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子虛烏有(十五)
張儀居然真的好轉很多,整個人看起來也比較精神,神色難得地柔和,不再是那種經由他們不斷重複后強制接受記憶的茫然。
她的情況能穩定下來符音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這種病症不是失憶,幾乎沒有全部想起來的可能,自從上次在北川,張儀短暫的恢復過一會,她至今只能說慢慢在熟悉的環境下不再繼續遺忘。
「媽——」符音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在喉嚨,張儀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像是安撫,她就再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張儀說:「都站在門口乾什麼,小音,這是你的朋友嗎?快請她坐,我以前有沒有見過?」她歉意地看了一眼玲瓏,「我記性不太好,你聽小音說過了吧,不要見怪啊,在這隨意點當自己家就成,你想喝點什麼?」
符音回過神來,一時有些後悔在這個時候帶玲瓏過來了,好在玲瓏果然在她面前和在別人面前完全不是同一副面孔,她溫和且有禮地說:「阿姨,您別客氣,我是小音朋友的姐姐,叫我玲瓏就好,第一次上門,太倉促了也沒來得及準備禮物,您別見怪。」
張儀忙說:「不會不會,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符音適時接話,「對,玲瓏姐要在周南家借住幾天,她是個醫生,聽我說了您的情況,就想過來看看。」
像這種住對門的情況肯定是沒法隱瞞的,事先交待一聲比較好。
「哎呦,那可太麻煩了。」符文彬的重點完全在後面一句,「那趕緊給瞧瞧。」
張儀瞪他一眼,「急什麼,人姑娘坐下來還連口水都沒喝呢。」
「阿姨,您別跟我客氣了。」玲瓏看了眼符音,「有沒有安靜點的地方讓我和阿姨單獨聊幾句?」
「單獨啊?」符文彬不放心了,怕本來情況就不穩定的張儀和陌生人單獨在一起會出什麼意外。
符音猶豫了一會,「媽,您看能行嗎?」
張儀已經站起身,「你們扭扭捏捏幹什麼,到底人家是醫生還是你們是醫生,病人當然要聽從醫生的安排,何況在我自己家,我有什麼不行的,玲瓏,到我房間里去,這段時間我沒收拾,家裡有點亂,你別見笑。」
玲瓏不吭聲跟了過去,留下符音和符文彬面面相覷,她爸小聲問:「靠譜嗎?」
符音只知道玲瓏手裡有逆天的法寶,但法寶有沒有治病的功效,對張儀的病情能不能起作用,她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應該還行吧,反正……看看又沒什麼事。」
「你這把你媽那啥當那啥醫呢。」符文彬一本正經的教育,「病急也不能亂投醫,我看你對那姑娘也不太熟吧,哪個朋友的姐姐,你把人安排住到小周家裡,經過他同意了嗎?」
「我說了你也不認識啊,在夏城認識的朋友。」符音拿出手機,「我這不正準備跟周南說嗎?」
周南走的時候把鑰匙留給她,她當時還推脫了一下,就住對門,她怎麼也不可能需要用到周南家,現在想來,也不知道他那時高深莫測的笑容中究竟有沒有洞悉她行為的透徹。
「你這孩子怎麼辦事的?哪有先住進去再問意見的,那他說不願意怎麼辦?等等,你怎麼有他家鑰匙?」
「喂,周南啊?我跟你說……」符音站起身溜回了自己的房間,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她的表情也收了回來,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客服機械的回應「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她掛斷電話,想了想又找回到簡訊頁面,還是那條未發送的「聖誕快樂」,她刪掉內容,發了句「你家被我徵用了。」
不管了,聯繫不到人,就當他同意了好了。
玲瓏並沒有逗留太久,半個小時后就走了,符音有心跟過去問個究竟,張儀卻攔下她,「她看起來挺累的,你讓人好好休息,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符文彬問:「你們聊什麼了聊這麼久?」
「男人還這麼八卦。」張儀走到廚房,「都是些以前的舊事,撿我記得的聊了會,不是說平安夜吃蘋果嗎?咱家怎麼沒有?」
符文彬連忙跟了過去,「有啊,讓我來讓我來,你先出去。」
張儀被他推了出來,和符音一起坐沙發上,電視里放著一檔家庭劇,符音半個畫面都沒看進去,感覺有一堆的話想對張儀說,卻又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些日子符文彬總是早早就和張儀休息了,他們早上會一起出門散步或者去廣場做早操,所以一般這個點家裡就非常安靜,現在聽著廚房裡、客廳里,滿滿的都是家人的氣息,符音感覺自己或許一句話都不用多說。
張儀率先打破沉默,「玲瓏不像個醫生。」
符音一愣,「呃,她、她才剛畢業沒多久,可能經驗還不太足。」
「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張儀脾氣似乎好了很多,「不是經驗的問題,是給人的感覺,女人的第六感。」
「切。」符音不認可,「那我還感覺她就是個醫生呢。」
「她果然不是?」
好吧,一句話就暴露無遺。
「當媽真傻了,還敢說謊。」張儀不客氣地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
符音捂著頭,「我都多大了,您還家暴。」
「還能大過我不成?你多大都是我女兒。」張儀說到這裡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就是想盡個孝心,當初我剛檢查出生病瞞著你們,其實就是怕你們緊張難過。」
「您要是先跟我們說了,早點就醫,說不定病情還不到這個地步。」符音說起這個,不是不怨張儀的,事先一點徵兆也沒有,生病加失蹤,得到消息那一瞬間,她現在想來,還一陣心驚肉跳。
張儀低笑了一聲,「你們還能比我更了解這個病?我記性一天比一天差,買菜落了錢包,出門忘帶鑰匙,有一次還死活想不起你的電話號碼……反正這一天遲早要到來,能讓你們少擔心一天是一天吧。」
符音更多的是難過和自責,那些時候,那些張儀被病情折磨的時候,她在幹什麼呢?
張儀像看穿她的心事似的,「還能這麼跟你聊起以前的事,我真是做夢都想不到,我以前總說你不如誰誰誰,其實在媽媽心裡,你就是最好的,這次的事你別生氣難過,是媽媽錯了。」
媽媽真的變了,從前她可不會服軟,哪怕錯了,也從不會這麼痛快的承認,更別提向她道歉這種事了,符音百感交集,這樣的相處模式和過往完全不同,她一時有些無法適從,但一家人還能像過去一樣聚在一起過一個節,似乎別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黑暗中,外面的一切動靜都能清晰地傳來,玲瓏閉著眼,秀氣的眉頭漸漸展開,嘴角上揚,笑容淺淡地掛在臉上。
和人類做交易?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符音急忙打開房門,外面張儀正在廚房做早餐,忙碌的背影讓她一陣心安,聽見動靜,張儀回過頭,「醒了?聲音小點,別吵醒你爸。」
這下徹底放心了,符音想倒頭再睡個回籠覺,但心情太過激蕩,睡也睡不著,這麼一折騰,時間近八點,符文彬和張儀要一起出門,「我倆去店子里瞧瞧,你就呆在家休息吧。」
「哦。」符音吃完早餐,還把張儀多準備的那份給玲瓏捎去。
「我不吃人類的食物。」
「……」
好嘞,兩人相處起來,又恢復到這種討厭的狀態。
「那你在沈老頭那,他不會懷疑嗎?」
「我會在飯點出門,在你面前,我還需要偽裝嗎?」
您還是偽裝下比較好,我們真沒那麼熟。
符音腹誹也不敢真說出來,玲瓏下巴揚了揚,「坐吧,有話直說,不然我可能沒法和你共處一室。」
「……我媽媽的狀況還好嗎?」
「你自己看不到嗎?」
「這……其實在你見她之前,她的情況沒這麼好。」
等等,符音好像抓到了什麼思緒。
玲瓏目光轉向別處,「既然她現在好好的,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符音終於有機會開口,「你的玉,能幫她恢復成以往的樣子嗎?」
「我並不知道她以前是什麼樣子。」
「和你昨天見她那樣差不多,她的癥狀就是會不停忘記事情,你的玉能幫她想起過往的事嗎?」
「差不多?」玲瓏質疑,「是差在哪了?」
符音定定地看著她,昨晚符文彬的話先入為主,他說「媽媽好像記起以前的很多事了」,符音想當然地以為張儀恢復了部分的記憶,聊天的時候也不可能試探到所有,她這句含糊不清的話拿出來單獨說,她竟被駁得啞口無言。
不過總算有件事她想清楚了,「難道是你做的?」
「反應太遲鈍了。」玲瓏把那枚玉佩拿出來,僅從外表看,它甚至不如那些仿玉好看,只是偶爾會有一抹光華在其中流動,顯示出它的不一般來。
「我只是想試試有沒有作用,看起來似乎成效還不能讓你滿意?」
符音能感覺得出她對人類的厭惡,所以並不認為她這是一片好心,昨天因張儀恢復而產生的喜悅的心情漸漸冷靜下來,「你的要求是什麼?」
「怎麼,就這樣差不多就可以了?」玲瓏搖搖頭,「真不知該說你們太容易滿足還是太卑微。」
如果是尋常,一個人能幫張儀到這個地步,符音怕是千恩萬謝,但現在,她隱隱感覺不太妙,「你這個玉,用了會有什麼後遺症嗎?」
「現在才想問這個,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啊?真的有,會怎麼樣?」符音頓時心急起來,果然在玲瓏面前,一刻也放鬆不得。
玲瓏似乎很滿意她現在這副樣子,「誰知道呢?我的玉還從來沒救過人類,就像能恢復成什麼程度我不知道,那有沒有其他問題,我也不知道。」
這話實在太不負責任了。
符音頭一次真正動了怒,玲瓏言語刻薄,她可以當作沒聽到,可她如果會傷害到她的家人,再要她想什麼好感度她已經完全顧不上了,「你的東西你會不知道?」
「生氣了?」玲瓏終於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別忘了,是你求我幫你的,真出什麼事,責任也在你身上。」
「……」
「我現在就收回法定的效力,時間這麼短,大概是沒什麼問題的。」
「等等。」符音制止她的行動。
玲瓏就好像早就料到了,「看清楚你們人類了吧,一味索取不想付出絲毫代價,得到了就當成是自己的東西,想愛惜想捨棄,全憑你們一念之間。」
符音咬牙,玲瓏說得沒錯,看到了恢復成這個樣子的媽媽,再讓她面對又記不清事的張儀,她下意識就說了等等。
連她都這個樣子,何況是符文彬呢?
無論如何,再相處一段時間,哪怕是一場正式的告別也好,張儀以那樣的方式告知他們病情,成為她心中永遠的傷口。
「不是的。」符音反駁道:「人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麼淺薄,你這麼故意玩弄別人的情緒,真的就能撫平心底對那個人的痛恨嗎?」
「住口!」玲瓏面色陰沉了下來,「誰准你提他的?」
「你如果放下了,又何必怕別人提起。」符音被她觸了逆鱗,自然顧不上照顧她的情緒了,「你的遭遇是很慘,很值得人同情,可你僅僅接觸了幾個人,一概而論,認定所有的人類都壞得徹底,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依據?傷害你的人你去報復我無話可說,但其他人為什麼要承受你的怒氣?」
「是我讓你來我的嗎?」玲瓏冷笑,「如果不是你自己有所企圖,我能傷害到你嗎?」
「如果是你的父母生病了,有一線生機,你會放棄這個機會嗎?」符音現在確實後悔了,自己本來就不該抱多餘的期望。
「滾!從這裡滾出去。」玲瓏指著大門,「你的重點在哪,生氣就可以胡言亂語了?我們根本說的不是同一件事,等你冷靜考慮清楚再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