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流浪的故事
一天下來，四人馬不停蹄趕路，生怕再遇山賊，不敢隨便耽擱。
入夜時，大家早已人困馬乏，正好撞見一片森林，遇到一條小河。簡單的補充下水，幾人又趕緊繼續走了好一段路才決定躲入林中休息，等到天亮再繼續趕路。
休息處是一個凹地，前後都有大樹遮擋，離得官道也有些距離，尋常經過很難注意到這裡面。卸了馬車，霍夫登特先生就和雷恩一起將三匹馬栓好，然後又去弄了些草喂它們。莎安娜則為大家準備好休息用的卧席后，給莫何治療腿傷，莫何沒有反對小姑娘使用魔法幫他治療，能快點恢復傷勢，才更好應對後面未知的危險。
其實莫何一點也不了解這個世界的魔法原理，玩意就像爺爺教給他的氣功一樣神奇。只要不是骨頭斷，小姑娘的治療魔法總能發揮奇效，傷勢會以驚人的速度好轉。經過小姑娘一陣處理，莫何的腳當下就恢復了行動能力，那種腫脹疼痛全都消失不見，這讓莫何稍微寬心了一些。
白天的戰鬥其實對莫何跟雷恩的消耗倒不大，消耗最大的還是後面的拚命趕路。不僅馬吃不消，他們也吃不消。坐在馬車上的霍夫登特先生和莎安娜還好一些，最難受的就是莫何了。不常騎馬的他，這一路在馬背上顛簸，自己都快被顛散架了，特別是那條傷腿，簡直就像粘在自己身上的，隨時都可能掉下去。
馬匹照料好，人也都聚在一塊休息，大家也都不敢隨便生火。霍夫登特先生大方的取了乾糧給大家分來吃，這才避免了莫何三人準備喝水充饑的打算。
可能是商人的乾酪餅太美味了，也可能是今天的事情讓小姑娘很累，這小傢伙飽飽的打了一個嗝，就抱著莫何的大腿當枕頭睡著了。
莫何讓雷恩跟霍夫登特先生去休息，自己則看守前半夜。霍夫登特畢竟是普通商人，這一天的驚嚇奔波，早已經睏倦難擋，自己到卸下馬套的馬車上靠著貨物也很快就睡著了。
雷恩沒有睡意，他就在莫何對面席地而坐，兩人開始聊天。
「對不起！莫何！今天我太衝動了，差點讓大家全都陷入險境。」
「你指哪件事？」
「就是我想不顧一切衝過去救那個呼救的姑娘。」
「……」
「我當時在想，如果我們一起衝過去，一定能把姑娘救下的。但是我看到對方的人數后，我退縮了。我恨我自己，也恨叫我逃避的你。」
「雷恩，別想那個事情了。你不懦弱，我也不是退縮。好吧，曾經的我也會恨今天我們兩個，沒什麼好狡辯的，我們確實是逃跑了。」
「你內心會感到羞愧或者內疚嗎？即使是現在的我，也還是覺得愧疚難耐。在聽到女士的求救，身為騎士的我卻沒有伸出援手，我想奧天之神已經不再保佑你我這樣的人了。」
「……雷恩」
「唔？」
「我給你講個我跟莎安娜相識后一起逃亡的故事吧。」
「你說。」
莫何稍作回憶，輕輕摸了下壓得自己大腿發麻的莎安娜小腦袋，開始向雷恩講起了他和莎安娜的往事：
那時候是我跟莎安娜認識不久，一直居住在野外自己搭建的小窩棚里，開始還能在野地里找到不少吃的食物。
後來不知道從哪湧來了許多逃離戰爭的難民。他們將方圓百里的食物都一掃而空，我和莎安娜因為無法再找到食物，只好離開窩棚，跟著其中一批難民四處流浪，希望能夠尋找到一處能夠安身的地方。
由於難民去到哪，當地的資源就會被大量消耗，沒有哪個領主希望自己的領地一下子進來這麼多難民。他們派出自己的衛兵將難民驅逐出自己的領地。
我們就是這樣跟著難民人群，從一塊領地，被驅趕到另一塊領地。由於長期得不到足夠的食物，也沒有合適的藥物治療，許多人死在了路上。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麼突然倒在我和莎安娜的前邊，左邊，右邊，後邊。周圍沒移動一段距離都有人倒下。
當時誰身上都沒有食物，也沒有備用的飲用水，所有人都餓得面黃肌瘦，渾身都沒有力氣。雖然我和莎安娜都很想拉一把身邊倒下去的人，但卻都生怕被一起拽著倒下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我們就這樣痛苦的在倒下的人們中間繼續前行。有些餓壞了的人，開始烹食倒下去的人，有一些則直接生吃。開始是吃倒下去的人，接著開始吃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到最後他們開始追撲一切還活著的人。那種場面真的是人間地獄，一群魔鬼在開盛宴。小鬼們為了一根死人骨頭互相拚命，魔頭們則領著一眾小鬼四處殺人。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抱起莎安娜就瘋狂的逃跑，身邊許多人也跟著逃跑。有人被地上的屍體絆倒，有人累死在了奔跑的途中，有人則被惡鬼撲中成為了他們腹中的晚餐。遍地是人的嚎叫，到處有魔鬼的咆哮聲。我已經不記得跑了多久，跟著我和莎安娜一起跑出來的還有幾十個難民。
這趟旅程，一開始我和莎安娜加入時總共有好幾萬人，到現在只剩下不到百人。我以為我們已經逃出了地獄，總算可以停下來喘息一下了。卻萬萬沒想到，我們只是從一個修羅場，來到了另一個修羅場。
在我們找到的一片有湖泊的榕樹林里休息和收集食物的時候，一隊準備上戰場的騎兵發現了我們。領頭的軍官直接吹響軍號發起衝鋒。受驚的人們四散逃跑，結果一個一個的被長馬槍穿透。一些林地採集的婦女兒童被抓住，摁倒在樹林里就強行施暴。最後所有還活著的人全部被他們用繩子吊死在一棵枯死的大榕樹上，搖擺的屍體還被他們當做箭靶練習。
直至太陽下山，這一隊騎兵才離開。散落一地的屍體，還有掛在樹枝隨風搖擺的屍體，被夜晚出來覓食的野獸胡亂啃食。
我跟莎安娜幸運的在攻擊到來前爬上了一顆巨大的榕樹，濃密的枝葉讓這些士兵沒有發現我們。在這棵樹上，我目睹了整個屠殺過程。莎安娜當時已經被我遮住眼睛，但我想她的耳朵跟我同樣經歷了這一切。
故事講到這裡，莫何平靜的看著雷恩，沒有繼續講下去。
雷恩也沒有繼續說話，他難以想象莫何是經歷了怎樣的修羅地獄，但他清楚的知道，那一定比自己前不久才經歷過的被敵人全殲的戰鬥還要痛苦和恐怖千萬倍。至於今天那位被山賊呼救的女士，在看慣了修羅地獄的莫何來說，或許只是地獄里無足輕重的一撇。
「好了！你先去睡一會。下半夜我會叫醒你。」莫何打斷了還在思考自己剛才的故事的雷恩，雖然剛講了一個對雷恩來說可能是很震驚的故事，但他一點也沒有飽含太多的情緒在裡面。就好像剛剛講的是一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一樣。
躺在亞麻布席子上的雷恩左右輾轉，迷糊中他夢到大家一起去救那個被山賊圍攻的女士時掉入了地獄，看到了莫何跟莎安娜被惡魔和魔鬼撕咬。他想要去幫助他們，卻被一隻大手死死的抓住無法動彈。
「醒醒！雷恩！」雷恩聽到了莫何的聲音，清醒過來，感覺到有人在推自己。
莫何看到他醒過來，輕輕對他說：「你做惡夢了。現在離凌晨還有一段時間，我稍微眯一會。等太陽出來你叫醒我，我們繼續趕路。」
「好！去睡吧。」雷恩坐起來，擦著滿頭的汗，爬起來撿起身邊鐵劍，往官道那邊走去。
夜風吹得他後背有些涼，幸好這只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