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出頭
王廣發和老鄒馬上就一唱一和,當著現任副書記的麵誇前任副書記工作做得好,還突出一個作風紮實,這些話讓旁人也慢慢回過味來,隻有傻乎乎的吉淼淼還聽不出意思,也附和著感歎了幾句,說以前老陳帶著她下鄉、親自為群眾建草房,殺豬草,一天到晚忙都不停,一些特困戶看到老陳比看到親兒子還親,大家都很感激他。
“是啊,群眾路線是我們組織的法寶,必須堅持,現在有些年輕同誌身上,我就看不到這股勁,總是天天辦公桌前坐著,喜歡紙上談兵,發號施令,要麽就是天天去市裏瞎逛,沒腳踏實地的進村看看,哎,這是個大問題啊!”
王廣發這番話意思就很明顯了,這喜歡“紙上談兵”的年輕同誌,還天天往市裏跑,那不就是說許晨光麽?而且這話往小了說是作風問題,可往大了說是路線問題,要是一個“不踏實、不緊跟群眾的帽子”扣實了,那以後對許晨光可是大大不利。
所以這番指向意味強烈的批評連吉淼淼都總算聽出味,一桌人都一下悶聲不說話,倒是許晨光麵無表情的舀湯吃菜,對那些有意無意的窺視目光完全無視。
王廣發話說的重,同桌吃飯的關山幹部都知道裏麵有玄機,一般人都沒敢接話,這桌也隻有老鄒腆著臉跟著附和了幾句,就著話題,說一些以前王廣發搞群眾工作的往事,拍一些陳年馬屁,大家都默默聽者,而作為以前的老司機,王廣發對老鄒也很滿意,此時也當眾表揚道:“老鄒啊,你這個也是老同誌了,工作還這麽盡心盡責,不容易啊,我看你前幾天發那朋友圈,晚上十一點了,還在忙貧困戶建卡建檔的事,白天就跑基層,晚上就回來忙數據錄入,可以啊,你這個工作資曆和水平都在這,能力也強,要不下一步調整,給你多壓壓擔子?你搞個扶貧辦副主任怎麽樣?”
這話一出,全場皆驚,連隔壁桌的都停下筷子,豎起耳朵聽著這邊的動靜,這可是爆炸新聞啊,王廣發當麵點老鄒調整的事,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何況現在的扶貧辦副主任吉淼淼就坐在跟前,聽得清清楚楚,整個人一下懵在原地,瞪圓了眼不知道怎麽自己該做什麽,隻能委屈的低下頭,默不作聲。
而老鄒更是喜從天降,做夢都沒想到會被一把手當眾點名表態,說要提拔自己,但他畢竟年紀閱曆在那,又在基層混了這麽久,當即表示書記抬愛了,自己能力還不夠,工作上盡職盡責做好本分……
“哎,你就別謙虛了,論經驗,論資曆,論態度,在扶貧這塊沒幾個比你做的更好了……”王廣發說的一臉樂嗬,半響後才反應過來一般,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吉淼淼,像是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一般,補充道:“……噢,淼淼啊,我這話不是對你有意見啊,隻是就事論事,去年的成績來看,我們關山扶貧辦的任務完成的很不好,老陳也是因為這個擔了責的,但同時,你也是現在的副主任,你也有你的責任,你說是不是?”
吉淼淼這麽大,還沒受過多少這樣的委屈,她又責任心強,想到自己這幾年日日夜夜的幹扶貧,結果在領導這裏還沒有認可,眼珠子瞬間晶瑩起來,一串淚珠掛在那,但現在這麽多人看著,她心裏一股倔勁上來,咬咬牙,偏不在這些人麵前哭。
“我……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書記批評就是了。”
聽出吉淼淼話語中的一絲火氣,王廣發心裏笑了笑,這丫頭早上當著眾人麵駁自己的麵子,剛好借著機會想批評兩句。
“淼淼啊,你是女同誌,按道理不應該說太重的話,但你回想一下,這去年提拔你當這個副主任後,我們關山的扶貧是什麽情況?你自己工作到位沒有?下麵的基數摸清楚沒有?你還是本地人啊,怎麽……這個工作一直沒起色呢?是態度還是能力有欠缺啊,我看應該……”
“書記,我看吉主任的工作挺到位的。”
就在王廣發正準備下結論的時候,旁邊久未說話許晨光突然開口打斷道:“……我最近把我們關山這幾年的扶貧台賬都清了一遍,我注意到一個細節,絕大部分台賬的錄入人一欄都是我們吉主任,同時,這些台賬都質量和數據都比其餘幾人錄入的要好一些,你像那危房統計台賬,隻有我們吉主任做的部分是每棟樓都配了圖片的,而且,我平時在工作群裏隻看到吉主任每天都有工作反饋,下鄉有打卡,外勤有留痕,每天幾乎都是晚上九十點才忙完,我看來,吉主任的能力和態度都很優異。”
被嗆了一臉的王廣發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沒想到前麵的明刺暗諷許晨光都毫無反應,現在一提到吉淼淼身上,他居然這麽激動,還當麵反駁自己,讓場麵頓時尷尬起來,而吉淼淼卻心裏一暖,她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是許晨光站出來,為自己說了兩句公道話。
而且,也隻有許晨光在剛剛是一口一個“吉主任”,女*幹部在基層不好做、特別是鄉鎮的年輕女*幹部更不好做,基層每天麵對的都是三教九流,外麵是群眾,裏麵是老同事,一個剛畢業沒幾年的大學生怎麽讓這些老江湖服你?有些都能當你的爹了,平時說話根本沒人聽,甚至不落井下石就已經是好人了,哪裏還奢望有人替自己說話。
而許晨光不隻是站出來替吉淼淼說話,此時更是轉過頭,語氣有些認真的對王廣發說道:“王書記,我提個意見,像組織人事的話題,我覺得放在這種場合上來講不太合適,而且,這又沒走程序的事,當著人家吉主任的麵說要替她的位置,這更有點……給人“一言堂”的感覺了,不符合我們的組織紀律。”
這番話許晨光說的大義凜然,嚴禁“一言堂”是當下全省在換屆工作會上提出的重要紀律,也是必須遵守的底線,特別是對人事這塊,上麵三令五申,堅決不能搞“封官許願”,像王廣發這樣的“土幹部”,在關山經營多年,呼風喚雨慣了,肚子裏沒貨,又不注重政治學習,腦子裏沒有這根弦,此時被許晨光抓住小辮子,是懟的大氣不敢出,趕緊幹咳兩聲,找了個理由糊了過去。
“咳咳……我,我隻是一個初步構想,到時肯定要按組織程序走的,哎呀,這馬上要到春種了,農機苗木這塊工作怎麽樣了……”
王廣發馬上轉過頭問農技站的站長去了,眾人也知道此時氣氛尷尬,紛紛像是要忘了剛剛一幕般,各種吃飯說話,將不和諧的場景掩了過去。
這頓飯吃的都不太開心,王廣發等人早早離座,吉淼淼心情複雜,吃的很慢,而對麵的許晨光今天不知怎麽,也一口口小雞啄米一樣,神情十分難受,加上剛剛他和王廣發明麵化的鬥爭,此時都沒人敢和他搭話,很快這小飯館裏就隻剩下他和吉淼淼兩人。
“你……剛剛謝謝你。”
吉淼淼想了許久,一番小心斟酌後,總算是鼓起勇氣開口打破沉默,可許晨光麵色陰沉,像是沒聽到一般,抿著嘴不答話。
“其實你沒必要為我說話的,我知道我一個女*幹部,在關山又沒想去謀什麽前途,他們要換就換我唄,就是剛剛那樣說我態度不好,我就有點不舒服了,我這幾年為了方便下鄉,甚至都沒穿過高跟鞋,他們憑什麽……喂,你怎麽不說話啊!?”
吉淼淼這火爆脾氣,難得這樣同一個人攤開心扉的表達心緒,這可以說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但麵前這許晨光麵對自己這“難得的溫柔”不說話就算了,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這是什麽意思?!這家夥果然還是那個討厭鬼!
被人無視的感覺十分不爽,這種情緒混雜著自己的惱羞,讓吉淼淼越想越氣,騰的一下起身,就坐到許晨光身旁,右手在他肩膀上一拍……
“啊!”
隻聽許晨光一聲痛呼,剛剛吉淼淼這一下竟直接把這男人給拍地上去了!
壞了,這……這沒打壞吧?
吉淼淼哪曉得許晨光這麽弱不禁風的,本隻是開個玩笑,可這沒使勁的一掌怎麽就把人給打趴了呢!?
她趕緊把許晨光扶起來,這才發現這剛剛還一臉正氣懟王廣發的男人,此時已是麵色發白,嘴唇緊咬,臉上滿是冷汗,背上也全都濕透。
“你……你這怎麽了?”
許晨光強忍著痛,一手抓著吉淼淼的肩膀:“你……你趕緊送我去醫院。”
…………
關山鎮的衛生院裏,許晨光正躺在發著黴味的老舊木架病床上,他胸口敷著紗布,手上掛著點滴,膏藥味充斥了整個房間,而吉淼淼正抓著值班醫生朱肖生不厭其煩的詳細問著。
說是值班醫生,其實關山鎮衛生院坐班的就這一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