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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兄妹

  「怎麼回事?!」


  白颯爬起來,惱火地把頭伸出車簾外。


  卻只見白芷青白著一張小臉,愣愣地坐在駕駛位上。在馬車前方,那四匹「大奔」的腦袋旁,站著一個剃得光溜溜的禿腦殼。


  聽到他的問話,肖恩轉過身來。白颯這才看到他懷裡還抱著一個小男孩。


  男孩因為受驚過度而臉色煞白,一雙大眼睛烏黑烏黑的,滿是驚恐。


  「石頭!」


  車后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婦人跌跌撞撞奔過來,一把將那個男孩搶進自己的懷裡,上上下下摸索著男孩的身體。


  「你怎麼樣?石頭,有沒有被撞著?哪裡疼,告訴娘。」婦人緊張地絮叨著。


  男孩看到母親,這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肖恩趕緊替那男孩回答他的母親:「他沒被撞上,我及時……」


  那母親猛地抬頭瞪向他,眼神里的憤恨讓肖恩住了口。


  這時,車後方又掙扎著走過來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女孩。那老人似乎腿腳不便,小女孩正費力地支撐著他。


  「石頭娘,石頭怎樣了?」老人氣喘吁吁地問那婦人。


  婦人警惕地看看白颯,又瞪了白芷一眼,然後單手抱起男孩,另一隻手牢牢攙住老人的胳膊,引著他向車後走去,不再理會白颯等人。


  「怎麼回事?」


  白颯一邊問白芷,一邊看著那一家人離開。


  在馬車後方不遠處,是一片廢墟——這裡在戰前應該是一個小村鎮,此時則早已成為一片瓦礫場,唯有官道旁的一棟二層小樓逃過了劫難。


  此時,樓前聚集著一群同樣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


  「這、這孩子……」白芷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顯然,他也被嚇得不輕。「……突、突然竄了出來。要不是肖公子……」


  肖恩走過來,冷冷道:「你的車速太快了。」說著,白了白颯一眼。


  白颯並沒看到他丟過來的白眼,他還在看著那一家人。


  見那一家人走過來,幾個婦人迎上去接過老人,一邊低聲詢問那個婦人。剩下的人見白颯在打量他們,便全都警覺起來,小心地將那一家人護在身後。


  看著他們敢怒不敢言的神情,白颯不由摸了摸鼻子,扭頭吩咐白芷減慢一些速度,重新縮回車內。


  「這裡應該離渡口不遠了。」他道。


  車內,鄭太也隔著窗戶在看那群婦孺。他們當中,那個殘疾老人是唯一一個成年男子。


  「那些……」


  鄭太的話還沒問完,白颯就已經猜到了,接過去說道:「那些男的肯定是被拉去當兵了。」


  這時,只聽車外白芷輕輕吆喝了一聲,馬車緩緩啟動。


  鄭太猛然想到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扔出窗外,扔向那群人。直到馬車走出了一段,才有一個孩子掙脫母親的手,猶豫著上前撿起那隻錢袋。


  馬車緩緩向前。


  雷靠在軟墊上,閉著眼睛像是在假寐。白颯眯眼望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鄭太手托腮幫,默默望著車窗外的風景。一時間,車廂里只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


  半晌,鄭太看著路旁三三兩兩走過的前越士兵喃喃低語道:「希望她們的男人也能早點回去。」


  白颯抬眼看看他,冷笑道:「不可能。看到那些越兵沒?跟他們當初一樣,現在吳國是戰敗國,他們得替我們幾個國家服勞役,怎麼著也得過個三五年才會被放回去。」


  「沒有國了。」忽然,雷輕聲道。


  鄭太和白颯不由對看了一眼。


  可不是嘛,已經沒有什麼吳國了。當然,也不再有越國、雷國……


  越接近渡口,路邊返鄉的吳人就越多。


  面對昔日的敵人,急於歸鄉的前越士兵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只是默默趕著自己的路。


  而那些返鄉的吳人卻是心懷警戒。只要有人靠近,他們就遠遠躲到官道兩旁的荒田裡去,等來人走遠了,這才重新回到官道上繼續趕路。


  見白颯的馬車過來,那些人又紛紛逃向荒田。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實在跑不動了,便獃獃地站在原地,滿懷恐懼地望著馬車。


  鄭太不忍地低下頭,伸手在懷裡摸了摸,卻摸了個空,便抬頭問白颯:「你的錢袋呢?」


  白颯從懷裡掏出錢袋,默默扔給他。


  鄭太從錢袋裡抓出一把錢,向那個孩子扔去。


  孩子似乎沒想到會遇到如此好事,不禁愣了愣,然後趕緊彎腰撿錢。


  幾個膽大的孩子見此情景,便追著馬車跑了幾步。


  鄭太又扔出一把錢。


  這大大鼓舞了那些孩子,又有更多的孩子掙脫大人的手,加入撿錢的行列。


  看著那些孩子,白颯嘀咕道:「就這點錢,你能救得了幾個人?」


  鄭太掏出最後一把錢看了看,答道:「能救得一個是一個。」


  他把錢再次撒向那些孩子。


  而讓鄭太沒想到的是,那些錢很快便導致了一場小型爭奪戰。最後,甚至連大人也參與了進來。


  馬車繼續前進,將那場紛爭留在身後。鄭太鬱悶地嘆了口氣,放下窗帘說道:「但願他們能早點安居樂業。」停頓了一下,又感慨道:「幸虧戰爭已經結束了。」


  「結束?」白颯揚揚眉,冷笑道:「只是暫時的而已。不是我瞧不起人類,只要還有人活著,就總還會有戰爭。」


  「為什麼會有戰爭?」


  忽然,角落裡傳來雷低低的聲音。


  白颯和鄭太扭頭看去,只見雷盯著在風中飄動的窗帘,目光顯得迷離而恍惚。


  「為什麼?」白颯的冷笑更深,「因為人之劣根本性,因為人的貪婪*!」


  「怎麼說?」鄭太不解。


  「你沒瞧見剛才的混亂嗎?沒撿到錢的想要撿到,撿到錢的想要更多,那怎麼辦呢?只有一個字:搶!而誰又願意讓別人搶走本來可能會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於是不可避免就有了戰爭。所謂『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就是這個道理。」


  「早知道我就不扔那些錢了,」鄭太後悔道,「或者平均給他們每人發一文也是好的,那就不會有這場混亂了。」


  「未必。」白颯搖搖頭,「有一句俗語你別忘了,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一文還想兩文呢!可每人手裡就只有一文,怎麼辦呢?還是只有一個字:搶。我看,最後難免還是會變成戰爭。」


  「那,按照你的說法,就沒辦法阻止戰爭了嗎?」


  白颯的解釋讓鄭太大惑不解,這些理論大大違背了他的平生所學,可聽上去似乎又很有道理……


  他暗想,等回到家,一定要跟老師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白颯咧嘴一笑,道:「所以啊,我從來就沒瞧得起人類過。」


  「說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樣。」鄭太嘀咕著,又抬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有消滅了人的私慾,才不會有戰爭。」


  「消滅私慾?!」白颯哈哈大笑,「你覺得這可能嗎?」


  「可能!」鄭太鄭重地點點頭,「只要教化世人,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知道禮義廉恥,那就不會再出現像剛才那樣的事了。」


  白颯從來就不相信教化的功效,冷笑道:「連孔夫子都說『食色吾所欲』呢,想要讓人類斷絕私慾,除非你不是人。」


  他看看一直沒吱聲的雷。雷仍然以迷離的眼神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似乎是在若有所思。


  「你怎麼看?」白颯問。


  雷眨眨眼,以一種類似自言自語地聲調輕聲吟唱道:「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日不得閑……」


  白颯渾身一震,兩眼不禁放光,接著唱道:「……既然不是仙,難免有雜念。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


  於是,在冬日那似醒非醒的朝陽下,在離懷南古渡不足三里處的坑窪官道上,響起一陣並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從另一個時空傳來的歌聲。


  「……多少男子漢,一怒為紅顏。多少同林鳥,已成分飛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戀。愛人不見了,向誰去喊冤。問你何時曾看見,這世界為了人們改變,有了夢寐以求的容顏,是否就算是擁有春天?……」(註:李宗盛詞)


  ***

  一江春水向東流。


  由於銅山的阻擋,懷河在距離古渡口上游幾十里的地方向北拐了一個「門」型的彎,然後又在下游幾十里的地方,被十萬大山夾道形成的險峻峽谷重新迫向東方。因此,水流相對平緩的懷南古渡便成為一個重要的交通樞紐,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它還是吳越邊境時,肖恩曾經來過這裡。但即便是在那時,這古渡口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聚集過如此之多的士兵。


  當他看到那些前越士兵擁堵在刻有「懷南古渡」四個大字的石碑下,焦慮不安地相互詢問時,心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而當他站在馬車上,越過眾人頭頂遠遠看向渡口,卻只看到碼頭邊一片密密麻麻的褐色鄭軍制服后,預感頓時化作現實。


  「看到什麼了?」白芷問他。


  肖恩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警告身後車廂里那些「劫持」了他的人。


  這時,白颯也探出頭來。


  「又怎麼啦?」


  他不耐煩地一抬頭,卻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如鬼魅般飄過人群頭頂的上方,向著馬車飛來。


  一個雖然滿頭白髮、卻其實並沒有那麼老的「老」太監……


  白朮!


  「壞了,快跑!」


  白颯大喊一聲,也顧不上鄭太和雷會怎樣,推開肖恩就跳下馬車,沒命地往人群里鑽。


  肖恩毫無防備,立刻被他從馬車上推了下來。


  也幸虧車旁擠著不少前越士兵,他又是一個練家子,反應快,這才沒被摔個狗啃泥。


  狼狽地站穩身形后,肖恩憤怒地轉過身去尋找白颯的人影,卻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身材幹瘦的白朮拎著白颯的脖頸,就如同一隻鷹隼叼著只肥美的大白兔般,從人群的頭頂又飛了回來。


  白朮……那個整天掛著謙卑笑容的嘮叨老太監竟然是個武功高手!

  肖恩驚訝地大張著嘴。


  也難怪那個小太監會有如此身手了。


  他還沒從吃驚中回過神來,身後又傳來一陣盔甲叮噹,扭頭一看,那些前越士兵早就分到了路的兩邊,中間露出一隊盔明甲亮的王家衛隊。


  隊伍正中,鄭王鐵青著臉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威嚴地注視著那輛斜在官道旁的馬車。


  此時鄭太也鑽出了馬車。看到父親,他趕緊低了頭默默下車,站在一邊等著父親的發落。


  鄭王勒住馬冷冷看著兒子,見鄭太垂著腦袋一付認命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一言不發地揮揮馬鞭,立刻有人拉來一匹馬。


  鄭太垂頭喪氣地爬上馬背,那人卻並沒把韁繩遞給他,而是當他是個孩子一樣替他牽著馬,把他領到鄭王的面前。


  鄭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從鼻子里冷哼一聲,繞過他驅馬向前。


  鄭太只得乖乖跟在他的身後。


  經過肖恩身邊時,他歉疚地看著肖恩,剛想張嘴,卻只聽鄭王又是一聲冷哼。他不禁打了個冷顫,趕緊垂下眼帘,任由父親的侍衛牽著他的馬默默前行。


  另一邊,白朮一抖手,白颯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直接砸進馬車車廂。


  白颯重重地摔在車廂板上,直撞得眼冒金星,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他知道,這一回他可真是把老爺子給惹火了,所以也沒敢叫疼,只是乖乖躺著裝死。


  白芷從來沒見白朮發過這麼大的火,嚇壞了,趕緊上前跪倒,哀求道:「師傅……」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白朮一巴掌打得偏過頭去。


  「爺胡鬧,你也跟著胡鬧?!」白朮嘶聲喝斥。


  白颯聽到巴掌聲,再也顧不得裝死,連忙爬起來沖白朮叫道:「您別為難他,都是我的錯……」


  白朮不理他,只是狠狠盯著白芷道:「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嗎?你不知道有很多人就等著這樣的機會嗎?!你……」


  白芷直起腰,梗著脖子道:「爺回去就能安全嗎?還不是一樣要提心弔膽過日子!」


  白朮抬腿就想踢飛這小子,可看看他那委屈而倔強的眼神,卻不知怎麼就是抬不動那條腿。他長嘆一聲,又輕輕摑了白芷一耳光,道:「你小子又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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