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夏日飲品（下）
「咳咳，李柔，看看外面有什麼事發生？」
她一邊找涼水，一邊啞著聲音讓李柔看看情況。
李柔稍微把帘子掀起，看了幾眼：「外面有人心浮氣躁，對著咱們那些老食客大吼，說他們太吵。」
「面熟的不？」
「不，好像是新來的。他好醜，滿臉的麻子，還有好多油，噫……」李柔嫌惡道，忽然注意到阿瑤抓了幾把葯料往蓋碗里擱，紅棗破成兩瓣又一半，把那四分之一的紅棗丟進蓋碗，提著銅壺注入熱水沖泡，飛快倒掉大半熱水，再注入涼水，蓋上蓋子遞給李柔。「讓李剛過來拿，讓他捎個話……」
「我們的廚娘說這是請你喝的，大熱天別生氣，容易傷身，喝杯茶消消氣。」
李剛奉上蓋碗茶，那人得意洋洋朝幾位老食客瞥眼：「瞧到沒，瑤姑娘請我喝的。喲，用的還是上好的茶葉。」
他故意打開端著蓋碗，在那幾個食客眼前晃一圈，「瑤姑娘心裡還是心疼我。」
李剛欲言又止。
幾個老食客嘴角顫抖，嘴角很想上翹，但得顧及這個五穀不分四肢不勤的「讀書人」的心情，暫時還不能笑。
老夥計，你的嘴角快咧開到耳朵了，快收好，要笑起碼也要等他喝完再笑。
他們互相用眼神提醒對方，忍不住笑得乾脆站起來背對「讀書人」。
對此一無所知的「讀書人」呷了一口，立刻噴了出來，蓋碗重重砸在桌面上發出哐當的聲響：「呸呸呸，什麼玩意，這麼苦！你是不是拿錯了！」
「我們廚娘說了，今天天氣熱，特意給你做的蓮子心蒲公英茶，加了很少很少量的黃連粉，清熱解毒去心火，擔心你會覺得難入口，她還在裡面加了紅棗，微甜。」李剛說道，「她說，喝了她這盞茶，如果客人再敢隨意騷擾食客們，我們小店恕不招待。」
「好！」
老食客們叫好，「年輕人，這蓮子心蒲公英茶是好東西，清心火解暑熱，你一杯下肚，沒準你臉上的……就好起來呢。」
「閉嘴！」被戳到他難以言喻的弱點，「讀書人」惱羞成怒，內心又搖擺不定，臉的問題是他最在意的事，萬一喝下去有效呢？
就在他僵持的時候，李剛又從廚房端來一托盤，特地走遠路繞開那個讀書人：「你們點的飲品來了。」
他一聲吆喝吸引來老食客的目光，他們期待搓搓手，「我看看。」
托盤內有鬥雞白瓷碗，有青花碗，有毫盞，斗笠一樣的菊花紋碗，也有跟那個讀書人手上蓋碗款式相似的蓋碗。
李剛邊報菜名，邊把青花碗送到對應的人面前：「冰的是沙糖綠豆。請慢用，不要吃得太急。」
碗的邊沿涼絲絲的，好像放在冰水裡鎮過，綠豆沙口感沙沙，別人做的沙糖綠豆就是綠豆和砂糖兩種材料，阿瑤的綠豆沙沿用的是她前世家那邊的做法，在綠豆沙裡面添加海帶，海帶性寒，利水；綠豆性涼，兩者放在夏日裡正好有清熱解暑、清肝降火的功效。海帶的厚薄寬細很直接影響到食用的人對這碗糖水的觀感，切的太細太長則海帶難舀，海帶厚了嚼著麻煩，所以她選用比較薄的海帶，切成比一指少一半的寬一指長的大小。
做好之後，連碗一同放入化開不久還飄著冰渣的冰水鎮著。
這位客人要求的是冰的嘛。
砂糖綠豆是冰鎮，水多豆少會比稠稠的口感要好些，涼涼帶著一絲冰的綠豆水滑過喉嚨，在這個坐著都流汗的鬼天氣里，有這一碗冰鎮綠豆水，感覺毛孔都舒張開來，還感覺一陣冰涼的風迎面撲來。
李剛遞出白瓷碗：「甜湯的是紅豆蓮子百合。」
相比綠豆水的水多豆少，甜湯裡頭的材料比水多，稠稠的，每一勺子都舀到蓮子百合，稍微冰鎮，沒剛出鍋的滾燙，阿瑤將它冰鎮到常溫的狀態就取出來。
李剛：「酸酸甜甜的是橘子檸檬。」
說到這裡還是很正常，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就當他們這般想的時候就聽見李剛端上兩碗淺棕色，沒有油花的飲品，其中一碗還有幾塊梨子，說道——
「微苦回甘，下點鹽，不要茶，也不要甘草飲的是苦瓜煎」
「清甜，不要太甜的是魚腥草豐水梨湯。」
老食客們：「……」
苦瓜煎情有可原，等等，魚腥草跟什麼來著？魚腥草不是他們想的那個魚腥草吧？
看他們一臉茫然，李剛的小燈泡亮了，解釋：「魚腥草就是折耳根。」
點了清甜飲品的食客對摺耳根自身帶來的味道很排斥，一聽便抗拒，嗷叫起來：「不！我拒絕！瑤柱你是怎麼想的？這玩意能喝嗎！」
阿瑤忙完掀開帘子走出來，一邊擦手：「能喝，當然能喝，真的很清甜。你聞聞看，除了梨子和冰糖的味道就沒有別的。不過要是你實在不喜歡，我給你換成沙糖綠豆？」
「換吧換吧。」他忙不迭點頭，阿瑤回去給他換綠豆沙。
旁邊那個拿了苦瓜煎的食客湊過來，躍躍欲試：「你把它給我吧，我想嘗嘗是什麼味道。」
「那敢情好。」他排斥折耳根，同時他也好奇這折耳根跟梨子同煮會是什麼滋味，現在有人願意獻身當小白鼠，他求之不得。
另外那兩個拿到正常的飲品甜湯打趣道：「瞧你兩個碗，又苦又甜，你打算怎麼喝？」
食客：「先試試苦瓜煎，先苦后甜，要是先甜后苦，這滋味我可受不了。」
阿瑤笑道：「你說的這種滋味還真的有。彩雲之南那邊，當地的百姓招待貴客會上三道茶，烘烤半杯苦茶，甜茶是加入紅糖、桂皮、乳扇，乳扇是一種乾酪，還有的甜茶是紅糖蜂蜜一起加，最後一道花椒葉的回甘茶，可謂是一苦二甜三回甘。」
食客：「先苦后甜再回甘，也是一種人生道理啊。」
阿瑤只笑不語，拋棄人生哲理，如果單論味道，她更喜歡倒過來喝，回甘茶味道奇怪，甜茶太甜膩，反而用苦茶來回甘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他呷一口，感受它的滋味，嗒吧嗒吧嘴……就咕嚕咽下去了。
「怎麼樣？」
「等我再嘗嘗。」
就這樣，一口又一口，咕嚕咕嚕一碗見底，他發出舒服的喟嘆，「很清爽舒服，入口溫度剛好……」
「我們是聽你說這個的嗎，味道，最重要的味道。」
「一點都不難喝，也不奇怪，微微的苦，不澀口，重點是到入喉之後慢慢就產生甘香，這種味道又跟陳皮或甘草的不同，加了少許鹽提味，跟喝湯似的。瑤柱姑娘，這裡頭的只是苦瓜嗎？」
阿瑤在旁笑盈盈地聽著，起身走到他身邊介紹：「我用的是苦瓜干，煎水的時候又加了蚝乾和一顆蜜棗，用苦瓜和豬大骨熬湯也很不錯的選擇，夏天喝最適合了。你再試試梨湯。」
「讀書人」在旁邊看了阿瑤許久，眼神直勾勾的，阿瑤哪裡感受不到，食客一提出疑問她就不動聲色走到老食客們的旁邊，人多有安全感。
「瑤姑娘……」
讀書人開口，嘗新的食客一拍大腿喊起來，打斷他的話：「哎呀，瑤柱，你要一開始沒讓他說是折耳根豐水梨湯，我還真的嘗不出來，清甜爽口，喝下去以後會發酸的感覺，它好做不？」
「好做呀，你在家也可以做。梨子切塊去芯，和冰糖、清水一起先煮，煮到沸騰放折耳根再煮兩刻鐘，煮好以後其實是不會再那股腥味的，梨子本來就有潤燥的功效，這個湯夏秋都可以喝。」
「好好好。」
「真的有這麼好喝？」旁邊的食客問起。
阿瑤眼睛一轉，回廚房收拾出幾個小杯子，舀一勺分到各個小杯，端出去：「你們可以嘗嘗看，嘗過就直到他說的是真是假，免費的。」
免費的誒！
就一小口，嘗試一下不會損失什麼。食客們你一杯我一杯，托盤上就空了下來。
「唔？味道還真不錯，有種喝梨子水的感覺，又比梨膏的味道不同，用的是冰糖？好像有點貴……」
「喝完感覺挺舒服，也不會感覺還想喝水的口乾，多少錢一碗？」
「兩文錢。」
「讀書人」每每想開口跟阿瑤搭話，就被熱情好奇的食客們搶先，要麼就是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人群之中，只好目光灼熱地注視阿瑤。
他希望阿瑤能夠注意到他，隨他到一邊說話。大庭廣眾之下，他拉不下臉追問阿瑤為什麼不同意親事，說出來教別人知道他堂堂一個秀才，被一個廚娘給拒絕親事，多沒面子！
等到這些人都走了以後，等瑤柱回家，他再去問個明白。
這一切，被孫娘注視著。
「瑤柱，大寶要吃糊糊，你過來幫我一下。」孫娘在廚房邊上叫她，自己走進廚房，阿瑤應著，剛走進去就被孫娘拉到一邊，她從帘子的縫隙往外看，果不其然那個人……
「怎麼了？」
孫娘讓她噤聲，悄聲說道：
「你現在從後門回家，路上要小心會不會有人跟蹤，我留意了一下午，那個一臉麻子的人注視你好久了，他的眼神不對勁。」
注視你好久。
阿瑤聽到這話，腦海隨即浮現那個長相著急的人，瞬間頭皮發麻，她環抱自己手臂，鄭重對孫娘道謝：「我會的，謝謝老闆娘提醒。」
阿瑤不再逗留，立刻就從後門溜走。
太陽藏匿在雲后，可依然掩藏不住它的光與熱，石板路曬得發燙，踩著納了幾層鞋底的布鞋，依然能感受到源源不絕的熱力從腳底往上涌，頭頂也是熱的。
阿瑤加快步子，緊張得打量四方，一路草木皆驚，平安到家。
之後每天去腳店的時候把二狗子帶上，平時減少到大堂的次數，她聽李剛和宋方說那個滿面麻子的「讀書人」那天之後就沒到店裡。
如此緊繃了幾天，那根弦悄悄地鬆了。
然而，她還是放鬆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