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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家庭

  聽到“屍臭”兩個字,許晨光當時就差點罵人了,哪有這樣亂說的,這“群眾”講話也太不負責了,報警也不是這樣報到吧!但回過頭,他隻能對接警中心的妹子簡單回複一句,就說家裏好久沒丟垃圾了,有點味道,馬上就收拾。


  掛完他就撥通一個手機號,果然,和慣常的一樣,還是關機的,他沒辦法,隻能打開筆記本電腦,找到一個網絡遊戲圖標,進了賬號後,在好友欄裏搜索到一個叫“無意義”的玩家ID,亮著的頭像顯示這ID正遊戲在線,他便發了一條遊戲內消息:你趕緊把家裏垃圾清理一下,別人都報警了!


  信息發過去好幾分鍾,還是沒有回應,許晨光便幹脆不停敲擊鍵盤,對這個ID喊話,這番騷擾下,那個ID總算回了一句“收到了”,他才罷休。


  可過了幾天,許晨光正被這次市長熱線辦公室的調查搞的焦頭爛額的時候,又有110轉警過來,說還是有股味道,民警上門又沒人應答,說再不處理就準備破門了,許晨光這才沒辦法,說自己今天就會回家,到時請派出所這邊民警一起上門,保證隻是垃圾沒清理而已。


  掛完電話,許晨光疲憊的靠著靠椅上,眼前往南吉的歸途顯得特別坎坷。


  …………


  南瓷廠的全稱是“南吉市一瓷器廠”,是南吉市的老國企,曾經借著關山這邊豐沃的瓷泥礦,也算是國內前十的瓷泥廠,甚至還能和江西那邊扳扳手腕,可隨著時代推移,這瓷器廠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十幾年前就改製了,許晨光母親就在那時下崗回家,而他從小就是在這廠區裏生長,那裏廣場曾經是曬紙盒的大坪,這邊的榕樹曾經是廠區小孩的遊樂場,這破舊的老小區裏的一切一切,都是他的過去。


  現在原本的廠區車間都整體變賣,現在都是開發商的棟棟高樓,隻是曾經的家屬房太密集,拆下來的單價太高,就一直沒動,成了一堆堆高樓中的“矮子”,而以前從幼兒園到電影院都不用花錢的工人們,在改製後就變成了無依無靠的下崗工人,變成了城市貧民,與這老舊灰暗的家屬樓相依為命。


  許晨光的SUV緩緩在狹窄的巷道裏穿行,轉了幾圈才在垃圾堆旁找到一個可以堪堪停車的位置,停好車,他提著幾個袋子,裏麵是順手買的米油,好不容易來到自家的家屬樓前,門口已經有兩名派出所的社區警等著了。


  “警官好,我就是之前打了電話說我家裏有臭味,通知我過來處理的。”


  “喔喔,305就是你家啊?”


  出警的社區警意外的挺年輕,自稱姓餘,看了看許晨光這大包小包的樣子,還主動上來幫忙提東西。


  “對對,是我家,警官,我真沒問題,就是家裏人不注意衛生,垃圾丟的晚。”


  這餘警官疑惑的看了許晨光一眼:“我查了記錄,這事不是一天兩天了吧,報警都好幾次了,我都出過兩次,那次好像也是因為剩菜一個月沒清,家裏味道衝天,你這家裏人也太厲害了吧,哎,我記得也不是什麽動不得的老年人啊,好像還是一個年輕小夥子住在家裏,怎麽這麽不注意啊?”


  許晨光賠禮式的笑了笑:“那是我哥,特別懶,不好意思啊。”


  說話間,三人已經爬上三樓,還沒進屋,就聞到一股惡臭充斥在這老舊的單元樓道口裏,許晨光捂著鼻子來到一間老式的鐵柵門前,他都懶得敲門,反正這個時候他哥肯定在裏屋打遊戲,也聽不到,徑直開了鐵柵門鎖,又開了裏麵木門,隻見這雜亂的老式二居室內,地上擺滿了一堆堆的垃圾和雜物,幾乎無法站腳,同時那股惡臭鋪麵而來,許晨光幾乎就要窒息。


  許晨光趕緊撥拉了幾下,才劃出一道堪堪能過人的路來。那年輕的餘警官往裏走了走,看了看屋裏情況,確實就是太髒、太久沒清理了,但也沒什麽異常,接著又讓許晨光打開一間裏屋的門,裏麵一推開,直接這間臥室裏也和外屋一般髒亂,一個長頭發、啦擦胡子的男人正聚精會神的對著電腦打遊戲,他太過投入,甚至連屋裏來了兩名警察都沒發現。


  許晨光對著這人喊了一聲:“哥,哥!”,這人才慢慢回頭,看了進屋的三人一眼,又漠然搞的轉了回去,繼續屏幕上的拚殺。


  這尷尬的場景讓許晨光很不好意思,旁邊的那餘警官倒很理解:“這就是你哥?”


  “對對對。”


  許晨光無奈的點了點頭,這癡迷遊戲的宅男正是他的哥哥許俊光。


  “同誌,同誌,你這個遊戲停一下。”


  另一名民警對著一直沒說話許俊光拍了拍,他不耐煩的回了下頭,瞪了民警一眼,然後居然又轉過去,繼續玩著遊戲。


  “那……哎,你這也……”被無視了但民警拔高了語氣,眼看就要發作,許晨光趕緊掏出證件,一邊賠罪道:“警察同誌,不好意思,我這哥一直就這樣,對外麵沒什麽反應,我也是單位的……抱歉,抱歉,放心,這屋裏我來搞衛生,不會再讓人投訴了,不好意思啊!”


  “你這家裏也太亂了,這怎麽能住人呢?,打遊戲也要注意個人衛生啊。”


  見許晨光態度誠懇,家裏確實也沒什麽異常,兩名警官也沒再糾結,當場又叮囑了兩句,在回複了指揮中心後,便走出門去。


  而許晨光望著家裏這堆積如山的垃圾後,歎了口氣,便開始清理起來,這一搞衛生,就從白天忙到了晚上,在足足丟了幾十趟垃圾後,這個家裏總算是收拾出了個大概,許晨光身上都累的脫掉了外套和裏麵襯衣,就留了一件內搭,這都跑出了一身大汗,他總算靠在老舊翻皮的沙發上歇一下。


  而在他清理的這幾個小時裏,裏屋的許俊光就一直沒回過一下頭,甚至沒說過一句話,除了手上不停的動作,就像是對外界完全沒有反應的僵屍,而這麽多年下來,許晨光也知道了哥哥的性子,全程也沒有打擾他,隻是默默清掃著,爭取盡量搞幹淨些,別再讓味道飄出去,至少讓將來的報警盡量延後一些。


  接著,許晨光將提過來的米油放進廚房,他也知道自己這哥哥的習慣,實在沒東西吃了才會動火,所以又從車子後備箱又搬下來幾箱泡麵,放到客廳裏,同裏麵喊了一句:“我買了幾箱方便麵,你這吃完也記得扔一下,別再讓鄰居報警有異味了。”


  而毫無意外的是,裏屋的許俊光仍是毫無反應。


  許晨光歎了口氣,即使電腦前的哥哥這副模樣,很多年前,他還是自己的驕傲。


  許俊光、許晨光兩兄弟年紀差的不大,許晨光父親在他出生後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了,母親很早就開始守寡,許晨光從小就沒見過父親,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倒很早就當起了家,從小就帶著他在廠區撿廢紙廢鐵的賺錢,兩兄弟和母親算是相依為命的熬到成年,兩人也算爭氣,一前一後的都考上了省內不錯的大學——南溪政法大學,都學的法律係,可是許俊光畢業後,一直沒考過司考,公務員也一直沒考上,出外上班也不順心,工作勞累之下,開始打遊戲,結果沒幾年,許晨光還沒畢業就通過了司考,應屆又考上了公務員,這下許俊光便徹底變了,遊戲開始越打越凶,最後幹脆不上班了,天天窩在家裏打遊戲,甚至把母親都氣的生了病,一來一去,許晨光忙於工作沒法照顧,隻能讓母親住進了養老院,這邊許俊光也樂於沒人約束,遊戲越打越入迷,幹脆直接連樓都不下了。


  “還有啊,冰箱裏有水果,你也吃一點,看你那臉色,白的透明了……”


  平時在吉淼淼等人麵前句句懟人的許晨光,此時卻隻有無奈之下的妥協,語氣和緩的勸著裏麵毫無反應的哥哥。


  “對了,我等下去看下媽,今天養老院那邊又說她好像最近又腰痛了,整晚整晚的睡不著,我帶點藥過去,你有什麽要和她說的沒?”


  聽到母親的事,一直沒任何反應的許俊光此時總算開了口,他頭也沒回的說了一句。


  “她一直有結石,又喜歡亂吃中藥,迷信阿膠和田七打的粉子,你讓她最近別吃了。”


  “噢,好,那我走了。”


  許晨光應了一聲,便起身準備離開。


  而聽到他要走,裏屋的許俊光也沒回應,又變回了沉默,許晨光也習慣了這冷寂的氛圍,這個家對他來說,之前就住的少,一年下來,在這裏的日子一個月都不到。


  回到車上,他就往南吉市夕陽康養老院開去,這是一家私人養老院,在南吉城郊,條件很不錯,環境清幽,但是也太安靜了,母親幾次抱怨太無聊,想出來但是又身體不好,沒人照顧,便隻能繼續在這住著。


  這裏的收費也高,許晨光每個月的工資有近小半是投在這裏去了,加上那邊還有個不省心的老哥,許晨光這麽些年下來,光是負擔家庭就已經精疲力盡,更別說存錢買房了,對他來說,家庭的沉重的壓在身上,前路晦暗的如同此時的血色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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