉麾下西涼軍的家眷。老的是從雍州、涼州或跟或逃來找自己子侄的,少的多是涼州兵將在這兒找的妻室。今年是張綉到荊州的第二個年頭,不少麾下將士都已經找了女人。」


  「子孝將軍中途離開,就是去搜尋這些人了?」曹丕想起曹仁中途消失,隨即問道。


  「張綉來荊州時間不算長,這些女子都是南陽郡一些豪族送給張綉軍的,用於諂媚張綉,以圖平安,有些則是把自己女兒許給張綉軍中將領,妄圖借勢取利,不管如何,這些人早就被南陽本地世族所不齒,如今張綉深陷危局,曹將軍領軍過處,那些和張綉交惡的大族自然會把這群和涼州兵有勾結的人送出來。」


  郭嘉話音一落,突然一個山崗的數十個民夫突然大喝「殺吾軍士,家眷填命!」接著各個山崗的民夫齊聲狂吼:


  「殺吾軍士,家眷填命!」


  「殺吾軍士,家眷填命!」


  吶喊聲中,曹仁一揮手,那些押送士卒隨即舉矛朝著那些老人和婦女猛刺。因為民夫聲音大,這百餘人的慘叫聲根本就聽不到。


  曹丕看得頭皮有點發麻。濫殺無辜,他有點難以接受。


  此時,鼓聲響起,一堆堆曹軍從各個山崗中轉出,整齊地排列在曹仁身後,片刻之間,札甲軍士列隊足足有一萬人。這些軍士自然是嚴陣以待,防止張綉出城阻撓曹軍行事。


  接著密密麻麻地列隊中分出了十條通道,一個又一個老人跟婦女被推到了曹軍陣前,這一批,有五百人。


  曹丕看得眼皮直跳,努力讓自己聲音保持平靜:「這就是讓張綉怒火中燒的辦法?」


  「現在只要劉表到安眾,無論賈詡如何勸諫,張綉也要全力追擊了,就算張綉不YU追擊,那手下將士也會拚死追來。這裡面可有他們不少寵妾。」郭嘉笑著說,笑容配合他蒼白的臉,顯得有點猙獰。


  「來此兩年,應該有人生了子女,為何不見嬰兒?」曹丕感到自己聲線有點不穩。


  曹仁揮手,在民夫的八字聲浪中,五百個手無寸鐵之人倒下,鮮血浸透了芳草和土地。


  「嬰兒?給那些心向司空的南陽世族了,這些孩子長大了,男可為奴、女可為婢,無父無母之人,心中自無怨念之意。」


  「子孝將軍抓了多少人?」曹丕看著又一批人被推出來,問道。


  「不足二千,尚有不少人漏網,這些人多住在宛城和安眾附近的縣城,零散得很,不好搜尋……」


  又是五百人倒下……接著又有人被推出。


  此時此刻,曹丕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屠戮手無寸鐵之人,確實無比殘忍。可是足夠讓目睹曹軍暴行的張綉軍隊上下怒火攻心。


  Yu使人滅亡,先令其瘋狂。殘忍而穩妥的手段。


  「先生,好手段.……」曹丕憋了半晌,心情複雜地說出這句話。


  「唔。正是吾之計策。」曹丕聽了頭皮一炸,雙拳握緊,他很想給郭嘉一下。


  從穿越那天開始,兩個記憶融合,他不是沒見過死人,相反,在那個「曹丕」的記憶中,他見過太多太多次。他不是不知道戰爭的殘酷。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戰爭有如此卑劣、骯髒、齷蹉的一面。


  他以為政治鬥爭中的妥協、退讓、交易已經足夠骯髒,但是比起眼前一幕,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


  曹丕,曹天生,你看到了么?這就是你的弱點,劉曄能夠你看事的眼,治人的典,但是殺人的刀,他給不了,他也就能殺幾個惡霸而已。


  眼前這些手無寸鐵治人,劉曄在此也未必能夠!他果斷,卻不冷血!只有眼前這個鬼才郭奉孝才可以!這才是殺人的刀!冷血的刀!精準的刀!


  這些人,死了便死了,還會贏得南陽郡世族的拍手稱快。


  屠戮百姓,激怒對手,討好鄉紳,一箭三雕!

  能夠想出這種計謀,何其冷血!何其變態!何其下賤!


  有何其天才!

  曹丕在心中狂吼,壓下了對郭嘉的憤怒,郭嘉一心在幫曹操,作為曹操的兒子,沒有理由去憤怒,何況,這也許就是亂世的生存之道。


  同時他又哀嘆逝去的生命,臉上卻露出了微笑:「佩服、佩服。」


  郭嘉一直在留意著曹丕的眼神和表情,看著他從惻隱到憤怒,從憤怒到瞭然,從瞭然到平靜,從平靜道微笑。這些變化也不過是幾個呼吸之間。


  總角之年,這等心性.……郭嘉也露出了微笑:「公子.……還是不夠狠啊!」


  沒等曹丕說話,郭嘉洒然起身,拍了拍下擺,也不作揖,就這麼往山崗下走去,清朗的聲音傳入曹丕耳中

  「亂世不狠,害人害己啊.……」


  此時,最後一批老人和女子也倒在了血泊中……

  穰城……在傍晚的餘輝中,彷彿染上了一層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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