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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墨菲定律

  可不管許晨光多急,那邊趙賢才的語氣還是和緩的如同阮水上的浮冰,平靜剔透,看不出起伏,實際一觸,卻又冰冷刺痛,拒人於千裏之外。


  “許晨光啊,這個問題沒有討論的意義,現在南吉作為國家旅遊百強縣已經是既定事實了,這和自然資源部的規定相綁定的,全國旅遊百強縣的金子招牌來的這麽不容易,怎麽還能動礦去破壞旅遊資源呢?!別爭了,說了不能開發就不能開發了,這也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


  “不是,書記,我知道這是自然資源部的鐵規,但是,我們關山的那幾座礦產,其實有很大一部分都不屬於我們南吉市旅遊區的劃地裏,完全能夠以“區域勘訂”的形式到自治州這邊走程序,再……”


  “許晨光!”


  趙賢才罕見的動了怒,他一拔高語氣,許晨光就停住沒再說下去,趙賢才接下來的語氣更是冰冷:“你是不是搞錯了一個關鍵問題啊?我派你到關山去幹什麽的?你最重要的“工作”是什麽?!”


  許晨光心裏一抖,他猛然回想起赴任前趙賢才找他單獨談話的場景,語氣一低,回答道:“我……我明白,所以危房這塊我沒有推進,現在也沒到動*遷的時候……”


  聽到這州紀委出名的“愣子”沒忘記自己的話,趙賢才語氣總算緩和了一些:“記得就好,你可別搞錯了最重要的方向,我之前一直幫你擦屁股,那都是看在你還聽話的份上,你可別搞錯了位置,可不是我欠你的!”


  說完,趙賢才啪的一下掛斷了電話,許晨光眼裏透出一股少有的失落,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現在市裏不讚成關山的瓷泥礦重新開礦的事,那許晨光之前答應沙馬阿措的條件就完全實現不了,這情形下,還不知道這作風強硬的前首富會做出什麽事來,外麵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現首富易大鵬虎視眈眈,此刻就是許晨光到關山後的至暗時刻。


  但麻煩遠比他想象中來的要快,許晨光上午剛和趙賢才這邊不歡而散,下午吉淼淼就急忙忙的跑過來匯報:“許書記,市裏把我們的統計表打回來了,還把我們今年的建檔立卡戶指標卡下來了!”


  “什麽!?”


  許晨光一下站起來,這事非同小可,貧困戶建檔立卡是關山扶貧的頭等大事,這涉及到對每個村的貧困村民精準定位,扶貧到人,也是每年關山居民最看重的日子,畢竟隻要評上建檔立卡的貧困戶,那接下來就能享受一係列補貼,先不說每個月的補貼錢,光是涉及到子女讀書、就業補助、危房改造補助等等就相當重要,可以說,評上建檔立卡戶就瞬間不一樣了,天天在家裏不做事都比一般打工的強,所以去年才那麽多人花錢找老鄒他們,就是為了評上這個。


  而“受益”於“全省深度貧困鄉鎮”這一稱號,同時也隨著國家對脫貧資金的投入,整個關山的建檔立卡戶指標在南吉一直不算少,每年都有近五千個指標,幾乎覆蓋了關山近四分之一的居民家庭。


  但吉淼淼此時傳來一個噩耗,她拿出市裏回傳來的那份文件,指著上麵的審批表說:“書記,市裏扶貧辦的還給我打電話,說我們關山去年建檔立卡出了這麽一檔子事,領導很不滿意,剛剛還發了脾氣,說要我們削減20%的建檔立卡戶指標,不能報這麽多!”


  許晨光心裏一緊,頓時反應過來,這就是剛剛惹惱了趙賢才的下場。


  吉淼淼這邊還在著急,扯著許晨光的袖子問:“書記,怎麽辦啊?這可不能少啊,我們現在村裏的都收上來了,都是按去年的名額報的,現在說其中要削減五分之一的人,這可削不了啊,到時村裏肯定會鬧事的!你不是和趙書記很熟嘛,你向他匯報一下,把我們這實際困難說一下,再說去年的事現在也處理了啊,老鄒他們該抓的也抓了,這怎麽能算到我們今年頭上呢?”


  許晨光麵色嚴峻,吉淼淼都話在他耳邊含含糊糊,這姑娘根本不知道其中內情,他哪裏和趙賢才有什麽私人關係,趙賢才之前完全是衝著自己聽話、需要自己這樣一個人來推動他心裏的目標大業才一直幫的自己。這上午自己一下太急了,讓趙賢才警覺了,這是故意設個坎來提醒自己,到底是誰聽誰的話呢!

  “沒有用的,這本來扶貧就是他分管的,這個削減的事也是他定的,我左右不了他,隻能我們自己想辦法。”


  “怎麽會?你試一下嘛,你看你這一路他都是挺支持你的啊,說要改扶貧資金分配方案就改了,說要建電商基地就建了,這爭取一下,能不能不削減這20%的名額,不然我們鎮別說後麵的事來,光鬧起來這一年就沒得消停。”


  許晨光苦笑一下,那之前趙賢才幫的是他麽?幫的都是趙賢才自己!改扶貧資金分配方案,最後是把易大鵬趕走了,對趙賢才來說無所謂,隻要不影響危房動*遷就好,建電商基地,又不要什麽錢,大部分都是羅啟功他們的技術投資,而且往上麵報也好看,這怎麽會反對?

  “別說了,等下開個會,叫村組的第一書記都過來,把這消息傳一下,看看有什麽辦法。”


  許晨光一說完,整個人一臉疲憊的後倒在靠椅上,吉淼淼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般心神交瘁的模樣,一下都有些懵了,從在中巴車上的相遇開始,她眼裏的許晨光都是一臉冷峻嚴肅卻又高深莫測,像冰山一樣永遠探不到他的底,不管麵對什麽樣的局麵都能力挽狂瀾,一擊製勝,甚至讓她有種錯覺,這個男人做任何事永遠都留著一個後手,所以才給她強烈的安全感,隻要他出手了,這事就一定能擺平。


  但今天的許晨光不是以往的樣子了,目光渙散、臉色灰敗,眼神中也沒了那份勝劵在握的霸氣。


  吉淼淼想問他到底怎麽了,可還是開不了口,隻能默默帶上門,出去通知各村村組開會去了。


  而等門一關上,許晨光就下意識的往抽屜裏掏煙,今天他內外交困,使得那早兩年就戒掉了的煙癮又重新犯了起來,可等他掏了幾下都沒有後,才發現這裏早不是自己那監委的辦公室裏,這陌生的關山,陌生的辦公室,在失去了趙賢才這個強援後,他第一次感覺到……


  “這山裏還真是冷啊。”


  …………


  經過這兩個月來的洗禮,下麵村組早就認識到這位許書記的強勢,開會通知一發下去,各村的第一書記們馬上就按約定時間來的整整齊齊,而大家卻都沒發現坐在中間的許晨光臉上沒了以為的鎮定自若,臉上掛滿了愁容,而接下來的話,更是讓眾人大跌眼鏡。


  “要少五分之一!?怎麽可能!?這幾年都沒少過指標啊!”


  “對啊,這我們都是按去年的名額報的,這村組會都開了,每家都走訪了的,現在說少哪家都不合適啊!都是吭哧吭哧花了這麽多功夫才做好的材料,今年材料又要的這麽嚴,結果說整完了卻報不上?那擱誰都不會同意啊!”


  十幾個第一書記第一時間就提出來反對,特別是幾個民族村的,聽到說今年要剔除這麽多人,直言這會出大問題,漢族村還隻是鬧一鬧,那幾個少民村,嘿嘿,人家不會鬧,直接動家夥!

  “同誌們,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是市裏定下來的,剛剛下的批示,我們確實在去年出了問題,人家市裏說起來也有理由啊,這改不了的。”


  麵對這窘境,吉淼淼一直沒停下過嘴皮子,全忙著解釋去了,可她口水講幹也沒用,市裏的態度很堅決,一定要削,而村裏的態度更堅決,不能削,削了就會出事。


  金水村的李德東此時就說:“吉主任,這有句老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你們沒有提前告訴我們,如果你早點說今年會是這個情況,我們也不會收這麽多材料,簽這麽多字了,早點和村裏的說清楚,大家也好接受一點,可現在這麽多人材料也報了,程序也走了一半了,你和人家說不行,沒這麽多名額,你讓我們怎麽說?再說了,這到時報誰不報誰,誰來定?這時候淘汰誰都會有脾氣,唔,反正這事我幹不了。”


  “對對對!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這個時候淘汰誰都有意見,我們村裏幹不了,還是請鎮上來定吧!”


  說到這個地步,下麵村組的這些幹部就想著把矛盾上交,吉淼淼都要氣哭了,這鄉鎮作為夾心層就是這點太苦,上麵市裏不講實際困難的壓任務,下麵這些基層村組的就甩鍋不肯動,結果就鄉鎮的芝麻官被夾在中間,兩頭添堵。


  而且這個會村幹部浩浩蕩蕩十幾號人,扶貧辦就她們四個在現場,今天的許晨光明顯不在狀態,而小宮和那個麻阿黎這個時候也不說話,現在就自己頂在前麵,吉淼淼真的是欲哭無淚。


  “你們……你們不能這樣,鎮上怎麽來定嘛?這幾千戶建檔立卡……”


  “算了。”


  就在吉淼淼叫天不應的時候,身旁一個聲音響起,還是許晨光站了出來。


  “好,你們不肯定,可以,那我們鎮裏複核的時候來淘汰,你們回去就通知,明天上午開始,我們就在扶貧辦這裏現場複核建檔立卡戶,到時按村輪流過來,村幹部負責現場秩序維持,同時,村組再派兩人協助我們。”


  聽到許晨光發話了,各村的第一書記權衡了一番後,覺得這個方案可行,雖然村裏一樣要出人出力,但最後淘汰複核的決定是鎮上下的,即使有意見也不會找到自己頭上來,這總歸是把“鍋”甩出去了。


  於是,各村都同意了這個方案,村裏的第一書記們很快散了,許晨光接下來留扶貧辦的幾個人接著開會,討論了一番明天開始的複核方案,現場如何布置,材料如何審核,幾分鍾一個流程等等問題。


  雖然敲定了一個大概脈絡,但吉淼淼還是覺得頭疼,當即就抱怨這個方案不解決實際問題,隻是把程序做的複雜透明了一些,但同樣要淘汰這麽多報名的建檔立卡戶,到時還是會出問題。


  許晨光沉聲說:“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反正我們本來就要搞麵對麵的實質性複核,這樣剛好和選拔淘汰放到一起,加上之前剔除的去年那部分花了錢不合規的建檔立卡戶,還是有機會完成20%的削減目標的,明天就把洪宇叫回來,早上就開始審,爭取多刷幾個不合要求的。”


  “可是,這根本就是畫蛇添足啊,這去年那部分前麵就剔除了,就是因為剔除了這部分人,結果今年還是有人被淘汰的話,這些人心裏難免就懷疑是不是又有暗箱操作,還更容易引起矛盾來!”


  被吉淼淼都話懟住,許晨光本能的想反駁,可轉念一想,人家說的確實是這麽回事,歎了口氣,隻能沉默起來。


  而下麵的小宮和麻阿黎也沒有別的好主意,吉淼淼抱怨了一番後,發現這事到最後還是得這樣辦,隻能盡力把明天的程序走的更完整一些,好看一些,希望能安撫到那些淘汰的貧困戶,剩下就隻能祈求風平浪靜,平穩度過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等候審核的貧困戶,在鎮政府的門口排起了長隊,許晨光讓扶貧辦幾人提前上崗,用來進行建檔立卡複核的兩間辦公室七點就開始進行審核,裏麵長桌前坐著扶貧辦吉淼淼或許晨光、旁邊還有村組的幹部配合審資料、提問申報的貧困戶,幾分鍾一戶,一天下來,倒也審了幾百來戶,也卡下來幾十戶不符合標準的申報對象,算是接近任務。


  雖然累人,扶貧辦幾個人倒也心裏安穩多了,這第一天還算風平浪靜,審核沒過的那些確實都不符合要求,或者是相比起來條件比較好的,情況也比較能接受,就看後麵幾天的情況了。


  可第三天一早,就當許晨光打著哈欠準備迎接新一輪的人潮時,突然門口一暗,這一下進來了好幾號讓,許晨光當下就覺得不對,仔細看此時進來的這些人,都是昨天被淘汰的那部分人,他心裏一愣,這昨天都安撫的好好的,怎麽今天一早就圍過來了?難道這些人想了一晚上,越想越氣,就找上來了?那也沒這麽湊巧,都一下圍上來吧?

  他心裏暗叫不好,一絲不詳劃過,而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他的情緒跌落穀底,隻見一個熟悉又厭惡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個大胖子排眾而出,和許晨光死對頭的伊爾康老總易大鵬走到了麵前。


  許晨光臉上一暗,馬上諷刺道:“喲,這不是易總嘛,怎麽不盯著生意,到我們這裏來幹什麽?您再怎麽也不會經營,也不會這麽快就破產了吧?”


  易大鵬滿臉橫肉一抖,笑得有恃無恐:“哈,托你鴻福,我們集團生意還行,不說蒸蒸日上,起碼頂得住,沒什麽問題,倒是您許書記呢……嘖,我聽說你們今年出了蠻多事啊,這我們關山的老爺們胃口挺大啊,建檔立卡要幾千塊才能立上,怎麽,你們這些幹部就這樣拿著國家的錢謀私利啊!?”


  這胖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明顯是有備而來,許晨光吞了口口水,昂首回答道:“這個你說錯了,得確是有極個別的幾個人竄謀起來在建檔立卡中謀私利,但那是去年的事來,今年我們就是要提高這審核中的透明度,所以才公開公正的進行麵對麵複核,你可以放心,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我們關山今年的每一位建檔立卡戶都是符合要求,公開透明的!”


  許晨光這番話說的洪亮有力,也是說給房間裏的另外那些申請對象聽的,可易大鵬擺了擺手:“少來了,你的人格我太清楚了,嘖嘖嘖……也不怎麽樣……”


  聽到這,許晨光厲聲喝道:“易總,我看在你過往對我們扶貧工作的支持上,還在給你麵子,希望你別在這搗亂生事,更別惡意辱罵詆毀我們工作人員,妨礙我們工作,我們這可全程有攝像頭錄音錄像的!”


  許晨光說完一指架在這間辦公室中間的錄像機,易大鵬看著那閃著紅點的攝像頭,冷笑一下:“你嚇不到我的,誰說我在妨礙你們工作?我可是正當履行我的監督權利!”


  “監督?有你這樣領著人圍到我們辦公室裏來監督的嗎?我們尊重每位人民群眾的監督權,但監督權的實施要在符合規定的條件下……”


  許晨光還沒說完,就聽見易大鵬喋喋笑了起來:“誰說我是人民群眾了?我履行的可不是人民群眾的監督權。”


  “你……”


  許晨光剛想發問,突然腦袋一翁,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此時,易大鵬竟然自顧自的到會議桌這邊扯過一把椅子,搬到了許晨光的對麵,翹著二郎腿的坐好,神情倨傲的一掃。


  “我可是政協委員,同時也是我們關山鎮的人民監督員,我現在履行我的職務和權利,我代表這些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關山鎮居民們向你們提出抗議!現在要求你們解釋為什麽給這些參評貧困戶建檔立卡不予通過的理由!”


  …………


  墨菲定律真是沒錯,人都是怕什麽來什麽,許晨光剛祈禱今天繼續風平浪靜,別出問題,結果這馬上就睡狂風驟雨,還掀起了一堵巨浪!

  易大鵬憑著他的身份,領著昨天被刷下去的部分人來到扶貧辦鬧事,這有人一鬧起來,整個場麵就失控了,馬上昨天被淘汰的就跟著鬧了起來,更可氣的是不知道誰泄露了消息,現在關於關山鎮今年建檔立卡指標少了五分之一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村民們都爭先恐後的圍著扶貧辦,都擔心自己被淘汰,而已經被淘汰的那些人,更是不滿,都想借機把問題炒大,讓複核工作重新開始,博一個再評一次的機會。


  場麵已經亂了,許晨光試著站出來喊了好久的話,可是現在沒有人相信他,任他說的再怎麽真摯,再怎麽掏心掏肺,這些人都目標都很明確:自己都不想成為被淘汰的那個,村裏過了材料的,在鎮裏必須全部評上。


  許晨光後背都濕透了,臉上冷汗就沒停過,吉淼淼和洪宇等人也站出來試著解釋,但仍是毫無作用,人群圍滿了整個鎮機關院子,甚至堵到了院外馬路上,還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擔心爆發群體性*事件,許晨光隻得請派出所出來,同時自己和村幹部再三做工作,保證很快會給一個答複,這才將人潮漸漸驅散,而最後離開的易大鵬更是露出勝利者的架勢,右手食指囂張的指了指許晨光的鼻子,意思是看他最後怎麽收場。


  許晨光臉色陰沉,這下易大鵬是徹底占著上風,即使都挑釁到臉上了,他也隻能忍著,毫無辦法。


  等人一散完,他就抓著吉淼淼等人趕緊開個緊急會議,商討接下來該怎麽辦。


  一關好門,吉淼淼就氣狠狠的拋下一句話:“這易大鵬怎麽知道我們被削了建檔立卡名額的!?這昨天開會也沒別人啊?他這一鬧,把我們靠複核削人數的計劃就給泡湯了,這下外麵都知道我們沒那麽多名額,更難再削人了,即使那些本就不符合條件的人,這下想削都削不了了。”


  許晨光心裏也很氣憤,這內部消息走漏的也太快了,他們昨天開會的內容,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關山,這也太不正常了!

  “是有問題,不然不會這麽快泄露消息,這也太詭異了。”


  “對吧!昨天開會也沒請他易大鵬啊,這今天一早上居然就已經串聯好人,堵上門了!”


  正當幾個人抱怨之時,麻阿黎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愧疚,她枯瘦的小手捏緊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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