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寒送別
馬車整裝待發,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嵐顏上車,而那個瘦弱的小身影,始終站在車邊,靜靜地遙望著某個方向,不發一言。
“嵐顏宮”的東邊,是“千寒宮”,他那癡癡的眼神,就一直遙望著那個方向,沒有收回。
“嵐顏少爺,該啟程了。”一個冷硬的聲音提示著他,不帶半點感情。
這人是封南易身邊貼身護衛之一的劍蠻,據說修為深不可測,更主要的是忠心耿耿,這次與其說是封南易派他來護送自己,不如說是監視自己回到旁支。
他嵐顏沒有賴著不走的打算,他隻是想再見一個人,這幾日所有的遺憾,唯剩這一樁了。
最大的遺憾,走之前若不見到那人,他心有不甘。
從辰時等到午時,他拖拉很久了,奈何還是沒能等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看來今日,他也不會來了。
苦澀的笑浮上臉龐,沙良的聲音低低徘徊在他的耳邊,“少主,你要信少城主,即便今日不見,也沒關係的。”
他默默地點頭,不再說話。
早晨的時候,沙良告訴他,千寒哥哥一定會來為他送行,他滿心期盼地等著,等著,可惜一直沒能看到那個雪白色的人影。
他好想去“千寒宮”問問,到底是什麽原因絆住了千寒哥哥的腳步。
腳下不由自主地跨前了兩步,眼前忽的一暗,劍蠻鐵塔一樣的身子擋在他的麵前,“少爺,啟程了。”
不等他回答,寬大的手掌的抓上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拉拽著他。嵐顏隻覺得整個胳膊如被火燙了般,無法抗拒那強硬的力量,身體踉蹌了兩步,撲到馬車前。
“你,怎麽能這麽對待九宮主。”沙良快步撲了上來,扶住嵐顏的身體。
劍蠻臉上的表情不變,冷硬地開口,“城主吩咐,午時出城。”
那手一毀,沙良也被揮出去老遠,被幾人扶著才沒有摔倒在地。
“非封城中人,怎配稱九宮主。”劍蠻手過處,嵐顏瘦小的身體被沙袋一樣丟上車,手一抖馬韁,馬蹄踏步,疾馳而去。
長長的街巷,響起馬蹄急促的聲音,一劍飛來,快如閃電,直撲車前的劍蠻。
劍蠻快速地一閃,手中的劍揮出,迎向撲麵而來的劍光,就在兩劍即將相觸的瞬間,劍蠻麵前的劍光突然消失了。
劍蠻一愣,耳邊再度聽到劍風之聲,蛇信一樣的劍鋒毒辣狠厲,直取劍蠻的頸項。
變招不及,劍蠻唯有就地竄了出去,狼狽地一滾,那劍風依然擦著臉頰而過,留下一道紅色的血痕。
血,順著臉上的傷口滑落,滴答在下頜處,讓劍蠻那張本就醜陋的臉更顯猙獰,在他仇恨的目光中,白色衣袂飄落,劍鋒低垂,“劍蠻,沒人告訴你,不要對我的人動手嗎?”
劍蠻的臉上肌肉跳動著,“少城主,您這是在違背城主的意思。”
“那又如何?”封千寒眸光冷冷掃過,“你碰他,我就殺你,但是城主絕對不會為了你殺我。”
劍蠻的臉崩的更緊了,表情越發難看。
封千寒看向一旁的沙良,“馬韁斷了,還不趕緊去換?”
原來那一劍之下,不僅傷了劍蠻,更重要的是,牽馬的韁繩,早已經被劍鋒齊齊削斷。
沙良眼睛一亮,心領神會,“這就去,隻是馬韁要重牽,需要些時間,還請嵐顏少主再多等會。”
嵐顏已經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了,他所有的神智,都在那白色衣袂出現刹那,被牽走了。
手指撩著車簾,他呆呆地坐著,望著那道人影,望著他飄然舉步,朝著自己一步步行來。
冰冷的神情,也在靠近的距離中慢慢瓦解,變得溫柔。唇角的笑容漸漸揚起,目光牢牢地鎖著他,他甚至可以看到對方眼眸中自己的身影漸大。
纖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抬起,停在空中,停在他的麵前。
嵐顏看著那手,輕聲呢喃著:“千寒哥哥,嵐顏舍不得你。”
似乎是可憐,似乎又是撒嬌,更多的卻是驚喜——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那手指輕輕地刮上他的鼻尖,在他如貓兒般的瑟縮中笑著:“傻瓜,我說過會來,就一定回來。你不相信我麽?”
熟悉的動作,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從前,以往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劃著他的鼻子,溫柔笑著。
可是,今日之後,他再也看不到千寒哥哥的笑容,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溫柔,再也不能扒拉著他撒嬌了。
他輕輕的伸出手,想要如從前般抱著他的腰身,將自己窩在他的懷中打滾。可那手伸出,他又停住了。
他不敢,他怕他抱了,就再也舍不得了。
這些日子告訴自己的堅強,不斷鼓足的勇氣,都害怕在這一擁之中消磨殆盡。
十年,從記憶模糊起的三歲,到如今的十三歲,他的生命中,隻有一個人能讓他依賴,可今日之後,他隻剩自己了。
他遲疑了,慢慢地縮回手。
當他的手才剛撤回一點,就被溫潤的掌心握住,隨後帶向前方,封千寒的腰身處。
熟悉的觸感,勁瘦的腰身,冷香的味道,一重重的觸感環繞上他,他情不自禁地就緊了雙臂,想要抱緊些,再緊些。
歎息聲中,一隻手按上了他的後背,將他整個人按進了懷中,寬闊的胸膛環繞著他,滿滿的全是千寒的氣息。
隨後,車簾落下,不大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千寒哥哥。”他笑了,大腦袋蹭著對方的胸膛,很是開心。
封千寒任他撒嬌,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輕輕拆開,正是嵐顏平日裏最喜歡吃的糕點。
千寒以指拈了,送到嵐顏的嘴邊。
嵐顏一聲歡呼,“我就知道千寒哥哥對我最好了。”
封千寒慢慢喂著,看著懷中人吃的開心,不禁苦笑,“嵐顏啊嵐顏,你何日才能長大?何日才能真正開竅啊!”
“你要我開什麽竅?”嵐顏從糕餅中抬起臉,小臉上還沾染著餅屑,眼睛忽閃著。
腦袋被輕撫著,“你知道什麽是伴侶嗎?”
“知道。”嵐顏答的飛快,“喜歡就在一起的人,永遠不分開。”
這個答案似乎沒讓他的千寒哥哥開心,至少,他沒能從千寒哥哥身上感受到輕鬆。
封千寒的手拿著一冊書卷,放到他的手心中,“拿著。”
“這是什麽?”
“心法,我修煉的武功心法。”
那就是和鳳逍給他的是一樣的?
嵐顏默默地接過,小心地貼身放好,封千寒看著他的動作,目光忽然停留在他的胸口,“我送你的‘火碎珠’呢?”
嵐顏這才猛然想起,那日在妖後遺物的山洞中,“火碎珠”突然碎了,之後事情不斷,他忘記告訴千寒哥哥了。
“我,我也不知道。”他不想說出妖後的事,隻能索性裝傻了。
封千寒的眉頭蹙了下,但是很快就散開了。拿出一串紅色的珠鏈,取下一顆,以劍穗上的絲線細細穿了,重新掛回嵐顏的胸口。
嵐顏認識,這串珠子正是當初千寒哥哥送給鳳逍後又取回的手串。眼見著封千寒仔細的為他掛著“火碎珠”,叮嚀著他,“不要取下它,也不要讓別人碰它。”
嵐顏用力地點點頭,這是千寒哥哥送他的禮物,他不會拿的,更不會讓別人碰它。
清潤的唇,落在他的額間,伴隨著封千寒的話語,“無論你懂還是不懂,既然承諾了與我結成伴侶,你就要履行承諾。”
嵐顏小狗兒似的猛點頭。
“三年之後,我等著你帶著嫁衣來封城,我娶你!”
嵐顏又小狗兒似的猛點頭。
點到一半,又似乎覺得有什麽不對,“為什麽是我嫁你,不是你嫁我?”
一雙眼眸中,幹幹淨淨,清純無暇。他懂嫁與娶的關係,隻不明白為什麽是自己嫁?
封千寒輕輕地笑了,低沉的笑聲回蕩在車廂中,修筍似的手指抹過自己的唇瓣,輕輕點上嵐顏柔嫩的唇。
冷香綻放在嵐顏的唇中,充斥了他的呼吸,他的鼻端,而眼前的封千寒,聲音低沉溫柔,“若他日你有本事超越我,我便嫁你也無妨。”
話音落,封千寒躍下車,瀟灑離去。
當馬車前行,帶走了嵐顏依戀的目光,留給他滿心的不舍,還有唇瓣上消散不去的冷香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