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金玉良言(二十八)
符音自認為接受能力還是挺強的,畢竟看了那麼多劇本,但把這麼玄的事情和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聯繫到一起,她還是忍不住產生懷疑:「真的有咒語?」
易秋言鄭重地點頭,「和尚說他沒有能力解開血咒要去尋人幫忙,村裡人都覺得女嬰不祥不願接近,他便把她一齊帶走了,大半個月過去,村裡除了氣氛比往常沉悶沒有任何異樣,這時還不見和尚回來,年長者憂心忡忡,年輕膽子大些的開始質疑和尚所說的血咒真假。」
「一個月轉眼過去,最後那晚,村裡幾乎無人安眠,天邊一陣陣的悶雷傳來,卻遲遲不下雨,臨近子時,暴雨終於噼里啪啦落下,村頭則有一人冒雨前來,他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徑直走到女人住的那間房子內,把跟在他身後的村民統統關在了門外,村民面面相覷,懷疑這人就是一個月前離開的和尚,有心想去問問可有破解血咒的法子,卻又對這個所在避之不及,一時間無一人敢上前尋問。」
易秋言頓了頓,喝了口水才接著說:「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屋裡傳來一聲長嘯,接著紅光大作,整個房子幾乎瞬間就燃燒起來,火勢之大讓人完全無法靠近,滾滾濃煙更是直衝天際,場面一時混亂不堪,還不等人去取東西滅火,裡面又傳來朗朗誦經聲,令人驚奇的是明明進屋的只有一人,屋裡除了誦經聲還有各種撞擊聲,哭喊聲,甚至女人聲嘶力竭的哀嚎聲……」
「這也太扯了。」符音難以置信,「除非他會口技。」
易秋言翻了個白眼,對她打斷自己的話表示不滿,「你讓我把故事講完行嗎?雖然這事我沒親眼所見,但是我們村的人口口相傳下來的。」
故事不就是現實加上演繹嗎?口口相傳還沒人直接寫個書流傳下來靠譜,符音抬了抬手,「繼續,你繼續。」
「當時所有人都獃滯地站在原地,那火勢竟也不見蔓延,漸漸把房子燒沒了大半,能看到裡面和尚席地而坐,果然是在敲木魚念經,以他為中心的一小塊地方居然在火焰中安然無恙,而其他的那些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沒了,所有人都以為和尚化解了血咒,還沒來得及高興,和尚懷裡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這聲音穿透耳膜,比那誦經聲厲害多了,所有人都下意識去捂住耳朵,卻對阻擋這聲音沒有半點用處,片刻就有人承受不住,七竅出血,痛苦地倒地打滾,很快所有人都出現這個反應,村民才明白那什麼血咒恐怕就要應驗了。」
「聲……聲波攻擊?」符音驚奇,「可你們不是只有眼睛與常人不同嗎?」
易秋言神色黯淡,「緊急關頭,那和尚突然下手,立刻封住了女嬰的五感,然後用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啊?怎麼回事?」
「原來他出門也沒尋到完全破解血咒的辦法,只有一個傳說中的法子可以一試,與女嬰結了血契,同生共命,他進屋后把怨氣轉移,採用佛法壓制,可惜最後失敗,只能選擇和女嬰同歸於盡。」易秋言說到這,挺直了腰背,「不管這故事有多少可信,但大師不忍見一村人枉死,去而復返,壓上自己性命這件事,絕對不會有假。」
符音點點頭,確實,他只是剛好遇上,就再也沒能放下。
易秋言嘆息一聲,「大師心慈,最後關頭留了女嬰一命,沒想到後面卻成為一代代人的悲劇。」
符音在她臉上看到完全不屬於一個少女的沉重,她聲音低了下來,「女嬰當時五感受到了嚴重破壞,長大后聽不到,說不出,看不見……不,除了一些模糊的碎片,且那些畫面必然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換句話說,她唯一能看到的畫面永遠都是過去式,她是第一個能看到別人記憶的人。」
符音突然想到輕樂那天對她說的那些話,正因為易秋言她們對常人能感受到的信號非常弱,相對的,可能接受到了一些尋常人接收不到的訊號,這大概已經是一個穩定的基因了。
輕樂聽到這裡才問:「那血祭呢?既然大師已經圓寂,血咒也解了,為什麼還需要血祭?是由誰傳承下來的?」
易秋言下意識握手成拳,「那個和尚還俗了。」
「恩?」符音一愣,「誰?」
「女嬰的爹。」易秋言低著頭,輕聲說:「天意弄人吧,大師居然就是他的師弟,解血咒的方法也是聽他說的,他是個酒色和尚什麼都不戒,聽聞這件事後帶著兩歲大的兒子回村,從此就定居下來了,第一個血祭的對象就是女嬰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因為當初大師的血咒破解得並不完整。」
符音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說:「我說句不好聽的,那個女嬰長大后,只要不結婚生子,這個血祭的傳承不就不用延續了?」
當然,女嬰就相當於易秋言的祖輩,沒有祖輩也就不會有易秋言了,雖然說每個人都有結婚生子的權利,但如果她的存在就跟個定時Zha彈似的,為什麼村民們都會讓她活下來,甚至生下孩子會繼續帶著血咒,而這還需要另一個無辜的人不斷用血祭來犧牲,這簡直不可理喻。
「因為她那雙不同的眼睛。」易秋言伸手按住眼睛,「酒色和尚這輩子唯一正確的事,大概就是判斷對了這雙眼睛的價值,人的貪婪能戰勝一切的恐懼,後來,我們村確實也因為這雙眼睛有過一段繁華盛景,顯赫一時,直到某一代出了一個『貪生怕死』不肯自願犧牲的血祭者,當時的權勢已經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至少村民們一合計,最後做了個瘋狂的決定——殺了他獻祭。」
符音知道事情的轉折就在這裡了,果然易秋言說:「可能真的有天道輪迴一說,之前需要血祭維持的眼睛經過那次獻祭后竟然什麼都看不到了,仰賴生存的異能就這麼消失,後果就是所有人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風光出村的人後來只有婦女小孩數十人灰溜溜回了村,從此,我們村基本就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一直到現在。」
「但其實你們後來又出現了這樣的眼睛,難道就沒有人再想過利用一番?」
「血淋淋的代價由每一代人講述給下一代人聽,我們有自己的族規,也有一些規定是專門爭對我這樣的人,最後還有血祭這個殺手鐧,能力是把雙刃劍,使用起來總是要分外小心。」
易秋言明顯情緒低落,「現在這樣也好,看不到記憶也好,反正我早就想擺脫這種命運了,村長也是不想隨時成為血祭對象才逃離村子的,背井離鄉在外流浪這麼多年,我根本就不應該聽阿爸的話出來找他,阿爸說血咒的事都是假的,讓我好好對村長說,勸他回去,沒想到村長、村長他竟然……」
符音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易和平會**,就算易秋言帶他回去,只要易秋言不是想用這眼睛做什麼危害村裡人的事,他其實不會被獻祭,但他選擇**,其實只是和易秋言所說的一樣,想要擺脫這種命運而已,他寧死都不願再回去。
「痛恨自己的出身以及傳承,真是多餘的情感。」輕樂低笑了一聲,嗓音有點嘶啞,「既然知道那是自己的命,為什麼要逃避?既然是雙刃劍,為什麼不好好使用?你們太自卑了,根本不配擁有能力。」
符音皺了皺眉,輕樂會來找易秋言,是因為她覺得她們「同病相憐」?都是有拒絕不了的傳承,人生根本沒給她們第二條選擇的道路。
她想了想才開口:「不是她選擇的逃避,就像你不可能對大梁無動於衷一樣,她同樣不可能拋棄自己的村子。」
易秋言與輕樂的不同之處在於,易秋言其實是很想用她的能力做一番大事的,可村裡壓根不會有人同意,她只能默默無聞一輩子,出來找人的這一年有可能是唯一與外界這麼接觸的機會了,所以她才初生牛犢不怕虎一般挑了那麼多人,也不怕得罪就是了,她壓根沒有在未來施展拳腳的可能。
「謝謝你。」易秋言突然對輕樂道謝,「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再見,我明早就坐車回我們村,不過,以後可能見不到了。」
「你都明白什麼了明白?」符音被她突然間精神振奮搞得一懵。
「不要逃避,我會盡量做到的。」易秋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對不起,剛才的事真的非常抱歉,我、我……對不起。」
易秋言鞠了一躬這才轉身離開了,符音被她這麼正式的道歉嚇到,回過神來人都跑得快沒影了,「再見——」
她用力揮了揮手臂,風從指縫中劃過,吹得樹葉「嘩嘩」作響,頭頂的星空明亮閃耀,一切都剛剛好,Chun天是真的要來了。
她忍不住感慨,「年輕真是好,一會垂頭喪氣,一會就能充滿鬥志。」
輕樂問:「你呢?」
「我不行。」符音搖頭,狡黠一笑,「至少我得隔一個晚上才能打雞血復活。」
輕樂重新坐到地上,「我是問你也有和別人不一樣的能力,你會希望自己不曾擁有過嗎?」
符音坐到她的身邊,忍不住摸了摸她如瀑布的黑髮,「雖然我這個也並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不過我是真的從來沒有後悔過擁有它。」
就算是需要她疲於奔命般做一個接一個的任務,就算偶爾還會有生命的危險,但遇到了他們這些人,偶爾還能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幫助他們,多好啊。
有了系統獎勵就更好了,要是系統獎勵不那麼苛刻那就完美了。
符音越想越偏,直到手裡的一縷髮絲發生變化才覺得不對,定睛一看,輕樂整個人都在變得透明。
輕樂要離開了。
符音以為自己見多幾次離別就會習慣,可這一刻還是有種說不出的難過,輕樂回去以後,要面對的是一場政變,要賭上的是自己的性命甚至是生生世世不入輪迴,要對抗的是天命!
「你要好好活著。」符音想來想去,發現自己只想說這一句話。
輕樂點點頭,她緩緩說:「我幫你算了一卦,你想要聽嗎?可能不準的,畢竟易和平我都算錯了。」
符音還是有點驚訝的,眼見輕樂的身軀已經幾乎全透明,她搖頭拒絕,「我不需要。」
兩人相視一笑,都已經明白對方所想。
臨安王說過「本王不需要預言,將來如何,由本王一手造成,知曉未來再想盡方法去改變,恰恰是限制了自己的未來。」
符音也不需要,原因是就算她這一卦說得如何兇險萬分,她現在也沒有捨棄系統的打算,何必聽了動搖自己呢,只要現下沒有一件事是她後悔做的,未來的結果如何也並不是非得提前看到答案。
……
如果上天能給人一次重頭再來的機會,符音大概會選擇此時。
輕樂徹底消失后,符音轉頭看到了身後的周南,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她腦中飛快閃過輕樂難道算的一卦就是提醒她這件事,她居然拒聽了!
現在怎麼辦?
「你、你怎麼會來的?你不是說不陪我上來嗎?」符音先發制人質問道。
周南有條不紊地關掉微型電腦,「所以我是自己上來的。」
「……」
「我都看到了。」
符音就像被班主任抓到上課玩手機的小學生一樣,整個人窘迫地坐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比較好,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千頭萬緒一時都開不了口。
周南無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你朋友都走了,我們先回家再說。」
符音猶猶豫豫,周南走過來伸出一隻手,居高臨下,「起來。」
「腿麻。」符音尷尬地笑了笑,伸手搭上他的手,掌心溫熱,觸感熟悉,還是那個不問緣由無數次對她伸出援手的手。
怎麼辦?對周南,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