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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瓠塌子

  廚房仍然熱火朝天。


  掌廚的婆子運斤成風,翻勺顛鍋,向上揚起時,菜品你離鍋翻身,她再接,便從鍋的邊緣滑落,火被引入勺中,忽地騰起熊熊的烈火。


  而後,濃郁的醬香肉片的味道傳了過來,婆子收勺盛盤,至此一盤爆三樣做好了。


  甫一做好,傳菜的丫鬟立刻端走,阿瑤來得及近距離看上幾眼。


  丫鬟道:「姑娘,廚房這麼忙,你就別添亂了。」


  她提高聲音,整個廚房的婆子丫鬟不約而同看過來,先看見了丫鬟,而後目光挪了挪,才輪到瘦小的阿瑤。


  好些人面露不喜,灶頭上的那幾個看幾眼就收回目光,火候至關重要,不跟小丫頭計較。


  但案上洗菜擺盤的可不跟阿瑤客氣,「有些人吶,見不得人好,少爺明顯是厭煩了人,還要厚著麵皮出現,非得給自己找不自在。」


  「可不是,識相的就該麻利地走。」


  阿瑤環視一周,對於那些奇怪的論調充耳不聞,徑直往角落無人的灶頭,開灶生火。


  「姑娘,你想吃什麼讓灶頭的大娘做,就別添亂了,你這麼小,萬一傷到自己,我們可都擔待不起的。」丫鬟又添了把火。


  那邊的大娘往阿瑤靠近,她們聽了丫鬟的話,也意識到阿瑤留在這,若出了事,誰都沒有好果子吃,對阿瑤更加不喜,就差讓她滾蛋。


  阿瑤剛生起火洗了鍋,她人小,不代表好欺負,拿起鏟子舀起鍋里的水往丫鬟腳下潑,水潑到地面還冒著白煙,逼得她不得不提起裙子後退。


  「你!」


  阿瑤先聲奪人:「姐姐,你說廚房的師傅很忙,忙得只能給我做毋米湯,你十指不沾陽春水,金貴,不會做,如果我要吃,只能自己動手,所以我來了,我半隻腳都沒跨入廚房呢,你就說我壞事,姐姐,你是在給我添亂,存心餓死我嗎?」


  這番話直白得讓丫鬟憋紅了臉,「我沒有!」她內心還在盤算詞,阿瑤繼續開口。


  「我在家也是做活的,之前還給裴大少爺下麵條,關於這點姐姐不許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姐姐不是很討厭廚房,嫌棄這裡又臟又熱嗎,快回去吧。」


  仗著童言無忌,阿瑤使勁給丫鬟潑髒水。


  誰讓她僅僅7歲,承受不住這些如狼似虎的婆子的眼神攻擊,誰拉仇恨,誰背鍋,她拒絕接盤。


  逼退丫鬟之後,她靜下心給自己做晚飯。


  案台有瓠瓜,淺綠的顏色讓人心情舒快,沉甸甸的瓠瓜在手,腦袋閃過幾種料理瓠瓜的做法。


  瓠瓜味道清淡,柔嫩軟滑,稍有甜味,很適合夏天吃,做湯制餡,與肉同燒都可以。


  往後看,婆子大娘將食材往身邊收了收,一副防狼的模樣,鐵定不會勻她食材。


  能用的……


  她知道她該怎麼做了!


  瓠瓜擦成細絲,放入海碗,加少許鹽攪拌均勻靜置,另一邊她注意火候,小火烘著鍋,不時加少許水,防止鍋過干過熱。


  過不了多久,瓠瓜絲殺出許多水份,她打了兩個雞蛋,雞蛋和瓠瓜絲拌勻,青中帶些微黃,這才加入麵粉,作第三次攪拌。


  那邊的大娘看了半天,在她打雞蛋就明白過來了,自然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眼下我可還是你裴家少爺的客人,讓一個7歲的客人喝沒有米的米粥,自己動手還要被僕婦嘲笑,傳出去你們猜會怎樣?」


  阿瑤往碗里淋下一勺香油,頓時香味就出來了。


  燒熱油,一大勺一大勺的麵糊倒在鍋內,攤成圓餅,麵糊跟油接觸發出吱吱的聲音,瞬間逼出雞蛋瓠瓜的香味。


  「塌子兩面煎得焦黃,軟乎乎,蘸蒜泥醬油吃,一定很好!」


  阿瑤自言自語,她的瓠瓜絲特別多,麵粉下的較少,吃起來鬆軟又清香。


  直到把麵糊全部用完,她弄了碗蒜泥醬油當沾汁兒,瓠塌子疊成一部辭海的高度,滅了火,端著這兩樣回房間。


  「今天和明早的早餐都有了。」


  要不是最近的伙食越來越差,她也不會選擇去屯糧,隔夜的食物除了隔夜米做的炒飯,口感都不太好。


  裴朔要是不趕她走,她就厚著臉皮住下去,直到再過幾年她長大。


  要是趕她走……那……


  她心亂如麻,就連瓠塌子吃到嘴裡是什麼味道都不清楚,第一次,食不下咽。


  「你在吃什麼?」


  忽然有道聲音插了進來。


  阿瑤還沉浸在思索之中,咬著筷子隨口回答:「晚飯啊。」


  眼底好像有影子掠過,接連的兵乓幾聲,落地開花迸發出一地碎瓷片。


  「我的晚飯我的早餐!」她尖叫起來,青石磚上的粥水,粥水上軟乎乎的焦黃圓餅……


  她一晚上的勞動成果就這樣毀於一旦。


  裴朔聽見她的話也生氣:「你這些天就吃這個?你把我們裴家當什麼地方?連下人吃的都不如!」


  下人吃的都不如……


  阿瑤悲從心起,野外逃命的驚惶,仁光廟的驚心動魄,寄人籬下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發,她自以為努力就能融入這個世界,但實際,她依舊是煢煢獨立的異鄉客,無法回去,也被這個世界排斥,她就是個孤魂野鬼。


  她越想越悲觀,眼淚止不住地掉,一顆顆淚珠砸在粥水濺成一朵朵水花。


  久不聽阿瑤的反駁,裴朔不太習慣,瞥眼她還蹲在地上一動不動,摸摸鼻子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別院有的是廚娘,你想吃什麼就隨便點,山珍海味都不在話下。」


  他白眼一翻,繞到阿瑤面前也蹲下:「喂?你到底想……」


  話到嘴邊自覺消音,他看到阿瑤雙眼發紅,淚水默默流淌,與縣衙那次不同,心慌起來,笨拙給她擦拭眼淚:「誰欺負你了,我去教訓他!」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哭,起初在縣衙,阿瑤的哭嚎雷聲大雨點小,硬是將他從知縣手下救了下來但這次情況好像不一樣,她彷彿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她的世界之外,誰都無法靠近她的心防,包括他。


  哭得讓他的心也跟著揪著一抽一抽。


  「別哭了,有什麼委屈跟我說好不,我給你道歉,我不應該砸碎你的碗碟。」


  他硬邦邦地說道,自他有記憶以來,他的認知裡面不存在道歉這個詞,裴行知那種能屈能伸的,他見多了,但學不來,今天是他第一次跟人道歉。


  阿瑤拍掉他的手,裴朔鍥而不捨。


  「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能連飯都吃不上。」阿瑤舉起拳頭打裴朔,裴朔硬抗下來,打得手疼,她扁嘴,哇的一聲哭起來。「我想回家……嗝~」


  哭得太過用力,結果打起嗝。


  裴朔猶豫一會,慢慢把她摟在懷裡,安撫地拍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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