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禮

  石桌邊,千寒衣袂如雲,身邊霧靄飄渺,樹木芳草粉綠淡紫,簇簇生姿,人在樹叢間,更顯得姿態華美無方,仙姿卓絕。


  “好吃嗎?”他的手指撫過嵐顏的發頂,低頭詢問。


  “嗯。”嵐顏塞的雙頰鼓鼓的,隻能發出含糊的音,不住地點頭。


  “他早飯都沒吃,急匆匆的就跑來了,能不好吃嗎?”一雙含笑的眸子隱藏在氤氳的茶氣背後,優雅地吹了吹浮沫,卻沒有啜飲,而是靜靜地望著那碧綠的茶水,欣賞著鮮嫩的色澤,轉手優雅地遞給了千寒。


  千寒自然接過,輕啜一口,兩人的無間姿態落在嵐顏眼中,甜甜的糕餅糊在喉嚨口,咽不下去了。


  ——關你屁事!

  他以眼神憤憤透露心思。


  塞的滿嘴的嵐顏不說話,鳳逍視而不見地伸出手,輕巧地取了枚他麵前碟子裏的糕點,咬了口。


  ——我的!

  不滿的眼神再度爆發,眼眶裏寫滿嵐顏的抗議,鳳逍居然吃他的糕餅,那是千寒哥哥特地為他準備的。


  “不高興啊?”鳳逍心情顯然非常好,興致高昂。


  ——當然!

  嵐顏用力地點點頭,毫不掩飾他的生氣。


  “那還給你,小氣鬼。”手指一拋,那塊糕餅又丟回了嵐顏麵前的碟子裏,缺了一塊的糕餅上還有著小小的牙印,染著一圈水漬。


  混蛋,居然把沾了口水的東西丟回他的碟子裏!嵐顏恨不能一拳揮上他的臉,把他那漂亮的笑容打回肚子裏。


  “這是你自己不要的喲。”鳳逍在某人呆滯的目光中從容地探出手,拈向他麵前的碟子。


  那秀氣修長的手指,在嵐顏的眼中無限放大,眼睜睜地看著他伸向自己麵前的盤子裏,在被咬過的那塊上一晃而過,摸向旁邊另外一塊。


  ——你還想又偷我一塊!?


  心思表露無疑,人也撲了上去,想也不想地搶過碟子,手飛快地搶過幾塊剩下的糕點,一股腦兒地塞進嘴巴裏,示威般地望向那雙停落空中手的主人。


  “嗤……”鳳逍的手轉了個方向,指著空蕩蕩的白玉盤,“你把我那塊也吃了。”


  “噗!”咬了滿嘴的粉末噴了出來,紅色的袖子迅疾地擋在身前,臉是躲過一劫,麵前的所有糕點茶盞卻受了池魚之殃。


  嵐顏悲慘地咳嗽著,剛才塞的太多,他都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了,那一噴,似乎還有粉末殘渣在鼻腔裏,又酸又脹的難受。


  笑聲肆無忌憚,在整個花園裏飄蕩,鳳逍前仰後俯,“清雲,你看到沒有,他、他從鼻子裏噴出來的。”


  他親昵喊著的,是千寒哥哥的字,嵐顏滿心酸澀,比嘴巴更難受。


  千寒無奈搖首,溫柔的眼眸中也盡是笑意。


  現在的嵐顏沒空去理會那個欠扁的人,她滿嘴都是粉末,糊的舌頭都動不了了。眼見著麵前一盞茶,想也不想地端了起來,一口灌了進去。


  茶才入口,“哇!”悲慘的一聲裏,又吐了出來。


  可憐的鳳逍躲過了上半身的第一次攻擊,卻躲不過第二次,這口水直接吐在了他的褲腳鞋邊,黃黃綠綠的一攤,很像踩著了馬兒排泄物般。


  嵐顏趴在桌邊,舌頭終於不再黏糊糊了,它……徹底燙麻的沒有感覺了。


  眼前,一盞茶掀了杯蓋,霧氣已淡,應該是已經透涼了;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口氣灌了進去。


  溫溫的茶水入喉,他一口氣灌到了底,直到最後一滴都被舌頭卷走,他才意猶未盡地放下茶盞,長長地吐了口氣。


  “你喝了我的水。”鳳逍瞥了瞥那個空蕩蕩地茶盞,杯沿還沾著幾點糕餅的粉屑。


  嵐顏欲哭無淚,他吃了鳳逍咬過的餅,喝了鳳逍喝過的茶,不知道現在呸掉,還來得及嗎?

  一盞茶遞到鳳逍的麵前,千寒手執著茶盞,“你喝我的。”


  鳳逍接過茶,悠悠然地品了起來。


  千寒哥哥喝過的茶,他也好想要!嵐顏默默地低下頭,詛咒著那個討厭的吊斜眼。


  “疼嗎?”手指撫上他的唇瓣,冷香四溢。


  他默默地搖搖頭,依舊望著鳳逍手中的那盞茶,羨慕妒忌恨。


  嘴巴裏的疼,哪比的上心裏麵的酸,都快趕上沒熟的葡萄了,一滴一滴地擰著酸汁。


  “我看看。”低聲哄勸的語調,溫柔如水的目光,讓嵐顏不自覺地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倒是乖乖地張開了嘴。


  檢查了一番,千寒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有些紅腫,不礙事。”


  “聽聞你窩在宮中習書畫音律,還當你這些日子裏會修養出些許姿態,沒想到還是一如既往的莽撞。”他的聲音震動著胸膛,響在嵐顏的耳畔。


  呆呆地抬起頭,嵐顏對上的是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白皙的手掌揉上他的發頂,口中幽幽地一聲長歎,“何時,你才能長大些?”


  嵐顏,隻是傻乎乎地笑著,憨憨的。


  他身上彌漫著淡淡的冷香,包裹著嵐顏,掌心順勢牽上嵐顏的手,“讓我見識下鳳逍這幾日的調教如何?”


  啊……


  嵐顏的嘴角抽搐,身體呆滯僵硬。


  他難道要讓千寒哥看自己把簫吹成掃帚?還是把琴劃成兩截?萬一把千寒哥哥吹得嚇跑了那可怎麽辦?

  腳下蹭著地,屁股撅著,既不願展示自己驚人的音律,又不願忤逆千寒的意願,唯有磨磨蹭蹭,拖泥帶水地提著腳步,“千……千寒哥……”


  “怎麽,不願意?”千寒眉峰抬了抬,停下腳步。


  嵐顏的手摳著桌子,低垂著頭,不發一言。


  “算了,我不聽就是了。”千寒搖首,衣衫撩起間坐了下來,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端起了糕點,衝他招招手。


  嵐顏抽了抽鼻子,乖乖地靠了過去,香甜的糕點送到他的嘴邊,糕點的盡頭是兩根冰玉似的指尖。


  他靠在千寒的懷中,被千寒的胳膊環繞著,一口一口慢慢吃著,幾次唇碰上千寒的手指,竟分辨不出是糕點更香,還是千寒的味道更醉人。


  兩人誰也沒出聲,一個仔仔細細地喂,一個安安靜靜地吃,樹梢間的雀兒歪著腦袋,眨巴著烏溜溜的眼珠,盯著回廊下靠在一起的兩個人。


  “嵐顏,我要出去一陣子,待回來,你再奏給我聽好嗎?”千寒摩挲著他的發絲,輕輕地開口。


  “啊!”聽到這話,嵐顏忘記了說話,黑色的瞳仁裏盡是不解,臉上還沾著碎碎的糖粉,像一隻被拋棄的狗兒。


  指尖輕柔地拭去他臉上的餅屑糖粉,千寒失笑,“你忘記了,十年一次的城賀,各係各支皆要前來拜謁家主,還有其他城中的使者,我要去迎接。”


  就十年了嗎?嵐顏有些怔怔地出神。


  時間過的真快,十年前他被千寒帶來時的記憶還有些淡淡的影子,轉眼又一個十年了。


  每一個十年,家主都要在封城接受各家的拜謁,挑選最出色的子弟,封城中也是一片繁華,有鬥武的,有賽歌舞的,總之各家都將自己最擅長的展示出來,以顯示自己分家的強大。


  家主駕臨封城,身為執掌封城行政和九宮之首的“千寒宮”宮主,自然是要遠赴邊陲,將巡遊的家主迎回,他就是在上一次的迎接中,被千寒順道帶回來的。


  可這些都不是讓他失神的原因,真正讓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是……


  “這一次,會有指婚嗎?”他仰頭望著千寒,似乎想要從那張華光容顏上尋找答案。


  他記得沙良說過,每一個十年,除了挑選傑出的人才,就是挑選靈氣出眾的女子為少爺擇妻,這一次呢,會不會是千寒也要擇妻了?


  “這不是你該想的。”手指劃過他塌塌的小鼻子,千寒綻放出絕美的笑容,“你該想的是如何讓千寒哥欣賞你的音律。”


  提到這個,嵐顏一吐舌頭,拿起枚糕點埋頭苦吃。


  千寒哥笑的那麽自信,還有心情調侃他,應該不會的!

  “嵐顏,這次家主回來,我為你求個高深的封家禁術可好?”千寒的一句話,嵐顏忽然捂上嘴巴,臉皺到了一起。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比讓他奏琴吹簫還讓他恐懼的事還是讓千寒哥說出口了。


  如果讓家主發覺他資質駑鈍,不是可造之材,別說高深的禁術,隻怕立即就成為封城的笑話了。


  嘴巴好疼,嗚嗚嗚。


  疼的幾乎連眼淚都出來了,他淚眼婆娑地望著千寒,抽了抽鼻子。


  “別躲了。”千寒歎息,“你該知道,能讓家主親自為你指定心法是最榮耀的事,錯過這次,家主出巡,就沒有機會了。”


  “微……伸……麽?”含著疼痛的唇瓣,嵐顏勉強發出聲音。


  他不明白,為什麽每一個人都逼著他修習。以前沙良提起的時候,千寒哥都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他還小由著玩幾年就擋了過去,可這一次為什麽連千寒哥都開口了呢?

  他是不是嫌棄自己煩了?還是覺得他整日無用,丟了他的臉?還是……他真的要娶妻,不想再陪著自己了?


  “你也說家主可能要指婚了,若是嵐顏開始修習心法,千寒哥就和家主說不用指他人,娶了嵐顏便是了。”


  千寒的口氣,淡的就如同這封城的薄霧,倏忽就散了。


  嵐顏手中半塊糕點也落了地,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是昨天沒睡好幻聽了吧,還是被自己的琴聲魔音傳腦震壞了耳朵,難道是糕餅裏有毒,他毒發出現幻覺了?


  千寒的手牽上鳳逍的掌,一串豔紅的珠子順著千寒的手腕滑上鳳逍的手腕間,那紅色流轉著隱隱的華光,豔色襯托著手腕的白皙,紅的奪目,白的耀眼。


  “你身體不好,封城寒涼,這‘火碎珠’取自邊境萬載流火的精華淬煉,帶著暖身。”千寒執起珠子尾端,繞了圈,盤在鳳逍的手腕間,珠子間輕輕碰撞著,滴答脆響,殷紅的穗子隨風飛舞。


  鳳逍眼角在微笑間飛揚的更高,“清雲的東西,我便不客氣了。”


  千寒還以更大的笑容,手指間卻是一粒同樣的珠子,以金絲線穿了,孤孤單單地吊著。


  轉首,那粒珠子掛上了嵐顏的脖子,“送給你的。”


  嵐顏低頭看著自己胸口孤零零的一粒珠子,再看看鳳逍手中那三五十顆的珠子,手指撥了撥,悶悶地撅起了嘴。


  一顆和幾十顆,人與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果然,剛才他聽到的話都是幻聽,千寒哥哥喜歡的還是這個吊斜眼。


  “照拂自己。”千寒簡簡單單地幾個字,鳳逍含笑告辭。


  走出大門,嵐顏的手指勾著珠子,癟了癟嘴巴。而他身後的鳳逍,則是慢慢攥緊手心中的珠子,臉色越來越蒼白,身倚著背後的石柱,胸口急促地起伏,一寸寸地滑落……


  發絲散滿了白玉的台階,蒼白的手腕間,“火碎珠”光如血,流動著華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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