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進學
第八十七章·進學
正如小靜所說的那樣,千秋節一過,雷寅雙就該入女學去讀書了。
對於上學這件事,其實雷寅雙打小就挺好奇的,只可惜鎮上的學堂里不收女生。後來,聽宋大跟宋三兒說,學里是個交朋友的好地方,她還曾動過要把不合群的小兔送去上學的念頭,到底因為江葦青不樂意而沒能成行。再後來,三姐她們進京后,天啟帝果然按照約定,把李健和板牙都送進了良山書院,三姐和小靜也被送進良山書院附屬的女子書院去就讀了。從三姐她們的信里,雷寅雙得知,學里果然是個好去處,不僅能夠學到許多有趣的課程,還能結交到不少新朋友。因此,雷寅雙對女學充滿了嚮往。
一早,天色還沒大亮,雷寅雙早早地就起了床。收拾妥當后,她便坐在廳上等著時辰了——學里是辰時三刻才開課,可這會兒連雷爹都還沒去上朝呢。
花姐抱著小石頭送著雷爹出來時,就只見雷寅雙背著個手,在二門的花廳上跟推磨一般打著轉。雷爹以為她這是對上學的事緊張,便住了腳,看著她一陣猶豫——昨兒他就說,要親自送雷寅雙去女學里報道的,卻叫雷寅雙給堅定地否了。
見他這神色,雷寅雙哪能不知道他這是又動搖了,便趕緊跑出花廳,推著她爹道:「您上您的朝去吧,能有什麼不放心的?有三姐姐和小靜姐姐陪著我嘛!」說著,到底手腳利落地把她爹推出了二門。
直接把她爹交到她爹那些親衛的手上,雷寅雙這才轉身要回二門去。就聽那已經上了馬的雷爹在她身後掙扎著又道:「要不,還是叫健哥送你……」
他話還沒說完,雷寅雙已經回過身來,兩隻手堅定地在半空中劈了個叉狀,道:「不要!不就是去學里報個道嘛,搞得我跟那從沒出過家門的三歲小屁孩兒一樣,我才不要你們送我呢!」
正說著,恰好李健從角門處進來了,便對雷爹笑道:「姑父放心,我會把雙雙送到學里……」
「不要!」
雷寅雙立時又要蹦噠起來,卻叫李健沖她使了個眼色,扭頭對雷爹笑道:「時辰不早了,姑父快走吧,不然上朝該遲了。」
雷寅雙一聽,到底怕耽誤了她爹,只得先忍耐著不吱聲了。
雷爹領著人才剛出門,雷寅雙就扭頭對李健道:「我不要你們送,我要自己去學里!」
李健微笑道:「哪怕只是為了叫姑父姑母放心,你也且將就一下吧。」
雷寅雙一噎,雖然有滿腦子想要反駁的話,卻一時如那茶壺裡煮著的餃子一般,就是倒不出來,只能憤憤地拿眼瞪著他。
抱著小石頭站在垂花門下的花姐見了,不由笑出聲兒來,揚聲對雷寅雙道:「是呢,健哥兒說得對,你且將就一下吧,省得叫我們擔心。還是說,你要我和小石頭一起去送你?」
雷寅雙皺著下巴回頭猛瞪了花姐一眼,直瞪得花姐一陣哈哈大笑,便抱著小石頭回了內院。
想著雷寅雙被李健堵得圓瞪著雙眼說不出話來的模樣,花姐一邊走一邊笑,一邊還逗著懷裡的小石頭道:「果然一物降一物呢,可是?」
也不知道小石頭能不能聽懂他娘的話,他拉著花姐的衣襟沖著他娘一陣咿咿呀呀地叫喚,顯然是想讓她娘抱著他去找他姐姐玩去。偏他娘這會兒雖然跟他說著話,其實腦子裡早已經想著別的事了。
這幾天,上門道賀的客人里,可沒少了打聽李健的人——想想也是,李健過了年就該有十七了,早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之前之所以沒有提起,一則是因為那時候他們的身家背景不好為人所知,顧忌頗多;二則是李健要專心學業,一時沒能顧得上;第三,也是因為花姐覺得李健是個有前途的,江河鎮上的女孩雖純樸,到底見識差了些,不說李健滿不滿意,花姐自個兒就沒一個看得上的。
如今他們全家進了京,雷爹得了爵位,李健自己也爭氣,還考中個解元。雖說這樣一來,於他的婚事上多了許多可選擇的餘地,到底他們家在京里沒個根基,對京城各家更是不知底細。而與其貿然選錯了人,害了健哥兒的一輩子,花姐覺得,倒不如依著她以前那親上作親的想法,把李健跟雙雙重新給湊成一對兒呢。反正如今雷寅雙的身份在皇上那裡已經留了案底,也再不怕人翻舊賬了……雖然這樣一來,頗有些對不住小兔……
可是,不管是從為人父母的角度去看,還是從雙雙的利益出發,花姐都覺得,只衝著江家那個背景複雜的家,他就不是雙雙的良配。倒是李健,若是雙雙嫁了他,嫁人前和嫁人後幾乎沒什麼區別,總還在一個家裡……
花姐的想法,雷寅雙自然是一無所知。直到看著花姐抱著小石頭進了二門,雷寅雙那打了結的舌頭才稍稍鬆開一些,便扭過頭來,叉腰瞪著李健道:「你這是變相要挾!」又耍賴道:「不管,反正我不要你們送!」
李健眨眨眼,指著身後道:「葦青也說過要來送你呢。」
「啊?!?」雷寅雙卻是誤會了他的這個手勢,只當江葦青就在李健的院子里了,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他背後看去,一邊不滿道:「真是的,不就是去上個學嗎?一個個幹嘛非要送我?這又不是組隊上山打狼!」
李健的眉微微一挑,道:「原來你願意他送你啊。」
「我幹嘛要人送?!」雷寅雙沒明白他話底的意思,沖著李健翻了個白眼兒,道:「他人呢?」又皺著眉道:「他這是要逃學嗎?他可跟你不一樣,如今你不用再去學里了,難道他也不用去了?」
李健如今可是舉人老爺了,如果他願意,直接出仕做個小官吏都未嘗不可的,自然不需要再去學里的,而江葦青雖然不需要參加科舉,可他到底才十四歲,還沒到「畢業」的年紀,所以還得乖乖上學去。
「他人呢?」雷寅雙盯著李健背後又問了一遍。
李健挑著眉梢道:「原來你果然還是想葦青送你啊。」
「誰說的!」雷寅雙不由跳起腳來,反駁道,「你們誰我都不要!特別是小兔。他若敢逃學,看我不揍他!」又問道:「他人呢?」
李健仔細看看雷寅雙,見她臉上果然一片坦蕩,便知道,就算江葦青那邊起了什麼念頭,至少他家雙雙是沒那個意思的,便放下心來,對雷寅雙笑道:「我可沒說他在我那裡。」又道,「今兒是你頭一天去學里,先生和掌院那裡都要打個招呼的。這些事便是你能做得來,也該由家裡人出面才是,這才是對師長的敬重,倒不是家裡人不放心你。」
雷寅雙又噎了噎,看著李健不滿一噘嘴,道:「就欺負我沒你們能說!你們要做什麼事情,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反正到最後我都是沒理的那一個!」
李健不由一陣笑。又收了笑,對她正色道:「學里遠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簡單,特別是,能入女學就讀的,都是勛貴世家的女兒。那些女孩子一個個都眼高於頂,若是叫你頭一天就一個人去學里,別人不會說是你怕麻煩,只會說是家裡人不看重你,才沒個人護著你去學里。還有,」他看看她身後,「你的那些丫鬟呢?」
雷寅雙道:「學里不是只讓帶一個丫鬟嗎?」
李健皺眉道:「你且都帶上。便是不能都進學里,就叫她們在外面候著。」又道,「這是體面規矩。」
雷寅雙可不理解這種「體面規矩」,正準備繼續抗議,馮嬤嬤早在一旁笑著回應李健道:「大爺勸勸姑娘吧,我早那麼勸姑娘來著,偏姑娘就是不聽,還說讓人那麼干守著是浪費。」
於是,也不管雷寅雙同意不同意,李健便和馮嬤嬤商量著重新打點了雷寅雙要帶去學里的東西。
等雷寅雙發現,馮嬤嬤把她平常喝茶用的那套彩釉茶具都給打包塞給春歌時,她不由就是一陣翻眼。可這一回有李健幫著馮嬤嬤壓制著她,便是她滿肚子抗議,也叫李健找著各種理由給駁了回去。
等守門的小廝通報到裡面,說姚王兩家小姐都已經準備好要去學里時,雷寅雙才終於知道,為什麼她去上個學,花姐要給她備兩輛馬車了。卻原來,她獨個兒坐一車,她的丫鬟們抱著她專用的那些物件,也得要再裝一車的……
雖說如今王姚雷三家還和以前一樣做著鄰居,卻是再不可能像鴨腳巷時那樣,是緊挨著的鄰居了。從細柳衚衕進來左手第五家,是板牙家。隔了兩戶,才是姚爺家。而再隔上一戶,對門才是雷家。
雷寅雙上了馬車,馬車一出門,她便看到,那衚衕里已經一溜停了四輛馬車了。顯然是王家和姚家也是跟她一樣的規格——小姐上學,兩輛馬車伺候……
雷寅雙的馬車駛到姚家門前時,那姚家守門的老家人便把她的馬車攔了下來。裹著件斗篷的三姐這才被丫鬟婆子們如眾星捧月一般侍候著從門裡出來,上了雷寅雙的馬車。再往前一點,是同樣規制的王靜美。
等自家小姐上了馬車后,那些送著小姐出門的婆子丫鬟們才紛紛退回到王府門內。
雷寅雙回頭看看身後一條長龍般跟著的馬車,忍不住一陣咋舌,道:「要得如此排場嗎?」
「要。」小靜和三姐異口同聲道。
雷寅雙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她二人道:「我怎麼感覺,在信里報喜不報憂的,不止小兔一個?!」
三姐扭頭看看小靜,撇了一下嘴,道:「早說不該那樣寫的,偏你不聽。」
小靜也撇著嘴道:「不是不想讓她瞎操心嘛!」又看著雷寅雙道:「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糟糕,便是以前在江河鎮上,新搬來的人也總要被人欺負一下的,不過等大家熟識了之後也就好了。學里也一樣,就像你以前常說的,誰也不是銀子,非要人喜歡不可。這世間有喜歡你的人,自然也就有那不喜歡你的。不過,像我那天跟你說的那樣,若遇到有人惹你,你可千萬別衝動,有什麼事只管告訴先生,先生再不許人在學里鬧事的。至於出了女學大門,那就另論了。」
雷寅雙看著她倆一陣眨眼,道:「怎麼聽著,好像學里不是個好去處一樣呢?」
三姐雙手抱胸,撇著嘴道:「反正我是不喜歡學里的。學的東西都是我們以前學過的不說,周圍那些同窗還都蠢得要命……」
「咦?」雷寅雙立時扭頭瞪向她,「你信里不是說,學里能學到好多有趣的東西嗎?」
三姐一窒,不情願地道:「有些課業還是挺有意思的。就是同窗太蠢,明明很容易就能弄明白的問題,非要先生反覆地講,弄得我都沒興趣往下學了。」又冷哼道,「虧得女學只需要上半天課,下午愛去不去,不然我才不耐煩把時間耗在學里呢。」又拿下巴一指小靜,「她倒是混得如魚得水一般。」
小靜笑道:「我倒真是喜歡學里,不為別的,別處可沒法子認識那麼多人去。」
三姐截著她的話,對雷寅雙道:「別看她整天裝個淑女模樣,其實骨子裡跟她奶奶一樣,就愛聽別人家的一個八卦故事!」又道,「我們每天同來同往的,說實話,學里的那些女孩子,我還真沒記住幾個,偏她竟幾乎個個認識,且也不嫌麻煩,竟還個個都能說得上話!」
小靜笑道:「不過是彼此給個面子情罷了,別人肯笑臉對你已經是一種周到了,又何必不理人呢。」
這一點雷寅雙的觀點和小靜相似,她也是個愛結交朋友的。可三姐就不同了,她寧願獨處著,便又是一撇嘴,道:「學里唯一的好地方,就是藏書閣了。」
雷寅雙聽了,立時哈哈一笑,道:「我早猜著你會這麼說的。」
三姐看看她,笑道:「我也猜到你會最喜歡上什麼課了。騎射課!」
大興以武立國,且之前受異族統治長達五十年之久,民間尚武之風猶存,便是女孩子學騎射,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只不過是近年來,隨著天下承平,民間生活日漸安逸,才叫新貴間漸漸又興起了那為韃子所滅的前朝的舊式禮儀規矩。
「說到這個,」小靜盯著雷寅雙頭頂上的髮辮道:「你怎麼又改回原來的髮式了?不是跟你說了,這是男孩子的髮式,不合適女孩子的嗎?」
今兒雷寅雙又和以前在江河鎮上似的,把頭髮全都梳到頭頂心裡高高紮起,只留了尺余長的發尾散在腦後。
「誰說的?!」雷寅雙立時一扭頭,給小靜和三姐展示著她腦後梳起的髮辮,以及那別在髮髻根部的一圈細小花鈿,「這可不是男孩兒的束髮,這叫……」她努力回憶著翠衣告訴過她的髮髻名稱,「好像是叫什麼高髻來著,不過翠衣加了些變化,沒把最後的發尾收進去。」
出於新奇,前些日子裡,雷寅雙幾乎是一天換一個新髮式,穿著打扮也都由著翠衣她們去搭配。可打從千秋宴上回來后,許是過了那股子新鮮勁兒,她竟又犯起了懶病,每天里依舊是怎麼簡單怎麼來。且她打小就習慣了一低頭就有發尾掃過脖子的感覺,如今突然把那發尾梳了起來,不由就叫她覺得脖子上一陣空蕩蕩的彆扭。只是,再想像之前那樣扎個馬尾,於她如今的身份到底是不合適了,於是翠衣便挖空了心思,替她梳了這樣一個髮式。雖前面看有點像男孩的髮式,後面卻依舊有著女孩兒髮式的精緻。
三姐也把雷寅雙一陣上下打量,道:「這髮式也就罷了,明明這衣裳跟我們一樣,怎麼穿在她的身上,還是像個男孩兒?!」
女學里規定,學生們只能穿學里統一下發的月白色圓領衫去學里上學。這會兒雷寅雙身上便穿著和三姐、小靜一模一樣的衣裳。只是,她不喜歡那寬大的衣袖,便找了她爹的一副皮護腕束住了袖口……於是,明明渾身上下都是一副女兒家裝扮的她,看著卻硬是多了幾份男孩兒的爽利勁。
小靜笑道:「不知道如今她跟逸哥兒站在一處,還像不像個雙胞胎了。」又笑著問雷寅雙道,「你今兒頭一天入學,他可有送你什麼禮物?」
三姐一聽就微皺了眉。
雷寅雙則不以為然地一撇嘴,道:「不就是上個學嘛,還送什麼禮!」又一指窗外,「我原想著一個人跟你們去學里也就罷了,偏健哥嘰嘰歪歪說了一堆的歪道理,我也攔不住他,就隨他去了。」
那李健一直騎著馬跟在她們的馬車旁的。小靜順著雷寅雙的手指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笑道:「瞧,那是誰?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雷寅雙和三姐立時扭頭看向窗外,就只見李健的身旁,不知何時竟多出一個騎在白馬上的紅衣少年來。
許是感覺到馬車裡投來的眼,江葦青扭頭看著車窗上低垂的紗簾微笑了一笑。
小靜忽然花痴地合著手笑道:「以前一起住著時怎麼都沒覺得?如今他這般一長開,倒是越發的好看了。」
「嗯、嗯!」雷寅雙立時一陣與有榮焉地猛點頭。
花姐看看她們,氣得一扭頭,真心不想理這花痴二人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