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一)
清晨時分,柴火早已熄滅,隻餘留嫋嫋青煙,帶出一波清寒。
管輕言看著枕著自己胳膊的女子,低頭間細細地端詳著,臉上露出溫柔如水的笑意,想要撫上她的臉龐。
才抬起手,又搖著頭放下;他的臉俯下,貼近、貼近……終究,還是在那容顏一寸處停下。
那原本近在咫尺的唇,終究還是沒能碰上。他輕輕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站起身輕微地走出房間。
站在破屋門前,再一次回首,她仍在酣睡,衣袖撩到胳膊處,露出一截漂亮的肌膚,手指邊,是半壺殘酒。
暗香係在他的衣衫上,是她的餘溫。
管輕言再度深深凝視,轉身飛掠而去,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隻有風中漸漸遠去的衣袂聲。直至不聞。
地上的女子睜開了眼睛,一雙清明透亮的眸光仿佛昭示著她早已醒來,她坐起身,靠著那個爛木頭的椅子,目光遙遙望著門的方向,看著那個背影漸漸從視線裏消失,拿起手邊的那壺殘酒,遙敬那道背影,一口飲下。
隨手拋去,瓶子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到牆角,她騰起身形躍入空中,朝著相反的方向,很快消失不見。
走在街頭的嵐顏,忽然感受到了身邊好奇打量的目光,猛地醒悟過來,手指摸上臉頰。
什麽遮擋的麵紗早就在昨日破屋裏丟到了一旁,經過昨日擂台一鬧,她早就在封城揚名立萬了,隻怕已是無人不識了。
嵐顏想也不想,撕了塊袖子擋在臉上,埋頭飛走,她才不要當被人圍觀的猴子。但是當她走到段非煙的驛站門口時,更多的人探頭探腦讓她很是驚訝,不知情的還以為裏麵發生命案了呢。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些人是來圍觀自己的,隻是她住在這裏的消息是哪個王八蛋放出去的?
嵐顏鬱悶地繞到後門,四下看看無人,一躍上牆頭,落了下去。
人在空中,她就一聲暗罵。
牆頭下,一張搖椅,一樹梨花,一個浪蕩的男人,正躺在椅子上曬太陽。
大清早的,發什麽神經呢?
看那發絲淩亂,衣衫半開的模樣,慵懶肆意的模樣,也不知道昨夜又糟蹋了誰家的姑娘。
那眼眸半眯,薄唇牽起一縷慵懶的笑,望著空中的她,張開了懷抱。
如果可以,她很想一腳踹在他的臉上,這個浪貨。
腰身一扭,落在他的身邊,眼見著他身邊的石桌上放著幾樣精致的小點心,還有一壺才沏好的熱茶。
嵐顏才不管那些,大大咧咧在石凳上坐下,為自己斟上一杯,輕啜間拈起一枚糕點丟進口中。
“好濃的酒味,也不知昨夜上哪浪去了。”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乍醒的朦朧,很是迷人。
有的人長的俊美,卻毫不介意自己的容顏,甚至覺得是累贅,比如管輕言、比如曲悠然。
有的人天生高貴,雖不刻意張揚,卻還是會注意姿態與打扮是否得體,比如封千寒、比如蘇逸、比如白羽師傅。
但也有的人,知道如何把自己的魅力發揮到極致,瞬間發散出獨特的氣息,讓人過目難忘,比如眼前這個家夥、比如……鳳逍。
她眉頭抬了下,發出一聲冷嗤,沒有回答。
且不說她與他沒什麽感情,更沒什麽關係,連合作她都沒答應,他倒像是丈夫抓奸般的口吻。論浪,這天下間,還有誰能浪得過他去?
“管輕言吧?”他伸手抓起另外一杯茶,“蘇逸不好酒,那個木頭呆瓜顯然也是清規戒律一身更不會碰酒,能讓你一身酸臭味回來的,隻有那個家夥。”
嵐顏抬頭看了眼他,她發現段非煙的臉色有些白,正確地說,是蒼白。
一個有他這般武功的人,是不可能麵色蒼白的。
“怎麽,昨日被揍趴下了?”她猜測著,雖然心中覺得這個可能性實在不怎麽大。
“嗤。”段非煙發出一個小小的輕笑,也是拈起一枚糕點丟進口中,“你覺得這可能麽?畢竟是封城中,三大宗主城主打起來,若是有個長短,封城還怎麽和人家主城宗派交代?還沒打過癮就被分開了,雖然要分開我們有點難,不過大家都有誌一同,不想被人看熱鬧,索性住了手。要打架,下次有的是機會,遇著再打就是了,原城也好,‘鬆竹禪’也罷,我何曾放在過眼裏?”
“你來封城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妖丹和‘妖霞衣’已經得到,再待下去隻怕夜長夢多,我勸你盡快離開封城。”段非煙沙沙的聲音,說起正事,也帶著股勾魂攝魄的勁,“封南易是什麽人,我想你不需要我提醒,他封城得不到的,又怎麽會讓別人得到?”
“好啊,你安排下,今天走也無妨。”嵐顏回答的很幹脆。
“這麽幹脆,不去見見你的小和尚?”段非煙調侃著她。
忽然一個小廝拿著拜帖前來,“城主,‘鬆竹禪’嵐修請嵐顏姑娘去驛站一聚。”
段非煙坐起身,“我說呢,原來你就等著一見呢。”
嵐顏卻突然開口:“告訴他我不見,從今日起,我不是封城的人,也不姓封,與他之間再無半點幹係,不必相見。”
小廝非也似的去了,段非煙打量的眼神盯著嵐顏的臉,仿佛要見她看穿一般,“這不是你的性格。”
“你又知我什麽性格?”
“你重情,擂台之上就可見一般,嵐修於你是唯一的兄長了,突然說不見就不見,很詭異啊。”
嵐顏嗬嗬笑了聲,“那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妖族的人,若他日我的身份被揭穿,嵐修必然受到牽連,他姓封,我不想他日見麵時彼此太難堪。”
人界與妖族,還是勢不兩立的,加上“鬆竹禪”的禪宗地位,嵐修與她的兄妹之情,也必是無法長久的。
段非煙點點頭,偏又壞笑著舔了舔舌頭,“你真舍得那漂亮的小和尚,我看著都心動呢。”
嵐顏嫌棄地瞥他一眼,“你口味真重。”
“你當年不也是?”段非煙飽含深意地笑著:“九宮主!”
這混蛋,分明指的是她當年纏著封千寒的英勇事跡,畢竟九宮主重歸,往年的舊事又被重提,大街小巷隨便溜達一圈,都能收獲無數。
“我那是真心,你是什麽?”嵐顏很鬱悶,自己被與他並提,一個隨時隨地可以和人上床的男人,簡直是腦子都長到下半身去了。
“我也是真心。”他飛了個媚眼,“真心想要你。”
她有點吃不下去了,好想吐。
拋下手中的東西,她大踏步離開這個人,走出老遠還能聽到某人低沉而性感的笑聲從胸膛裏震出來,一聲聲,仿若嘲諷。
留在驛站麵對段非煙,她不願意,走在大街上,被一群人圍觀,她還是不願,這偌大的封城,竟無她的去處。
她在僻靜地巷子裏溜達,不知不覺走到一幢華麗的宮闈前,待她從呆愣中回神,嵐顏忍不住地搖頭。
“嵐顏宮”,她居然會回來這裏。
望著熟悉的大門,朱紅色的門緊閉著,冷清氣息隱隱透出,門前的守衛早已不見,大約已是廢棄了吧。
唯一讓她驚訝的是,以封南易的性格,居然還保留著嵐顏宮的名字。
嵐顏笑笑,轉身。
這裏有著她十年的記憶,也有著她割舍不掉的情緣,更有著少年癡傻與癲狂。一眼,看過。轉身,遺忘。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大門吱吱呀呀地打開,嵐顏不由地停下腳步。
這荒廢的地方,是誰還在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