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華街·傾夢樓中偶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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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閣紅館中人聲鼎沸,即便是下著大雨也擋不住那些酒客。
傾夢樓的門前倚了無數把傘,那是華街上最大的酒樓,玄芝走到這裏亦停住了腳步,將那柄黑傘放於其中。
“喲,貴客來了!”一聲嬌滴滴非要叫人酥掉了骨頭,說話之人正是這傾夢樓的掌櫃朝顏,這傾夢樓之名正是因人口口相傳其貌“傾城傾國亦傾夢”而得,由此可見其容顏之絕色。
此刻,朝顏一見玄芝進門來便盈盈一笑,招呼店中小二道“拿壇好酒來,還有兩斤牛肉和一碟脆花生。”
“我這麽久沒來,掌櫃竟還記得我愛吃的。”玄芝笑著摘下身側巨劍遞給朝顏。
巨劍沉重,一般人雙手才可勉強拿起,而朝顏卻一手接過,麵色如常,她掂了掂這柄劍,歪頭挑了挑眉對玄芝嗔道“早叫你換柄劍你偏不聽,這劍如此重,你整天佩著也不嫌累得慌。”說罷,將劍給了一旁經過的小二。
小二看這劍似是比尋常的劍大了些,但又見朝顏隻一手輕輕拿著,便也單手去接,朝顏鬆手時,巨劍的重量全入了小二的手,而這店小二卻並非習武之人,但也覺出這劍重的不尋常,便趕緊用另一隻手去承這份重量,誰知他重心不穩,咣當一下跌在了地上。
這巨劍落地聲本就不小,再加上人仰酒翻,人們的視線自然被這巨響吸引。
玄芝見狀趕忙走過去將壓在小二身上的巨劍拿起,又伸手去扶他起來,玄芝拍拍他身上的灰“這事不怪你,打碎的東西我來賠。”
店小二忙不迭的拱手感謝,他工錢本就低薄,光這打翻的酒水就夠他賠好幾個月的工錢了。
“這劍可是皇上親賜的,金貴著呢,你也敢跌了?”酒客中有人趁著酒勁邊看熱鬧邊吆喝道。
“他是新來的,自然不知曉。”另一人道。
“這劍尋常人可拿不動,下次再接可要小心了。”
“就是啊,不然當心腦袋不保啊!”
店小二聽酒客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自然是嚇壞了,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子默重重的叩了好幾個響頭“官爺!您饒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玄芝趕緊上前想讓他起來,可他執意跪著,將頭伏在地上,玄芝看著周圍,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而後慢慢蹲下,輕輕拍拍店小二的後背“他們嚇唬你呢,一柄劍罷了,我都不知道跌過多少次了,剛剛說話之人也都把玩過,腦袋不還是好好的?”
小二聽罷,這才敢緩緩抬起頭來。
一旁的酒客撫掌大笑“要麽說你是新來的,這位官爺雖在無常司任職,可確是個紈絝中的紈絝,就連那歧王都不一定比他風流呢!”
“要不是銀兩不夠,這永安城的酒都不夠他一個人喝的。”
玄芝倒也不惱,而是對他們笑笑“你們再扯這些謊,我下次可要叫上玉竹一同來了。”
“別別別。”眾人一聽連忙擺手。
其中一個喝的多的借著酒勁含含糊糊道“七爺要是……來了……這喝酒就成了……就成了打啞謎了……”
“就是就是,”他人連忙附和“七爺那麽正經的人,也不適合這裏不是?”
眾人聽罷大笑,玄芝見大家也都鬧夠了,氛圍剛好,便轉頭對店小二道“你快起來吧。”
店小二聽罷連忙又叩了幾個頭才起身。
“玄芝,幾天不見你來喝酒,時不時又有了什麽大案子?”靠近樓柱的酒桌上,一個著錦衣的人衝玄芝招了招手。
玄芝抬頭望去,原來是段家的管事孟桑,他們很是相熟,玄芝便走到了那人的酒桌坐下來。
段家是武將世家,段瀝泉與佐丞許齡安、右丞卿軒轅同是開國之臣,立下赫赫戰功,其膝下育有一男二女皆身手不凡,段瀝泉的獨子段雁翎驍勇善戰,是陸亦桐欽點的嵐國第一虎將,卻在與北原王之子關山月長對戰時被暗器毒殺,段瀝泉此後一蹶不振,也不再讓家人習武,自己甚至是每日吃齋念佛,再無開國大將的半分影子。
“能有什麽事?平常不就是歧王惹出的那些亂子,偶爾還有卿家、許家,再加上你們段家偶爾有些小打小鬧之類,”玄芝抬眼看著孟桑道“那些事,你們知道的比我們知道的多,我們就是等事情過去了去掃尾的,不過這次啊……”玄芝左右瞧瞧,卻並沒有接著說下去。
孟桑見玄芝這般,偏是來了興趣,他給玄芝倒了杯酒“往下說啊,這次如何?”
玄芝將酒杯握在手中,上身往前傾了傾,桌上的人見狀便也將身子向前探著,玄芝又左右看了看,才小聲道“你們可知道我們無常司的繁縷?”
“繁縷?”桌上的人有的神色略顯迷茫。
“我知道啊,”鄰桌一人耳朵倒是好使,他湊了過來道“不就是你們司裏長得最有異域風情的那個嗎?”
“異域風情?”玄芝臉上笑笑,卻已將這句話記在心裏“這從何說起啊?”
那人笑道“我家中有些生意在北原,見過不少北原人,我初見她時便覺得她的眉眼和北原之人有些神似,生的頗有味道,後來見她巡街才曉得她叫繁縷,實在是一個美人。”
“可惜啊,無常司禁情,若是娶這麽個美人回家,倒還頗有情趣。”有人打趣道。
玄芝聽罷,凜然裝出一副不悅的神情“你可休要打她的主意。”
“哦?”孟桑挑眉笑道“莫不是你……”
“別提了,”玄芝仰頭將酒一口灌下皺眉道“無常司禁情我當然知曉,可這情總有情不自禁之時。”
“七爺可知曉?”孟桑又將玄芝的空杯斟滿“這若是在尋常百姓家,年輕男女你情我願倒是小事,在無常司怕是少有的大事了。”
玄芝皺著眉,一邊歎氣一邊搖頭“玉竹並不知曉,我想著,他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孟桑點點頭,桌上亦有人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玄芝沉了沉,苦笑道“無常司眾人皆為孤兒,不知來自何處,更不知父母家人,但……但我們總是有個來處的,”說到這裏,玄芝又飲下一杯酒,眯了眯眼,一邊搖頭一邊緩緩道“我想娶她,我想同她脫離無常司,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眾人嘩然,有人趕忙說道“你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是啊,玄芝,你這又是喝多了酒吧?”
“你一定是說酒話,可別真做那傻事。”
大家七嘴八舌的勸道,一邊說著,一邊將玄芝手邊的酒壇拿到了別桌。
“如何使不得?用真心換真心的事,如何使不得?他玉竹沒有心,我也沒有嗎?”玄芝將頭低下,裝作懊惱的樣子“本以為你們會和無常司裏的人不一樣,沒想到還是說著那些什麽無情之類的話。”
眾人雖為酒客,但和玄芝相處時間長了便知曉對方的脾性,他們知曉玄芝若認準了一事定會執意為之,到時候指不定會惹出什麽大亂子,於是紛紛勸道:
“玄芝你想想,你和七爺親如兄弟,你這樣多傷他的心啊。”
“是啊,玄芝,現在正是事多的時候,你也要為無常司考慮啊。”
“你還是要好好考慮的,你想想,你說你要脫離無常司明媒正娶,且不說脫離無常司的事,這繁縷姑娘無父無母,你如何明媒正娶?”眾人想著法子讓玄芝放棄想法,而這卻正中了玄芝的下懷,他等這句話等好久了。
“我可以找,”玄芝低聲道“繁縷是個好姑娘,我得……我得拜見過她的父母,她那麽好的姑娘,怎麽能隨便嫁人呢?對,我得先找到她的家人……”玄芝口舌打著卷的說著,便要離座。
“年輕人,別找啦,”一位衣衫襤褸滿頭銀發的老者忽而出現在玄芝身後,將他慢慢按回座位“她不是你的良人。”
玄芝楞了一下,他心中明白這老者定知道些什麽。
“這如何說起?”玄芝問道。
“這……”老者頓了頓,眼珠不自覺的轉了一圈,這才道“我不過是曉得一點麵相之術,瞧著你們二人在麵相上並不般配,況且剛剛有位小兄弟說那姑娘長相頗有北原之感,北原人的長相與我們的本就不相配。”
“原是如此。”玄芝道,他知曉這老者不過是臨時瞎編了個理由糊弄他,而他慌張的表情雖隻停了片刻,卻恰好表明他定知曉一些內情,而他既然找了其他理由,那麽定是真實之事不便說出,因此,玄芝也不再往下問。
“是啊是啊,你倆光兩情相悅也不行啊,還是要找人好好算算,這可配之人也不是那麽好找的。”
“要聽得老人言。”
他人見玄芝情緒穩定了些,便都附和著老者的話。
“剛剛是我失態了,擾了大家的興致,我自罰三杯,”玄芝知道此時若再不將話題收回,大家便都不好收場,於是站起來,將放在鄰桌的酒拿起,連飲三杯“今日的酒我請了,大家喝盡興。”
話音剛落,歡呼聲已是一片,玄芝趁著賓客亂象之時,裝作結賬的樣子走到朝顏身邊,他將錢袋放在桌上,低語道“剛剛那個老爺子是何人?”
朝顏一手翻著賬本,一手熟練的打著算盤,此時並沒有抬眼,但剛剛發生的一切她早已記在心中“那是餘老爺子,歧王府上的一個雜役。”
“歧王府中的雜役?”玄芝的眉頭皺了皺。
“是啊,”朝顏點點頭“他是這裏常客,但向來都坐在一旁的,這是他第一次同你講話,你不認得也是自然。”說著,朝顏伸手指了指靠門一側的一張酒桌“就是那裏,他向來都坐在那裏。”
玄芝看了看朝顏手指的地方,那裏雖是在門口,卻是一個讓人極易忽略的位置。
“你派人盯好餘老爺子,”玄芝眼神忽然變得淩厲,卻緩緩沉聲道“放出夜梟,以餘老爺子為線,查繁縷的底。”
夜梟是子默放在朝顏手下用來查常人不可查事之人,平常之事從不啟用,用則將出大亂,朝顏深知此理,她抬頭看著子默愈深的眉心,卻不知為何要查這無常司中之人。
玄芝明了朝顏心中所想“無常司可能有內鬼,”他說道“繁縷,或許有什麽問題。”
“無常司挑選之人向來清白,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朝顏道。
“我不能放過一絲可能。”玄芝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表情立刻又變回了剛剛酒桌上的混沌之感,一邊眼神迷離,手還搭上了朝顏的肩膀,他嬉笑著,口中卻十分冷靜的說道“叫人送我回去。”
“你瞧瞧你,怎麽喝成這個樣子?”朝顏臉蛋紅撲撲的,她揚揚手,兩個小二,她便將子默的手交給了二人“快把玄芝送回家去,他若是誤了什麽事,玉竹還不得把我這小酒樓給封了。”
那兩個夥計似是司空見慣一般,熟練地一人一隻胳膊將玄芝架起來出了門。
二人將玄芝送至他臨近華街的家中,將他安頓好便離去,待腳步聲遠了,玄芝微微睜眼,他眼珠轉動,仔細查看著黑漆漆的屋內,覺四周無人,這才將眼睛完全睜開,他坐起來,並沒有點燈,隻是舒展了下筋骨,坐了一會兒,便起身。
他小心的走到房門邊,屏息靜靜聽了聽門外的動靜,四下無聲,他腳步輕悄,反身走到門對麵的牆邊,自右側的櫃邊沿著牆向左走。
“一,二……”他在心中數著,待數到第九塊磚後,慢慢蹲下,用手在牆邊用巧勁一摳,地磚隨著“哢”的一聲變得鬆動,玄芝雙手用力的將那地磚抬起,一股冷風忽起,露出了黑漆漆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