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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陋室

  “咳咳,書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建檔立卡戶牽涉這麽廣,每定一個貧困戶都是要按照戶主申請、村民小組提名、村民代表評議和票決、村委會審查、鄉政府審核、縣扶貧辦複核、縣人民政府審批的程序進行的。我一個小小信息員,我……我能做什麽?”


  許晨光一手扯住洪宇的衣領,讓他呼吸都一下急促起來,半響沒辦法出氣,好在最後許晨光一把將他重重放下,後背一下摔在靠背上,才緩過一口氣。


  “說起來你對這塊程序很熟悉嘛,可建檔立卡戶的名單由村裏定了報上來後,鎮裏下去審核的其實就你一個,而縣裏更是走個程序就批了,你怎麽不能做什麽?我看你權力大的很。”


  洪宇摸了摸脖頸,一臉無奈道:“我權力大?哈哈,許書記,你是我這輩子第一個這麽評價我的,我要真是這樣,我還真感謝你。”


  “難道不是麽?”


  “書記,你知道以前這鎮上複核的程序上什麽?看一遍材料,從中抽幾個打電話問問情況就蓋章了,你知道這每年鎮上要複核的建檔立卡戶有多少麽?我告訴你,去年是4753戶,這涉及到多少人?是我一個人能跑的完的麽?再說了,我就算對一些人的材料提出了質疑,我又能怎麽樣?”


  這些話提醒了許晨光,如果這洪宇真是像他之前說的那樣,最多也就是失職,並不一定就涉及到裏麵造假。


  想到這,許晨光語氣一沉,眼神中閃爍異常光芒的問道。


  “你平時和鄒水人關係怎麽樣?”


  “老鄒?”


  被許晨光一問,洪宇一下也明白過來,這扶貧辦負責建檔立卡戶審核的就他和老鄒兩個人,老鄒是名義上負責具體審核的,但實際工作室推給了資曆更淺,更願意埋頭在村裏的洪宇負責,所以才有了現在這局麵。


  許晨光在監委幹了這麽久,最擅長的就是運用“囚徒困境”,此時故意在言語中提及老鄒,也是給洪宇一個機會,如果他手上有老鄒在中間謀利的信息或者證據,加上剛剛被許晨光一逼,此時很有可能就一把吐了出來。


  可失望的是洪宇抬頭道:“我和老鄒的關係一般,沒說過什麽話,其實我和整個關山鎮機關裏的同事關係都一般……但我並不清楚老鄒在裏麵有沒有動作,我之前是有查出過一些不符合建檔立卡戶都候選人,都退回給了村裏。”


  見洪宇態度誠懇,許晨光一時也無話可說,雖然監委出身,可此時身份不同,他手中沒有任何權力,不能留置,不能調查,唯一的辦法就是運用以往的經驗進行施壓,盤旋,希望從中找到破綻。


  可洪宇臉上仍是一臉真誠。


  許晨光心裏一時也沒了方向,此時臨近中午,他突然靈機一動,說道:“你請我吃個飯吧。”


  …………


  吃飯?


  這位副書記居然找到自己這個窮的叮當響的聘用崗信息員請吃飯?


  洪宇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但也隻能點頭答應,他就往前一指,指向一個鄉村土菜館,說要不就這裏?


  許晨光卻搖了搖頭:“我這段時間腸胃都不太舒服,還是受不了關山這邊的辛辣口味,你不是龍首市的嘛?你們那邊做山筍不是特別有一手嘛?我今天就想吃你的手藝,你別告訴我你不會做飯吧?”


  “這……我這做倒是會做,就是我那地方條件……”


  許晨光從洪宇為難的神情中,看出他所窘迫的所在,他一個工資兩千不到的公益崗信息員,在關山又是外人,長期住的的地方估計條件也好不到哪去,一個大男人也沒辦法收拾,突然一名鎮上副書記要去家裏吃飯,確實有些尷尬。


  但許晨光卻是定了心一般,發動汽車,手向前一比,做出了一個請帶路的手勢:“叨擾了。”


  洪宇隻能硬著頭皮,讓許晨光往前開去。


  在關山兩年,洪宇幾乎踏遍了這“百裏關山”,精神上的富足無法帶來物質上的充裕,加上他還要買繪畫材料,這一來一去就幾乎掏盡了他的家底,所幸關山鄉村裏房租十分便宜,兩三百月租就能租下一間破舊民房,安放他那藝術家的身軀。


  但即使有了心裏準備,真到了洪宇的“出租房”時,許晨光心裏還是咯噔一下,這條件,隻比麻阿黎那茅草屋略好一點。


  隻見一間半廢棄的農居裏,一根頂柱撐起半榻的房梁,屋裏到處都是一股怪味,難以言語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撲的許晨光眼睛都睜不開。


  “這什麽味?”


  洪宇搶先打開那被蟲咬的快爛了的木門:“書記,見諒見諒,我這裏太破了,老鼠又多,以前睡覺還被咬過耳朵,把我咬怕了,就到處撒了驅鼠藥,加上那邊房梁都是“開天窗”的,又怕有蛇進來,所以還灑了雄黃粉,所以味道有些嗆,要不您在外麵等我拿點錢,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許晨光擺了擺手,他本就是特意來看一看洪宇的住所的,他早就查過,洪宇名下無房產,也沒有什麽固定住處,龍首市的老家還是父母名下的房子,而每個人的住處,一點陳設、一點家具、擺放的方位風水、裝修的風格開銷都深刻反映了這個人的思想和狀況,這是許晨光無數次搜查監察對象得出的經驗,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洪宇這種情況。


  這完全就是一個流浪漢的“天橋洞”嘛!根本都談不上什麽家具擺設、風水品位,隻能證明這人已經完全脫離了物質享受的欲望!


  這樣的人會有貪汙受賄的可能嗎?


  許晨光硬著頭皮,往裏走了走,看到那團洪宇的破鋪蓋旁,擺著的是成摞的畫作草稿,還有一排筆架和畫板,看到這許晨光心裏一沉:這人心思是都用在畫畫上了,對信息員這份工作完全是失職的,如果這樣……


  就當他神情越發嚴厲的時候,眉間一動,角落裏的幾大本筆記本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等洪宇同意,他便繞過一地的雄黃粉末,徑自走向那角落,拿起來就要翻開……


  “書記,那是……”


  洪宇見許晨光上手,神情明顯有些變化,剛想說話,許晨光已經翻開了一頁,這本筆記本打開是滿滿的標注和數字。


  “這是……”


  洪宇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畢竟是駐村的信息員嘛,本職工作肯定要管的,可鎮上沒錢給我配筆記本電腦,錄係統都要回辦公室,一來一去要大半天,所以我就想用這原始辦法來記,之前的陳老書記就帶我做筆記,一天走一個組,走一個組就記幾頁,這日積月累的,就記了蠻多。”


  “你……”


  許晨光仔細翻了翻,每本筆記本還真像洪宇說的那樣,確實是把每個村的具體情況用這種形式記錄下來,他一時有些怔住了,開始還以為這樣沒人監督的情形下,這洪宇隻是一個脫崗耍滑的失職信息員而已,可現在看來,他做的遠比想象中的還要多。


  “書記,你別站著,坐著看吧,我出去砍兩節竹子,我這也沒別的菜,給你搞個竹筒飯還是可以的。”


  說完,洪宇就抽過來一個黑乎乎的半爛小竹凳,放在許晨光身邊,又舉起一根長竹子,從房梁上挑下一節臘腸,手先是在那節臘腸的中段比了比,似乎又覺得舍不得,縮回到了三分之一節的位置,後麵看到許晨光注意到這邊,他才咬咬牙,還是將臘腸取了一半截。


  “書記,你等一下,我去借點米,馬上就搞,你放心,我別的本事沒有,這手龍首竹筒臘肉飯絕對正宗。”


  許晨光看著他忙碌的身影,一時有些感慨,便問:“你這連米都沒有?如果我今天沒有來,你準備吃什麽?”


  洪宇有點不好意思的擦擦臉,指了指鋪蓋頭的一個塑料袋,許晨光這才注意到裏麵黑糊糊的兩坨事物,那是已經幹癟發黃的芥菜窩頭。


  沒想到這人真這麽窮,許晨光心裏不忍,剛想叫住他,這時外麵有幾聲稚嫩的童聲響起。


  “畫家!大畫家!我屋娘讓我給你送壺楊梅酒來了!”


  洪宇臉上一喜,趕緊走出去,許晨光跟著出來一看,正是之前他送畫的那個小孩,此時舉著一壺礦泉水瓶裝的淡橘色事物,向這破落房子奔來。


  “畫家,我家裏也就半壺了,我娘要我給你灌了一瓶送過來,說你畫我畫的好,下次你可以幫我畫下我娘不?”


  洪宇咧開嘴笑了笑,點了點頭,也沒多推辭,就收下了,小孩歡天喜地的回去,許晨光有些觸動,站在原地沒怎麽動,這時洪宇開口笑罵道:“這娃叫胡三瓜,他屋父親小時就吸毒死了,家裏就他娘,客氣的很,家裏也是真沒錢,靠她娘到處打工過日子,就住在村口那槐樹底下,這小夥子雖然也沒書讀了,但腦子靈活,我還想以後真有機會,推薦他去鎮上學修車。”


  許晨光笑著問道:“怎麽不讓他和你學畫畫?”


  洪宇傻笑道:“嗐,畫畫這東西,吃不上飯,我害自己不害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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