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義之所在
與此同時，在數千米外的海麵上，淩宗原本已經冷得滴出水的臉上，現在黑得堪比這烏色海洋。
他雙目露出危險的目光，顯然想要殺人的樣子。
“葉玄，去，把他們殺了！”
聽到這位淩大少的吩咐，或者說命令，雖然葉玄也被島上那三個黑衣人的言語給激憤到，壓抑不住正義的憤怒又想出手救人。
但是，淩宗生硬的話傳入他耳中的時候，葉玄一翻白眼，道：“什麽鬼？要出手，你出手，我又不是你的奴才！”
聽到葉玄的話，淩宗不滿的“刷”一眼瞅過來，冷冷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計較這個？”
頓了頓，他臉色變得有些冷淡，道：“算我語氣不好，好吧，那我請你出手，去幫那二人！”
然而葉玄根本不賣賬，繼續翻白眼，道：“你也是超凡三品的武者，憑什麽要我出手？大少爺，你可真金貴，想要救人，還想吩咐別人去？”
聽到葉玄的話，淩宗一怒：“你還在這裏扯皮球？讓你去救人也要推諉？而且剛開始約定前來冥海的時候，你我立下的約定是什麽？”
對救人之事推諉不去，葉玄自然有自己的原因。
然而，聽到淩宗後麵的話提起，他們來冥海之前的那個約定，葉玄臉色愈發古怪。
冥海的存在，對葉玄這個小地方出來的超凡強者來說，原本不甚了解，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麽一個地方存在。
然而，直到淩宗將冥海的存在告訴了葉玄，邀請他共探冥海。
探尋冥海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如果冥海真的是滿地寶貝，隨處可以撿到高級功法，那恐怕早就有無數超凡強者蜂擁而來，用人頭將冥海填平了。
就算知道冥海的存在，想要在冥海找到還有強者遺物存在的地方，也不是那麽簡單的。
淩宗邀請葉玄共探冥海，就是許諾保證葉玄能夠從冥海中得到一份超凡功法，不低於三階的超凡功法。否則，隻有葉玄一個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哪怕知道冥海是個寶地，光在冥海耗個十年也不一定能尋到有價值的東西。
而且，淩宗還提出來，說此行前來冥海，除了那虛無縹緲不知是否存在的一生丹外，所得的任何東西全部歸葉玄。
這麽多好處許諾下，感覺上葉玄是占了大便宜，可淩宗對葉玄同樣有要求，那就是護送淩宗本人在冥海的安全。
簡單來說，就是當淩宗的保鏢。
一開始葉玄還以為淩宗是說笑的，畢竟不論是當保鏢，還是對方許諾，在冥海隻取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一生丹，這兩點葉玄都覺得不可信。
對方好歹也是超凡三品的強者，哪裏需要自己來保護？而且葉玄也不得不暗自承認，哪怕同為超凡三品，淩宗的實力肯定比自己強。
所以說，要自己給淩宗當護衛，保護他在冥海的安全？這是哪門子的事？難道是大少爺真金貴，不喜歡打架？
還是說，這位羅山府城的金貴大少爺，一路上不想出手，想要收自己當狗腿子那麽可笑？
再者，這一趟冥海之行，如果真有機會得到珍貴的寶物，這位淩少爺真的舍得絲毫不取？
所以，葉玄根本不行淩宗的話，也一直搞不懂這淩宗的真實意圖。
但是，好歹葉玄能察覺到，淩宗哪怕滿口“謊言”，但是對葉玄卻沒有什麽惡意，所以葉玄也放心跟淩宗往冥海這裏闖一闖。
最重要的是，自己原本所修練的靈土功隻是二階功法，隻能修煉到超凡三品的層次。
礙於自己真的需要超凡品級的後續功法，無論淩宗提了什麽條件，葉玄也隻能硬著頭皮應邀而來。
現在淩宗舊事重提，讓葉玄心底驚詫，越發搞不懂這位淩大少爺。
這時候，葉玄又往島嶼上看去，目光落在那兩位等待幫助的無辜“路人”身上，對方麵對的是邪惡的劫道歹人。
如果是以前，葉玄二話不說，早就像個愣頭青一樣衝出去，大叫一聲：
“畜生，放開那姑娘！”
然後大打出手，義不容辭的去救人了。
然而，經曆了李媛姐弟那件事，葉玄感覺心灰意冷，雖然被黑衣人的話語激到，很有收拾黑衣人，把這世間上的垃圾髒汙清除的念頭。
想是這樣想，然而實際上，葉玄神色落寞，低頭悶悶不樂。
他低著頭回著淩宗的話，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就算我有過答應做你保鏢的這個戲言，也不是當你的奴仆。你自己有手有腳，如果你同情對方，那你就出手去救啊？反正打死我也不救！”
“救人有什麽好？”
“被那小屁孩辱罵一頓，處處找茬，真是恨不得醃殺了那廝。”
“卻又被他姐姐的態度搞得我於心不安，好像我不該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似的。”
“他姐姐原本也是好好的一個人，卻不曾想到，居然對我另有用心……”
葉玄低頭低語埋怨著，一直重複：
“救人有什麽好？還是不要多管閑事，搞不好又把自己拖下水，哼！”
“好人不長命啊，這我可是看透了，打死我也不管別人了，顧好我自己就好了，呃……”
葉玄還要繼續抱怨下去，卻感覺到一股如質似實的冰冷目光盯住自己。
他抬頭一看，發現淩宗用著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那種眼神……讓自己的心莫名一揪，心底隱隱有些慌亂，眼神閃爍不安。
這幾天跟這位淩大少聊天打諢，兩人已經熟絡不少，似乎隱約可以稱為朋友。
然而，此刻淩宗看向葉玄的目光是那樣的失望，甚至……隱隱相似？
這熟悉目光……那是當日在天河城中，對天河城少主何宇叱喝的時候，淩宗眼中露出的冷漠、深藏痛心的目光？
看到淩宗這個樣子，葉玄底氣不足，閉上嘴巴，但是死死站在原地，擺明不肯去救人。
而另一邊，看到葉玄這副模樣，淩宗也歎了口氣：
“唉……你，終究和何宇不一樣。何宇那是天性本壞，久再權貴後裔位置上腐朽爛壞，以至於善惡不分，徹底亂了價值觀的人，所以我果斷驅離他。”
“而你，本性是善，但是卻正在慢慢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淩宗再一歎氣，道：“而我……不希望你走向那個方向。”
這幾天葉玄一直問著淩宗，當日在天河城發生了什麽事，不過結果是沒問出來，反而被淩宗這老奸巨猾不著痕跡的套了很多話。
其中，便是包括葉玄和李媛兩姐弟相識的經過。
“在這件事上，我覺得的確是那兩姐弟對不起你。”淩宗歎了歎氣，想起自己從葉玄口中套到的有關那奇怪姐弟的事。
“不過……”話語一轉，淩宗一臉老成，語重心長道：“難道你要僅僅為一次挫折，就放棄你一直認為對的東西嗎？”
“難道你救人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乃至於得到惡報，所以你就要永遠拒絕幫助別人嗎？”
“你心中的正義，你的善惡觀感，究竟是什麽？難道救錯了一次對象，就足以讓你放棄自己一直認為對的存世之道？”
葉玄沉默不語，沒什麽反應。
淩宗一轉身，背對葉玄，悠悠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麽性格？”
“這話，我常常跟夏九說，當日也曾喝問過何宇。”
說到這裏，淩宗又轉過身來，雙目炯炯有神看著葉玄眼睛，道：“我的性格，就是我的道。我的道，便是正義。”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淩宗的話擲地有聲，一直酷酷冷冷頗有幾分裝逼氣質的年輕少年，說出這樣的話來的時候，臉色那種虔誠於道，誠於心的姿態，卻讓任何人不敢笑話，甚至要屏息凝視，肅穆聆聽。
“隻要是普世正確的正義，我始終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隻要我認為對的，我就一直堅持，從不妥協。在我正義的道路上，我也像你曾經所做的那樣，去幫助值得幫的，該幫的人。同樣，我也曾像你一樣，因為沒有徹底看請自己幫助的人，而釀下彌天大禍。”
“不過，這一切，一切，都沒有動搖過我的心，沒有動搖我的道。宗師道，至誠，意至堅。沒有什麽能夠阻礙我。哪怕百般挫折，多次幫錯了對象，給自己帶來禍端，可我依舊去做我認為正義的、該做的事。”
“因為這是我人生的道路，我的價值觀，我的存世之基。”
“人，是要有信仰的。”淩宗深深看了一眼葉玄，然而葉玄聽不進大道理，臉上還是有點僵硬。
頓了頓，淩宗繼續道：“你也知道，我是羅山府權貴世家的子弟。”
“權貴子弟，到了一定高度，總難免會麵對一個階級的慣性，一個階級的氛圍。就像天河城那些貴族子弟一樣，麵對更顯赫高貴的世家，普通的世家子弟會放下顏麵，去討好對方，去吹捧、去奉承、去跪舔。”
“哪怕做到了家主那個層次，也總是想著合縱連橫，把自家閨女一個兩個，接二連三的賣出去，到處勾三搭四，連上一副關係複雜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以求自己世家能夠更進一步。”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無可厚非。而且，站在家主的角度，為了整個家族的利益，眼看這都是對的。覆巢之下無完卵，世家不能安身立命，世家子弟哪裏能享受那麽多特權？”
“可是，我的道路中，沒有妥協，隻有對錯。”
淩宗冷冷看了眼葉玄，道：“別人怎麽走我不管，可是在我天夏家，沒有人需要委屈求存，沒有人需要妥協。”
“隻要是對的，隻要是正義的，那就……幹他娘的，做！”
淩宗忽然爆出一句粗話，猛的嚇得葉玄一怔，連淩宗先前話中某些細節也沒聽得太清楚。
而另一邊，看到葉玄被自己嚇了一跳，淩宗臉上又露出淺淺的笑意。
緊接著，笑容收斂，他繼續緩緩道：“所以，當時那些人都說我很霸道。”
“嗬嗬，一群想我妥協的狗東西！”
“老子霸道？”
“老子弱的時候，他們說我霸道，與世不存，格格不入，哪怕天資再甚，也注定夭折！”
“嗬嗬，然而，多少年了？我還是一直霸道下去，還是一直堅持我認為對的。還是不與那些髒貨同流合汙，不苟且，不偷生。”
“而當年，那些敢這樣對我說話的人，到現在已經全部死光了。”
“……多少年了，那些家夥一直說我的劍氣霸道，我的龍象金印霸道，我的劍印霸烈……”
“弱的時候，以我之霸為劣，認為剛直過猛，必定夭折。”
“……如果你是一個弱者，你再有道理也不占理，別人也不會聽你的大道理。如果你是一個強者，那麽，你放一個屁，別人也會覺得是香的。”
“所以，成功者永遠是對的，失敗者永遠是錯的。如果你是個弱者，失敗者，你所作所為在別人眼中根本一文不名，是愚蠢荒唐可笑的堅持。”
“然而，當你堅持終於成功的時候，那麽一切都會翻轉。”
淩宗臉上露出冷笑：“昔年敢說我霸道的，還活著的，都很聰明的跑過來奉承，說我性格猛烈，獨具一格。”
淩宗搖搖頭，抱著同情憐憫的語氣道：“可笑那些家夥，轉換了一副嘴臉，絲毫不敢提什麽霸道剛猛易折，反而一群人串起來，恭恭敬敬以‘霸’為稱謂，大肆歌頌什麽霸道，為我揚名一方。”
淩宗搖搖頭：“然而，其實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很霸道。”
“我，隻是堅持我自己認為對的，堅持我心中的正義，從不妥協。”
葉玄沒想到，這個酷酷冷冷，甚至偶爾露出一絲陰柔的黑衣少年淩宗，竟然有如此剛烈炙熱的一麵。
霸道？
果真霸！氣勢之盛，讓人震撼。
此子之霸，堪稱為王！
話都說到這裏了，淩宗的語氣又變得平緩起來，氣息變得溫順，絲毫看不出來，他酷冷的麵容下，是如此剛猛不屈的真男兒，平靜的麵龐下恐怕醞藏著一座豪情萬丈熱血如虹的火山。
“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妥協，那是因為你還不夠強。可是，如果你因為自己不夠強而妥協了，那還要武道幹什麽？還要苦苦提升實力幹什麽？”
“既然踏入超凡，那邊是走上武者之路，武者就該有武者的心。苦苦修煉武道，不就是為了獲得真正的逍遙大自在？灑脫的活一世？”
“不就是為了捅破這天，再無人能讓你違逆本心？！”
“如果在你弱小的時候妥協，總想著強大的時候再把失去的拿回來，那麽當你變強，還會遇到更強的對手，然後一輩子隻能妥協下去。”
“等你真正醒悟過來了，一輩子，恐怕也就到頭了。回首一看，往事不堪入目，盡是苟且偷生，為了活命，為了利益，為了不得罪人，活了醃臢一輩子。”
“呸！活到狗身上去了！”
淩宗酣暢淋漓說完這番話的時候，葉玄已經抬起頭，雙目炯炯有神，精氣十足，似乎整個人被正義充滿，被淩宗的人格魅力感染。
對啊，淩宗能在世家中以這樣格格不入的姿態活著，執著本心，絕不妥協，隻要自己認為是對的，就堅持下去。
那自己呢？
因為救了李媛兩姐弟，結果被害得差點一命嗚呼，救人不成反倒連累自己，所以呢？……
然後呢？……
就要改變自己的心意，不再行好事了？乃至為非作歹？
李媛兩姐弟是壞人，更自己行善救人，這是兩碼事，為什麽要相提並論？
區區一點小挫折就要讓自己改變原本的想法，改變正義觀？
此刻，原本推諉不去救人的葉玄，隻是耍一下小性子而已，經過淩宗這一番話之後，他臉色紅潤，雙目有神，朝淩宗抱拳鄭重一禮。
“受教了！”
淩宗安然受他一禮，臉上帶著淺淺笑意不說話。
然而，行過一禮之後，葉玄臉色卻恢複正常，頗有古怪的感覺道：“不過，淩大少，你說這麽多，難道真的不是在為‘自己懶得去救人、想把我當下人使喚’來開脫嗎？”
淩宗臉色一僵，感覺自己的話都白說了，說到豬身上了。
然而，葉玄卻嘿嘿一笑，得意的猛一施力，氣海之力驅使小舟，化作利箭往黑石島嶼衝去。
“淩大少，雖然你的話很有道理，但是我可不是被你說服了。”
“我，自然有我心中的堅持。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心中清楚。什麽該堅持，什麽不該堅持，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你的道，不是我的道，也不會影響我！”
“當然，你這人不錯，不過嘛……”
小舟刹那間臨近黑石島嶼岸邊，隻有數百米距離，葉玄從小舟上躍而起，抽劍而出，躍向黑石島嶼，同時留下最後一句話：
“不過嘛，你裝模作樣一副老成的樣子，真的很欠揍，很惡心人！”葉玄毫不留情麵的駁斥著。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黑石島嶼上。
黑色海麵上，小舟搖晃顛簸三分，淩宗在小舟上安然站立，看著葉玄登陸的背影，臉上掛著絲絲細微的笑意。
“臭小子，明明是被我說服，還要嘴硬，還要兌擠我……這死脾氣，哈哈，我喜歡！”
“唉，又挽救了一個迷途少年，拯救了一個少年的正義世界，嘖嘖……”
沒想到這位淩少居然還有這麽一麵，他嘴角掛著絲絲得瑟，配上臉上酷酷冷冷的麵龐，當真有幾分酷冷帥氣。
他說挽救了一個少年的世界，也不是憑空說的。因為他確實沒有必要對葉玄說那麽多，而且，同為超凡三品強者，他不主動出手救人，反而在對葉玄說教，不是在裝模作樣扮演正義的衛道士，而是他有把握，哪怕隔著數千米，也能在最後一刻救到島上那兩兄妹。
不過，如果真的要他出手，恐怕對葉玄也徹底失望了。
相反，不需要他淩大少出手，未免不是對葉玄的一番考驗。
至於他憑什麽、又為什麽，要對葉玄暗自留神考驗？
這自然有他的底氣。
話都已經說透七分，也就隻有葉玄這個愣頭青，才不明白他淩宗，究竟是何方神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