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有病
朱儀第一次見到李惜兒是在海棠花綻開的時節。
眼前的畫面很美,在很多年以後他還能想起來這一幕,因為她是和和海棠花一起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他凝注了她許久,只記得她的笑,一如粉似雪的海棠花的動人。據李府的人所說,這小院里住的是六小姐,那這粉嫩的小蘿莉是誰就不用多想了。
當時小惜兒正和雨竹血脈在在海棠花下用紐扣做著小「實驗」,她手裡的紐扣是白玉佛手扣,價值不菲,是從李老太太的衣服上摘來的,可她並不懂手扣的價值,在意這些,做完「實驗」就拿起紐扣瞧著。
朱儀不由想起了江南流行的情詩。在詩里紐扣是定情信物的一種,特別是第二粒紐扣因靠近心臟,女子將其摘下贈予男子,掛在脖頸上,以表示心心相印,永結同心,涵義極為美好。
她手裡拿著一枚紐扣。
什麼樣式的?鍍金扣,還是鍍銀扣?亦或者是燒藍扣?這或許都不重要,朱儀不是在看紐扣,是在看一個人,他就心想待她長大之後,手中的紐扣會贈予哪位有情郎呢?
朱儀微笑看著不說話。
「爺?」王建偷看了主子幾眼,心裡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朱儀極有可能好孌童。對於現在的某些富貴人家而言,好孌童算得上雅事了,沒什麼說不出口的,大明也沒明律反對的,皇帝都有這樣的趣味,王建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王建壓下心頭的疑問,在他旁低聲說:「爺,那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樣子,雖是嬌俏,但年紀委實過於小了,怕是……但是,爺,你若是真好孌童,諒李府也不敢不同意!」
京城裡的王孫公子也有不少好美婢好孌童好梨園,勾搭美童一起玩樂,流連往返,樂此不彼。只是朱儀小時候大半時間,是拜在盛極一時的大德觀得道高士周思得門下,和那些王孫貴戚頗有不同。
他師傅周思得不是平凡的道士,和元代道士吳全節、張惟一,明四十八代天師張彥都是得到道教最高榮譽的弘道真人的人,相傳周思得早年曾遇見過異人赤腳張,得到鼎鼎大名的赤腳張傳授技藝。赤腳張遍游多方,冬春不穿鞋子,其道門因此號稱赤腳張,後世則多稱其為張三丰。
朱儀自認為他是張三丰的半個徒孫。
由於早年周思得道教思想的影響,後來大儒來教他禮儀,朱儀接受不了孌童的做法,何況他現在還未娶親,萬萬不會想到孌童,他轉頭看向王建好一會兒,挑眉道:
「你剛才說,孌童?」
「是。」王建點了點頭。
朱儀呵呵笑了笑:「你真敢說?我聽李家人說,李家六小姐才六歲。」
王建面無表情地回道:「爺,這有什麼,你是不知各地情況,有些地方十二歲女孩就成親了,還有更早的情況,爺你聽沒聽說過一則笑話?」
「說來聽聽。」
「是。笑話是說有一個封疆大吏收養孤女,才六七歲,相居一二年,他看見養女胸如雞頭,就起了不潔心思,誘女與他交合。那女兒才幾歲,不是也被破瓜了,最後竟然還懷孕了,可笑的是他見孤女肚子微微膨脹,還以為是得了什麼病,所以請了大夫來看,傳出去讓天下人當作笑話來聽。」
「閉嘴!」朱儀有點生氣,想起了那個海棠花下的身影,好像心裡某塊地方被玷污了,挺不是滋味。或許是覺得這樣行為雖然不恥,但也算不上犯罪,懶得和王建多說,最後他只說了一句,「我不好這口!我只是想到妹妹。」
王建以為朱儀不好意思,很認真地說:「爺,恕屬下直言,你不是有個妹妹,也沒見你親近過?其實好孌童雖然對爺來說難以啟齒,但真沒有什麼,蘇東坡也曾笑稱老友人一樹梨花壓海棠。」
「你別再說了。」
朱儀差點沒被氣死,直勾勾地看著王建,這王建武藝高強,頗為勇猛,就是腦袋不夠靈光。
他正說著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的腳步聲讓他瞬間驚起。
來人是他見過的李廷,他回頭一看,李廷已是近在眼前。朱儀的臉都有些綠了,要不要這麼嚇人,這李廷走路怎麼像是鬼魂一樣,步子輕得好似飄蕩而來,離得近才聽得到些許聲音。
李廷年紀較他小,但個子對比他也就低一個頭,神色看起來就很成熟。
現在朱儀只覺好生尷尬,不期讓人撞見他在說什麼孌童,對象還是李家六歲的小姐,對方的嫡妹,想迅速轉身離開,顧著臉面也邁不開步伐。罪魁禍首王建一語不發地站在一旁,他看了削死王建的心都有了。
娘的智障。
李廷走到院門前,停下來往院子望了眼,就看到妹妹在跟著丫鬟玩耍,然後好像明白了什麼,轉過頭看向朱儀,頓了頓才和他搭話。
「孌童?」
「……」
「我妹?」
「……」
朱儀說不出話來。
李廷看著朱儀不由默然,他想起了明武宗朱厚照和小太監亂搞,嘉靖帝和道士獻上的童貞女相交,卻是沒想到這朱儀竟然也是一樣的猥瑣。他凝起眸子,眉頭微皺,冷聲說道:「明白了。」
明白你妹哦!朱儀錶情像是吃了蒼蠅,深吸了口氣,「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聽說奶茶來自這裡,就想過來看看。」
李廷愣了愣,瞧了朱儀幾眼,似乎不像是說謊。他表情不免有些奇怪,卻沒有去追去問,弄不清朱儀在想些什麼,很快就放棄繼續再想,走進院子去看他的妹妹去了。
朱儀見了鬆了口氣,他發現他有些怕李廷,想到這裡就不爽。
他為什麼要怕李廷呢?他是來品味那奶茶。他抬頭看林氏所在的院子,嘴裡彷彿蔓延著奶茶的味道,為了奶茶他也該回去,便抬起腳緊隨其後,沉聲對王建說:「你站外面等候。」
王建低頭應諾。
朱儀一直在想怎麼向李廷解釋,他實話實說的話,李廷會不會不信?也是,嘴裡說孌童,要別人怎麼相信他不好這口?在李廷身後,他考慮頭都大了。後來他便心想,他不稀罕名聲,為什麼要向他解釋,孌童就孌童好了,他的確是有些喜歡李惜兒。
但是李廷壓根不再問孌童這件事。
「二哥,你能不能告訴我,紐扣為什麼不見了?」
一進門李惜兒便笑嘻嘻地撲到他懷裡。
李廷笑著抱起妹妹,看著她長長的睫毛閃了下。又看到她身上的泥土,搖頭笑說:「你看你,春衫都髒了!」
這裡很安靜,好像朱儀他的到來都成了一種打擾。
朱儀出神地看著李惜兒,將目光從李惜兒移開,復又落在李廷身上,他的身上的玄色直裰和她的春衫在風中微微地搖曳在一起,好像她很依賴他。
李廷放下妹妹,隨即看向朱儀,沒有晾著這貴客,輕聲道,「雨竹,雪梅,你們煮些奶茶招待下朱公子。」說完了,轉頭去捏妹妹的鼻子。
雨竹,正是被李宏蘊調戲的那個丫鬟。朱儀一見依舊將她當作李廷的貼身丫鬟,但這一回在他面前,雨竹居然多出了一種新技能,會製作奶茶。他為人洒脫,厚著臉皮喝了幾口。
李廷不說話,就和朱儀面對面坐在院子里的亭里,李惜兒不認得朱儀,只當二哥帶來的客人。雪梅跟雨竹兩人卻知道朱儀的身份,在一旁巴巴地看著,擔心招待不周,更擔心李廷和小姐惹得朱儀不痛快。雨竹記得雪梅的話,不看朱儀,默不作聲,雪梅向李廷眨了半天眼睛,希望李廷說幾句話來著。
「二少爺平時挺聰明的,怎麼今兒個不會說話了?二少爺不會是在朱儀面前怕了?」
雪梅心中暗自焦急,俯眼瞧著李廷。李廷抬頭便對上她的眸光,似乎讀懂了她的想法,不由有些好笑,舉起茶杯對著朱儀一飲而盡,說道:「看來剛才的事是我錯怪公子了,我在這裡賠罪了。」
朱儀輕咳了一聲,趕緊掩飾自己的尷尬。
雪梅微微愣了,這場景看著有些匪夷所思……怎麼好像李廷和朱儀之間有些秘密,像是朋友的感覺,以她的聰慧也想不明白少爺的話是什麼意思,從未見過少爺和朱儀有交往,怎麼朱儀忽然就和少爺一起來了?
朱儀道:「該賠罪的是我。」
李廷抬眼看了眼朱儀,並未從來朱儀身上看出那些世家公子慣有的頤指氣使的神色,和第一次見面不愛理會人模樣反差頗大,忽然覺得這個朱家嫡子朱儀典型兩面派作風,其實還挺對他口味的。
晚春的下午,微風習習,晚霞映滿天,李惜兒蜷著身子,依然半伏在他腿上,粉嫩的胖小手靠著他的手臂,開始數海棠花,一朵接著一朵扔在李廷身上。她的手臂很是溫暖,觸感分外明顯,還有一股很好聞的花香,李廷就在這時想起了朱儀說的孌童,心裡不由無奈起來。
這萬惡的舊社會,連他也被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