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寧我負人 毋人負我
面對陸一的冷嘲熱諷,呂伯不以為然道:「哪裡有什麼出賣不出賣的呢?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芸芸眾生,無不是為一己之私而活。呂某不過也是為了整個宗族的發展而已,難道這也有什麼錯不成?」
陸一拊掌大笑道:「我終於遇到一個臉皮比我更厚的人,出賣世交朋友這種事在少莊主嘴裡都能說得理所當然。只是我能否知道董卓那老頭到底開了多麼豐厚的條件,居然能讓你如此不惜代價也要完成這件交易?」
呂伯勃然變色,不過很快冷笑道:「陸君真是伶牙俐齒,不過如果董相國同樣把濟南郡太守以及食邑千戶的東陽亭侯印綬放在你面前,我想你也不可能不動心的吧?」
陸一目瞪舌撟,完全沒想到董卓這暴發戶出手這麼大方!不過是一個曹操的人頭而已,居然以富饒的濟南郡太守一職以及食邑千戶的東陽亭侯爵位作為封賞,那可是真正的高官厚祿啊!
不過從中也可看出董卓對曹操行刺這件事的重視,又或者董卓本人的確痛恨曹操到極點。
陸一差冷笑道:「無論少莊主如何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都無法掩蓋自己出賣親友的劣跡,這樣的人無論到哪個地方,都是被人鄙夷不恥的。」
陸一說的沒錯,東漢一朝正是中國古代儒風氣節最盛的一個朝代,若是戴上了「出賣朋友、品行不端」的標籤,無疑會被天下人完全唾棄。
呂伯嘴角一抽,卻是強顏鎮定道:「只要當事人一死,今日所作所為,又有何人知曉呢?不過若是陸君能束手就擒,我保證陸君不會有肉體之痛。」
陸一暗道不好,這呂伯可能要強行殺人滅口了。他搖搖頭淡淡道:「說完了嗎?若沒話說就趕緊動手吧!」
呂伯終於勃然大怒,凶相畢露道:「不知好歹的傢伙!給我捉住它,若是反抗,格殺勿論!」
陸一哈哈大笑,在此將眼、耳、鼻的靈覺提升至極限,雙腳猛蹬,身子如同離弦之箭般沖空而起……
※※※與此同時,曹操也終於突破到呂家的外院。
曹操無疑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一路上如同驚弓之鳥緩步潛行,努力不讓自己的行蹤被地方發現。就這一點來說,正經軍官出身的曹操,無疑比陸一更具備專業的行軍素養。
這時,他不知走到呂庄的哪處地點,只聽到附近屋裡忽然傳來一陣「嚯嚯」的刺耳聲。處於潛行路途的他,被這樣的聲響嚇得有些肉跳心驚,他忙側過身子,慢慢將身體貼到屋牆旁,用手指戮破窗欞上的竹篾紙,眼晴偷偷探測裡面的動靜。
這時屋子裡忽然傳來「咦」的一聲道:「大哥跟隨董姬主去了這麼久了,為何還不見把那三個反賊押回來?」
旁邊另外一個瘦弱男子露出凝重神色道:「奇怪,那三個人應該是走不出董姬主布下的迷陣的。況且董姬主帶來的將士與我呂家門丁一起,將整個山莊圍的水洩不通。照理說他們應該逃不出董姬主的手掌心。」
「那是怎麼回事?」男子眉頭大皺道:「今晚我怎麼感覺眼睛一直在跳呢?是否事情有失呢?」
曹操看得寒毛卓豎、汗流浹背,因為裡面說話的兩個人,便是呂家的三子呂叔、四子呂季。
從他們的口中,曹操無疑確認自己被呂家莊出賣的事實。
曹操怛然失色,雙拳緊緊攥在一起,汗不敢出。呂家,在利益面前果然出賣了自己。若非早有防備,自己這個腦袋恐怕就成了別人獲取高官厚祿的祭品!
曹操頓時汗流浹背,痛苦、懊悔、驚訝、悲傷、痛恨等各種心情紛紛湧上心頭,五官因此很複雜得擰在一起。
曹操五味雜陳,片刻后才寒心酸鼻地喃喃嘆息道:「三代世交,為了財權利益都可以毫不猶豫的將我出賣給董卓,我如今又能相信誰呢?」
屋內忽然一震道:「誰!不好,有人!」
曹操目瞪口張,這才驚覺自己無意中發出的聲音已經被對方有所察覺,頓時身子一閃,急忙躲到漆黑的草叢堆里去。
呂季咕噥道:「怎麼回事,半夜還有貓叫么?」
他哥哥呂叔油然應道:「我們還是到東廂房去幫董姬主他們吧!雖然大哥叫我們不要輕舉妄動,不過未免夜長夢多,我們也帶幾個家丁過去,將曹操一舉擒獲!」
「兩位呂兄是否在找曹某呢?」一陣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兩兄弟同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站在他們身後的,無疑就是他們處心積慮想要對付的曹操曹孟德。此時曹操猶如鬼魅般站在他們身後,兩人無不駭然失色。
「曹操——」兩兄弟驚愕失色之下,心知事情敗露,正想要大喊救兵來援助,不想曹操的倚天劍已經如飛雷閃電般刺入呂叔的心頭。
「三兄——」呂季看著兄長的鮮血在自己眼前噴涌而過,頓時膽戰心寒,目怔口呆,他想要求饒,只是曹操的劍比他的嘴更快,直接穿過他的胸膛。
「想謀我財,害我命——」曹操的倚天劍從呂季的胸口拔出后,仍是不解恨的猛戳下去,哈哈狂笑道:「你想殺我,我先送你去地府!」
曹操雙目寒光閃閃,冷然道:「這時間,莫非一切都不足信賴!若是在利益面前,任何情誼都不足信賴,那我如今又能依仗誰?陳宮?陸一么?」
「不——」曹操猛然搖頭道:「誰能知道他們的真正心思呢?如今,我必須依靠我自己!」
呂家莊前面的院落多處起火,頓時火光遮天,曹操渾身上下浴滿鮮血,因呂家兄弟的刺激,曹操殺性頓起,見人就殺,整個後院的呂家僕丁,無論男女老幼都死在他的劍光之下。
不過他之所以如此順利,著實是陰差陽錯的結果。因縱火之人,其實是陳宮,他本意是為了吸引呂家的注意力,達到渾水摸魚的效果。不過他縱火之處,恰好是呂家的前院。董閥顯是於此布下重兵,防止曹操三人趁機脫逃。
但董閥的士兵在搜索曹操行蹤時,卻意外發現運氣倒霉的陸一,故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陸一身上。陸一東竄西逃,顯然牽制了追兵的主力。所以曹操在後院才能輕而易舉殺出一條血路。後院住的大部分都是呂家的家眷,本來便無多少威脅,只是他們遇上了充滿仇恨、血氣暴走的曹操,故而很多慘死在曹操的倚天劍下。
只見在熊熊烈火中,董閥的軍隊完全控制了陸一所在的前院,而呂家所在的後面,則因曹操的屠殺化為一場阿修羅地獄。
曹操終於虎口逃生,待他衝到呂家後院的大門外后,回過神來,終於記起自己釀成一樁血淋淋的慘劇。
饒是呂家兄弟不義在前,自己是否有必要因此將她家眷滿門屠殺?如此行徑,比起呂家兄弟,不是更加十惡不赦?
曹操精神恢復后,心裡莫名其妙的失落,畢竟那是十多條無辜的生命,他們不一定參與了呂家兄弟的陰謀。
就在曹操思索之時,「嘭」的一聲,一股氣勁從身邊襲來。曹操驚愕失色,所幸身法還算利索,一個空翻向後,堪堪躍離氣勁的攻擊。
曹操回過神來,與對方雙眼一照面,同時發出「是你!」的驚呼聲。
來者正是陳宮。兩人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感有些安心欣慰。
陳宮凝望渾身血跡的曹操,大為驚詫道:「你身上怎麼流了這麼多血,莫非路上遇到呂家的家丁么?」
曹操瞥了身上的血跡,覺得自己此時看起來的確很嚇人,他洒然笑道:「這是他們的血?」
陳宮睜著眼睛,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反倒是曹操先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太一呢?」
「太一?」陳宮這時回過神來,詫然道:「怎麼,他還沒衝出來么?」
「我也不清楚。」曹操搖搖頭。不過他記起方才逃出時聽到前院殺聲震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陸一遇到危險,但在陳宮面前卻笑道:「我想太一可能也逃出來了了吧?」
「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陳宮一向足智多謀,此時卻突然短路。
「我們先去陳留。」曹操一臉正色道。
「那太一呢?」陳宮疑然道:「我們怎麼跟他回合。」
曹操走到他面前,拍著陳宮的肩膀道:「以太一的智謀,莫非你以為他會想不到跟我們在陳留匯合不成?」
曹操凝望後方的火光,臉上有些陰暗不明,掙扎許久后,才沉聲道:「若是我們在此處待太久,被呂家的人所發現,那麼無疑既害了自己,又拖累了太一。於今之計,不如就逃出罷。」
陳宮正要回答,卻看到不遠處恍現一個騎著驢子的身影,正慢慢向兩人方向行來。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同時生出戒備之心。
那是一位年過天命的老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待近兩人後,卻傳出一陣柔和的聲音:「咦?這不是賢侄么?」
陳宮不明就裡,忙轉過頭問道:「這是誰?」
他說到這裡,卻曹操早已經皺起了眉頭,臉上顯得有些猙獰:「他就是呂伯奢!」
「什麼?」陳宮虎軀猛顫,「那我們現在要怎麼做?」
曹操臉色由陰轉晴,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公台識量清舉,怎麼關鍵時候,卻總是缺少決斷!要知道,對智者來說,多謀寡斷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曹操微微一笑,輕輕走到呂伯奢面前拱手道:「深夜來訪,事先沒有通報,還請世伯恕罪。」
呂伯奢一怔,哈哈笑道:「怎麼會,你能來老頭子很高興,哪裡還會怪你呢?幾年不見,孟德都有鬍鬚了。哈哈哈——曹嵩有個好兒子啊。」
曹操聽他說起自己的父親,神色明顯一滯,他蹙眉道:「伯父今晚怎麼不在庄內?我聽幾位世兄說伯父外出探親,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外出探親?」呂伯奢啞然失笑道:「老頭子在這附近哪有什麼親人可探,不過是今日附近的亭長叫我過去下棋罷了。怎麼,那幾個小畜生沒有好好招待你不成!」
看著呂伯奢臉上的怒氣,顯然不似作偽。曹操與陳宮面面相覷,眼中盪起一絲異樣的眼神。
曹操更是五味雜陳。今夜之事,恐怕是呂家幾個兒子瞞著老父偷偷乾的,這呂伯奢顯然並未參與其中。只不過自己殺了他兩個兒子,難道他察覺之後,還會念著舊情善罷甘休嗎?
「怎麼回事?」呂伯奢看到兩人身後的呂家莊煙霧四起,蒼老的面孔擰出幾分詫異之色道:「莊裡著火了么?」
曹操與陳宮見呂伯奢要走回呂庄,暗叫一聲「不好。」陳宮不知道曹操殺了人家的兒子,心虛之下第一個念頭是馬上逃跑。
而曹操知道自己殺了他的兒子,此仇此怨,難以消除,急中生智大喊一聲:「呂伯父,且慢!」
呂伯奢聞言停下腳步,霍然回過頭來問道:「怎麼了,孟德……」
話還沒說完,他的面色,一剎時地卻變成灰色。因為曹操的劍已經刺入他的心口。
那瞬間,呂伯奢直瞪瞪地看著大夫的臉,露出怎麼也不明所以的神情。
曹操驀地怔了一下,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臉上終於露出痛苦與愧疚之色,掙扎片刻后,他嘴唇一咬,狠的將倚天劍從呂伯奢的身體里拔了出來。
陳宮臉色慘白,只覺得脊樑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不一會兒他才回過神,金剛怒目、咬牙切齒指著曹操罵道:「你在幹什麼!他明明與今晚之事無關,這可是你的世交伯父啊啊!你居然狠得下心做出這種事情——」
「我殺了他的兒子,若是被他回家發現,恐怕會釀成大禍。」曹操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裡不動,楞著兩隻眼睛發痴地看著陳宮,臉上顯得十分痛苦。
「什麼?你殺了他的兒子?」陳宮吃驚地往後退了兩三步,臉上先變得青白,隨後又漲得極度的徘紅,終於忍不住指著曹操大罵道:「那呂家兒子心懷不軌,你若不得已錯殺也就罷了。這呂老人明明與此時無關,你居然也下的了手。如此不仁不義之行為,你的心,莫非是石頭金鐵做的么?」
「殺子之仇,如何能休?若他回去見到呂庄之狀,按肯干秀?若拚死率人來追,我們插翅難飛?」曹操霍然擺手,大聲喊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陳宮搖搖頭:「知而故殺,大不義也!」
「大不義?你迂腐——」曹操怒容滿面,捋袖揎拳道:「我曹家與呂家世交,他的兒子為了利益而出賣我,你怎麼不說他們大不義?」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今夜之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看著陳宮相對無言的表情,曹操心中生起一股無名孽火,睜目張須道:「我不害他,他便害我。寧可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看著曹操虎目射出異芒,陳宮驚詫萬分,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