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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新朋友

  第四十二章·新朋友

  江葦青倒掛在樹上,一邊抱著雙臂機械地做著卷腹向上,一邊沉思著他的未來,所以也就沒注意到有人靠近的聲音。


  當樹下傳來一個孩子好奇地問話時,他驚了一下,原就在艱難維持著的腿勁兒一松,竟險些從樹上倒栽下去,嚇得那樹下的孩子「呀」地叫了一聲。


  也虧得如今的江葦青已經不是兩個月前的他了。他猛地一提氣,抓住樹枝翻到樹上,這才回頭看向那個不知打哪裡冒出來的孩子。


  樹下的孩子雙手攏在唇上,正仰著脖子看著他。陽光透過樹枝間的縫隙投下來,在一張雪白-粉嫩的小臉上投下一塊塊明暗不定的光斑,卻並不妨礙他看清那孩子眼裡天真的擔憂。


  這是個穿著甚是考究的小姑娘,看年紀應該跟虎爺雷寅雙差不多大。小姑娘的兩鬢梳著兩條很是精緻的垂髻,髮髻的尾端各飾著一朵嵌寶鏨金的流蘇花。那長長的劉海用同一系列的嵌寶發梳別在頭頂心裡,露出其下飽滿而潔白的額,以及一個挺翹的小鼻樑。


  「你、你抓穩了,可別掉下來。」


  小姑娘雙手仍攏在唇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江葦青,似乎害怕一個錯眼,就叫他失手從樹上掉下來一般。


  若是換作別人,忽然看到樹下冒出這麼個漂亮的小姑娘,不定臉上就得有什麼表情變化了。偏小兔江葦青原就不是個容易大驚小怪的人,加上這具軀殼裡住著的又不真是個孩子,所以他只那麼垂眼看著那小姑娘,竟沒吱一聲兒。


  小姑娘見他不吱聲,不由疑惑地歪了歪頭,問著他道:「你能下來嗎?還是……還是要我去叫人救你下來?」


  小兔抬眼看看林子深處,辨了辨鳥雀驚起的方向,然後又垂眼看看那個小姑娘,一言不發地從樹上跳了下去,惹得那個小姑娘又捂著嘴驚呼了一聲,他則連個眼尾都沒給那小姑娘遞一個,便向著鳥雀驚飛的方向走了過去。


  宋三姑娘宋欣悅捂著嘴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孩子的背影眨了好半天的眼沒回過神來。長這麼大,只要她有心賣好,還從來沒人這麼不賞臉的,偏這小孩兒竟不搭理她。這不禁叫宋欣悅有點不太甘心。


  而且,雖然這孩子穿著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看著像是附近村莊里的孩子,可那身形氣質,卻是一點兒也不輸城裡的大家公子。且不說他那眉眼俊秀得跟觀音大士面前的金童似的,便是那細膩潔白得似半透明般的肌膚,就不比她差了多少。


  一向愛收藏個美麗物件的宋三姑娘又眨了一下眼,便提著裙擺向那「小金童」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還衝那孩子的背影喊著:「哎,小哥哥,等等我!」——雖然她覺得,許這孩子年紀還沒她大,但她自小就知道,嘴甜沒壞處。


  可那孩子明明都聽到她的叫聲了,卻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不過,他也沒有阻止她跟著他就是。


  宋欣悅跟在江葦青身後,一邊鍥而不捨地跟他搭著話,一邊向四周張望著。見他竟是往林子深處走去,她趕緊沖著江葦青又叫道:「小哥哥,別再往前走了,再過去林子就深了,會迷路的。」


  江葦青仍是沒理她,依舊頭也不回地往林子深處走著。


  宋欣悅不禁瞪著他的背影不悅地鼓了鼓腮。想著她大哥曾再三告誡她林子深處那些可怕的蛇啊鼠的,小姑娘有些害怕,想要回頭,可又不甘心就這麼放走這麼個漂亮的「小哥哥」。她猶豫著向左右張望了一下,卻是這才發現,她不知不覺中竟跟著這個「漂亮哥哥」走出很遠了。若要她一個人往回走……她還真有點不敢。於是迫不得已,她只好提著裙擺又朝江葦青追了過去。


  江葦青只當身後沒跟著個聒噪女孩的,只自顧自地那麼往前走著。直到走到一片半坡地上,他站住,支楞著耳朵又聽了聽,然後抬頭朝著一個方向喊了聲,「雙雙!」


  宋欣悅正疑惑著他這是在叫著誰,突然就聽到那個方向有個聲音答著他:「哎!」


  那聲音清脆而響亮,聽著像個女孩的聲音。


  宋欣悅順聲抬頭看過去,就只見那樹木沿著半山坡往上越長越密。最濃密處,那樹冠連成一片,看著層層疊疊、鬱鬱蔥蔥,幾乎都叫人看不到樹榦。而那聲音,便是從那綠色最濃處傳來的。宋欣悅歪著腦袋往那片樹木間瞅了又瞅,竟就是沒看到那說話之人到底在哪裡。


  只聽得那聲音又道:「你站在那裡別動,這下面有芒草,別划傷了你,我這就下來了。」又道,「我找到一窩鳥蛋。」


  隨著樹葉一陣嘩啦啦的亂響,宋欣悅這才看到那綠蔭叢中冒出個青灰色的人影來。人影遠遠地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卻是「咦」了一聲,忽然一甩手,就只見一道細細的黑線從那人影的手裡飛出,宋欣悅還沒來得及看清那黑線是什麼,樹上的人影就跟著黑線一盪,從一棵大樹盪到了另一棵樹上。隨著那根黑線的幾起幾落,只轉眼間,那青灰色人影就盪到了他們的面前。


  直到這時宋欣悅才看清,那像猴子般在樹上蕩來蕩去的,竟也是個孩子。而那像蛛絲般吊著這孩子的黑線,則是一條長長的皮鞭。


  那孩子落下時的身姿,與其說是從樹上跳下來的,倒不如說是飄下來的。孩子落到他們面前,一邊好奇地看著宋欣悅,一邊抖了抖那另一端仍系在樹上的皮鞭。皮鞭落下時,跟條黑色緞帶似的在空中形成一道波浪紋。那孩子也不抬頭,只那麼隨意抬手往空中一抄,便極瀟洒地將那條長鞭折成幾折收入了手掌心裡。


  如果說宋欣悅一開始跟著小兔跑,是因為不甘心被這麼個「漂亮的小哥哥」冷落,那麼這會兒看到雷寅雙耍鞭子的狂霸拽酷,這孩子立時就忘掉了那個「漂亮哥哥」,只著迷地盯著雷寅雙一陣打量。


  然後,宋欣悅的眼忽地就又睜大了。


  眼前的兩個孩子,竟是一模一樣的裝扮。同樣的青灰色衣裳,同樣的深藍腰帶,同樣的灰色褲子,甚至連腳上的鞋都是一模一樣的黑色圓頭布鞋,更別說那一模一樣的、以同樣的青灰色布帶扎束在頭頂心裡的高高馬尾辮了。雖然這二人從臉型到五官相貌生得都並不像,且一個生得極黑,另一個又生得極白,宋欣悅仍是一下子就在心裡認定了,他倆應該是少見的雙胞胎。


  ——至於說雷寅雙和江葦青為什麼總穿一樣的衣裳……話說那鴨腳巷的三家人里,就只有王家有當家主婦,所以三家人的衣裳鞋襪一向都是由板牙娘和板牙奶奶一併打理的。那板牙娘最是會精打細算過日子,知道東西買得越多,店家能給的折扣就越多,所以這麼一來二去的,鴨腳巷裡不分男女老少,便總有那麼幾身顏色面料一樣的衣裳了。小兔身上的衣裳是板牙長高之後穿不下的舊衣裳。因有一次雷寅雙無意中跟小兔穿了同一顏色面料的衣裳,叫鎮上的人都說他倆像雙胞抬,之後她就總故意找著跟小兔同樣的舊衣裳出來跟他湊著對……


  宋欣悅打量著雷寅雙時,雷寅雙也在打量著她。


  「喲,」她看著宋欣悅打趣著小兔道,「我說小兔,沒想到你手腳夠快的呀!我這不過才打了幾隻鳥兒的功夫,你就替你自個兒找了個小媳婦兒?」


  江葦青可不高興她開這樣的玩笑,便橫了雷寅雙一眼,將手伸過去,道了句:「不早了,回吧。」


  雷寅雙習慣性地伸手想要去握他的手,卻是直到看到手上拿著的鳥巢,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回事,便獻寶似的把那隻小巧的鳥巢遞到江葦青的面前,笑道:「看,不知道是什麼鳥的巢,還有三顆蛋。」


  雖然雷寅雙是遞過去給江葦青看的,可搶在江葦青之前就把頭湊過來的,卻是宋欣悅。


  「呀,」宋欣悅道,「你把人家一家都連鍋端了,這樣好嗎?那人家父母回來,看到孩子沒了,家也沒了,得多可憐啊!」


  雷寅雙一愣。說實話,從小到大她都不知道掏過多少鳥窩了,卻是從來沒想過那鳥父母的感受……


  她不禁看著那小姑娘一陣猛眨眼。要說雷寅雙也算得是四鄉八鎮的「孩子王」了,江河鎮周邊村子里的孩子,只要是到過鎮子上的,少有她不認得的。何況這小姑娘還長得這麼漂亮,她再沒有不記得的道理。可她偏偏就是不認得她……


  這小姑娘看著年紀似乎要比她小一些,那個頭兒比小兔江葦青還要更矮些,偏又矮得嬌嬌俏俏地很是討人歡喜。


  雷寅雙總說小靜是個「看臉的」,其實她多少也是個「看臉的」。當初她之所以一眼相中小兔,想要留他給自己做弟弟,其實多少也有看小兔長得好的因素夾雜其中的。如今見這小姑娘生得可愛,且還跟她一樣,是一副自來熟的稟性,這不禁叫雷寅雙感覺無比親切。於是她沖那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鞭梢蹭著鼻樑道:「這個我倒沒想到過。」又道,「我弟弟身子不太好,我才想著掏些鳥蛋給他補補的。要不,我就只拿一個……不,還是兩個吧,剩下的一個,送回去?」


  宋欣悅再沒想到,雷寅雙不僅沒覺得她這突然的插嘴很冒失,居然還一副跟她有商有量的模樣。她不由抬眼飛快地把雷寅雙打量了一圈,笑道:「好……」


  她那個「呀」字還沒說口,就聽那個「漂亮哥哥」打斷她道:「不好。」


  江葦青繞過宋欣悅,走到雷寅雙的身邊,伸手接過那鳥窩,對雷寅雙道:「你可還記得大壯家廊下的小燕子掉下來,大壯奶奶不讓我們碰的事了?」


  「啊,對,」雷寅雙一點就透,立時道:「大壯奶奶說,人手碰過的東西,大鳥都能聞到味兒,就再不會靠前了。」她看著那鳥窩,遺憾道:「怕是就算我們把這鳥窩還回去,大鳥也再不會回來了。」又對宋欣悅笑道:「下次吧。下次我再不連窩端了。這一回……」她看看那鳥蛋,再看看小兔,「還是烤著吃?」


  「蛋還能烤著吃?」宋欣悅驚奇道,「不會烤炸了嗎?」


  雷寅雙立時笑了起來,道:「你當這是栗子呢,不會炸的。」她看看她,這才想起來問宋欣悅:「對了,你是誰呀?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又打趣著小兔,「你從哪裡撿來這麼個漂亮的小媳婦兒?」


  雖說宋欣悅看上去很小隻的模樣,可在這一方面,卻是比雷寅雙開竅早得多,不禁紅了臉,捏著衣袖噘著嘴道:「大哥哥說什麼呢!我才不是這小哥哥的小媳婦兒呢!」


  這一聲「大哥哥」,把雷寅雙叫得愣了愣。她扭頭看看江葦青,再低頭看看自己,不禁哈哈笑了起來,卻是沒有解開她的這個誤會,道:「那你是哪個村子的?」


  宋欣悅道:「我家在縣城,不在這附近。不過我家有個莊子就在這裡,沿著那條河向南一點點就是了。」又道,「我姓……」


  「宋!」雷寅雙立時指著她笑道,「我猜你姓宋,你爹是縣裡的宋舉人,可是?」


  宋欣悅一陣驚奇,「你認得我?」


  雷寅雙搖頭笑道:「我倒是不認得你,但我知道你家的莊子。當初你家建那個莊子時,還請我爹過去做了幾天活呢。」又道,「我叫雷寅雙,這是我弟弟,小兔。你叫什麼?」


  「我叫宋欣悅,」宋欣悅笑道,「在家排行第三,家裡人都叫我三兒,兩個哥哥也可以叫我三兒。」


  雷寅雙笑道:「那我們可不能叫你三兒了,我家有個姐姐小名也叫三兒,這可要重起來了。」


  「你多大?」忽然,一直沒跟宋欣悅說過話的小兔問著她。


  「我九歲了,下個月的生辰。」宋欣悅笑道。


  「啊,」雷寅雙笑道,「那我比你大,我是正月里的生辰。至於小兔,」她伸手過去勾住小兔的脖子,笑道:「比你……」


  她話還沒說完,便忽然叫小兔在她腰間捏了一把。小兔截著她的話,對宋欣悅道:「我倆同一天生辰。」


  雷寅雙扭頭看看他,然後眨了眨眼,倒也沒有當著宋欣悅的面戳穿了他。


  只是,她不戳穿他,他卻是一下子就戳穿了她,「還有,」小兔指著雷寅雙對宋欣悅道,「你得叫她姐姐。她跟你一樣,是個女孩。」


  「呀!」宋欣悅忍不住又伸手捂住了嘴,吃驚地看著小兔和雷寅雙道:「你倆竟是龍鳳胎?!我還是頭一次認得龍鳳胎……你倆誰大?」


  「當然我大!」被戳穿了女兒身的雷寅雙立時一挺胸。想著龍鳳胎可比雙胞胎還稀奇,她覺得叫人誤會他倆是龍鳳胎似乎也不錯,便悄悄擰著又想開口的小兔爪子,盯著他的眼笑道:「是吧,小兔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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