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征
第一百二十九章·出征
都說外甥像舅,其實骨子裡的江葦青跟天啟帝很像,都是那種萬事謀定而後動的。對於如何爭取天啟帝的支持,江葦青心裡早有打算,只是,如今時機未到而已。
所以,當秋風起處,關外傳來消息,說韃子殘部突然襲擊位於大興和韃子之間的那些草原部族,且還一連滅了三個親大興的部落時,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早在兩年前,韃子死灰復燃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朝堂之上。只是,在經歷了多年戰事,好不容易天下承平后,大興朝野上下普遍都存在著一種厭戰情緒。便是人人都知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可仍有不少人抱著僥倖心理,認為便是韃子東山再起,想要再像當年攻進關內則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朝中短視之徒有之,那高瞻遠矚之輩自然也不缺,特別是身為開國之君的天啟帝。別人可以耽於安逸,他則再不可能不居安思危的。而一直被他培養用來做著資料收集分析工作的江葦青,自是要比別人更早知道他舅舅的心思和打算——這一仗,遲早肯定是要打的。
韃子之所以會在蟄伏多年後突然有所動作,卻是因為年前蘇琰受命出使關外,與關外不少的部落達成盟約一事。為殺雞儆猴,韃子才發起了這麼一場突襲。
天啟帝那裡正愁沒個借口出兵,如今見關外結盟部落求援,加上韃子的來勢洶洶,叫大興百姓忽然就回憶起當年韃子的兇殘來。為免重蹈覆轍,朝中上下很快就達成了出兵的共識。
只是,天啟帝費了十來年時間,才好不容易以水磨功夫從朝中大將們的手中收回了大部分的兵權,如今又逢戰事,看著那些紛紛要求出征的老將們,便是人家沒那個重奪兵權的意思(何況還是有的),作為天子的他難免也要有些顧忌的。於是,這一回的領兵之權便落到了「後起之秀」雷爹的身上——誰叫雷爹光有個響亮的名聲,可于軍中卻並沒有什麼根基呢。
朝中一陣吵吵嚷嚷后,北伐之師的名單便確定了下來。卻是以雷鐵山為主將,忠勇伯王朗為先鋒,定文侯蘇文山為軍師兼監軍。
其實姚爺很想重上戰場的,可他再過幾年就該七旬年紀了,天啟帝豈肯放他涉險,於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江葦青,便毫無異意地入了蘇文山帳下做了個參軍。那定文侯世子蘇琰因曾出使關外,對關外各個部族十分熟悉,便也入了他爹帳下隨軍。
另外,姚爺的孫女婿,武狀元宋欣誠,和淮陽王鄭霖於大營中一陣較量比武后,二人各得了一個左右先鋒之職,歸在王朗帳下聽令。
江葦青之所以看中這樣一個機會,是因為他知道,比起於太平年間想要建功立業來,戰時更能讓人脫穎而出。而他能想到的,沒道理別人都想不到,所以那幾位盯著儲君之位的皇子們也紛紛行動起來,一時間是人人爭先,個個恐后,幾位皇家貴胄們幾乎就差要當場咬手指寫血書來表決心了。而朝中眾臣們也拿此事當著個試金石,紛紛看著天啟帝的反應。
天啟帝的反應是:只要請戰的,他統統都允了。卻是並不曾讓他們獨領一路人馬,只統統塞到雷爹的麾下,命雷爹把他們當個普通部卒相待……
原還感激著天啟帝啟用之恩的雷爹接到這道旨意后,差點兒撂挑子不幹了——合著把他當成個看孩子的了!
於是天啟帝學著江葦青擺了個哀兵之態,找來雷爹一番詳談,又大大吹捧了一陣雷爹的正直不阿,再擺著一副煩惱父母心的模樣,把歷練孩子的心思給雷爹細細一講,那比雷寅雙耳根還軟的雷爹就這麼被忽悠著點了頭,心甘情願地替天啟帝去試練他那幾個兒子去了……
關外報來消息時,是八月上旬。經過一個月的排兵布陣,叫大家連中秋節都沒能安生得過,到了九月,北伐軍便已成型了。
九月初九重陽這一日,天啟帝親於西山大營檢閱北伐軍,然後大軍便向著北方關外開拔而去。
*·*·*
十里長亭外,送別親人北上的北伐軍親眷家屬們全都聚在路旁,等著大軍開拔而過。
那路旁,各家搭起的長棚延綿出去近一里多長。
雷寅雙站在自家的涼棚下,踮著腳尖往西山大營方向張望著。在她身後,李健抱著小石頭,正扭頭和姚爺說著話。
她家涼棚的左邊,是宋家的涼棚。如今懷孕已足六個月的三姐和宋夫人坐在兩張椅子里,正頭靠頭地竊竊私語著。宋二站在宋夫人的身旁,宋老太爺則被宋三兒拉著,和雷寅雙並肩而立。幾人一同往著西山大營的方向。
在雷家涼棚的右側,則是王家的涼棚。如今剛滿十四歲的板牙王凌志沒能撈著機會隨父出征,這會兒正噘著嘴滿臉不痛快地跟他娘鬧著彆扭。板牙奶奶在一旁勸慰著他。板牙娘和小靜則也跟雷寅雙一樣,站在最靠近路邊的地方,看著大營的方向。
十皇子敬王也請戰隨軍出征了。只是,比起其他幾位有母族的皇子來,沒個母族的他難免顯得勢單力薄,所以敬王妃王靜美便沒有讓王府專門搭個送親棚,只擠在自己娘家的涼棚下面。反正她爹是先鋒,她是既送夫又送父。
隔著一條馬路,雷家對面是定文侯蘇家的涼棚。那長安長公主幾乎和板牙一樣地板著張臉。在她的身後,花姐和安國公夫人陳英,以及以前曾參過軍的一些娘子軍女將們正聚在一處頗為氣憤地爭論著什麼。
李健隔著馬路看看那些嘰嘰呱呱罵著娘的婦人,然後一臉鎮定地伸手去捂小石頭的耳朵。他也曾請戰來著,只因如今翰林院中尚未散館,他才沒被選上。
這一次出征北伐,以前的那些娘子軍女將們都動了心,也紛紛跟著請纓出戰。連雷寅雙都在偷偷謀算著,只要天啟帝一點頭,她立馬報名從軍去。不過,天啟帝到底沒肯點這個頭。別人還罷了,長寧長公主這個好戰份子心裡是一千一萬個不樂意,所以直到現在還在罵罵咧咧著。
其實花姐也於背後抱怨了許久的,只說「世間男人都一樣,用得著女人時才拿女人當人看,用不著時,只當個花瓶似地收著」,說得雷爹一陣憨笑,卻是到底也沒肯鬆口帶上她。
被擠在一旁的蘇瑞伸手掏了掏耳朵,見雷寅雙聽到罵聲向她們這邊看過來,她便一貓腰,丟開她娘,竄過路這邊來,湊到雷寅雙的身旁問著她:「你見過打仗嗎?」
她出生時,天下已經承平了。
說實話,便是雷寅雙出生在戰亂年代里,她對戰爭也沒什麼印象了。她記憶里最早的事,就已經是他們家在江河鎮上落戶以後的事了。因此,其實她對戰爭並沒有什麼特別深刻的認知。不過三姐和小靜都還記得的,特別是三姐,當年是被姚爺從死人堆里救回來的。可便是她倆曾跟雷寅雙描述過戰爭,這到底不是她的親身經歷。
但比起像蘇瑞這樣出生在戰後的孩子,她到底要比他們多知道一些戰爭的殘酷面。只是,她天性樂觀,且也堅信著這支由她爹領著的隊伍一定能夠凱旋歸來。於是她彷彿不知道戰爭的危險一般,只開心地和蘇瑞以及不知何時擠過來的板牙、陸崇等講起戰爭,以及戰爭里的英雄人物來,卻是激勵得這群少男少女們恨不得立時也拿起刀槍跟著一同去北伐。
她這裡正發揮著說故事的天賦,把個北伐吹噓得如摧枯拉朽般容易時,遠處忽然就傳來一陣鼓響。有人喝了聲「來了」,於是,她的「聽眾」們立時一鬨而散。蘇瑞飛快地竄過馬路,花姐也從蘇家回到自家涼棚下,那被派來維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們則用水火棍重新架起一道屏障,不許眾人越過屏障衝撞了部隊。然後,眾人便看到,隨著一陣煙塵四起,北伐大軍在軍鼓的催促下,緩緩開了過來。
打頭的,自然是騎在黑色大馬上的雷爹。先鋒官王朗和軍師定文侯蘇文山分左右列在他的身後。再往後,則是四人一排的將官們。將官們後面,是同樣四人一排的騎兵。騎兵過後,是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步兵。
瞬間,只見那路面上一片盔甲閃亮,槍尖如林。路邊的眾人被這支軍隊的威武之氣震懾得靜默了片刻后,卻是「轟」的一聲,人群如潮水一般沸騰起來。被攔在路邊送著親人出征的家眷們,此時再也顧不上往日的矜持,卻是一聲聲地呼喚著「兄弟爺叔」,紛紛祝願著親人們平安歸來,祈願著大軍早日凱旋。
雷寅雙也不例外。她站在水火棍后沖著她爹一陣用力揮手,又學著那些百姓的模樣,把手攏在嘴邊上,把明明昨晚已經跟她爹交待過無數遍的那些話又大聲地叮囑了一遍,卻是也不管她爹能不能在這片吵雜聲中聽到她的聲音。
在她的周圍和對面,花姐、長寧長公主,甚至包括一向講究個淑女風範的小靜,也都跟她一樣,像個瘋婆子似地,把手攏在嘴邊上,沖著軍隊里的親人們叫喊著、囑咐著、叮嚀著。
雷爹領著幾位主將和王爺過去后,後面便是先鋒營諸人以及江葦青他們這些參軍參將們了。
立時,宋家人呼喚著宋家人,蘇家人呼喚著蘇家人,不遠處淮陽王府的老王妃也激動地叫著自家寶貝孫子的名字,吩咐著他注意安全等等——雖然其實於這一片吵雜中,誰也聽不到誰在叫喊著什麼。
不過,便是眾人於一片吵雜聲中什麼都聽不清,便是軍容整齊的大軍不允許東張西望,那軍中之人仍是控制不住地四下里轉著眼珠,尋找著自己的家人。
和蘇琰、鄭霖、宋欣誠並肩而行的江葦青,大概是唯一一個沒有在人群里找著家人的人。因為他知道,這裡不會有他的家人——他家唯一一個會做表面功夫的鎮遠侯,此刻正在西山大營里護衛著天啟帝的安全。而他祖母據說因他出征之事病了,所以他大哥要在家裡侍奉祖母,自然不能來送他。
不過,這也沒什麼,反正他也從來沒拿他們當親人。
江葦青微笑著,目光於人群中掃過,只專註地找著一個人的身影。
只是,眼前幾乎人山人海,且人人都在揮舞著手臂,竟叫他一時很難於人群里找到他想看到的那個人。正皺眉間,他忽然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幾乎蓋過了全場的喧囂。
「小兔,小兔!」
人群中,忽然躍起一個身影。那醒目的大紅色衣袖,於秋風中用力揮舞著,彷彿是新嫁娘的喜服一般。
江葦青兩眼一亮,立時便盯著那一身大紅再轉不開眼了。
見他看過來,雷寅雙便不再蹦跳了,只站在那裡看著他皺著鼻子開心地笑著,一邊比手划腳地囑咐著他注意冷暖,注意安全……她頓了頓,然後看著他又開心地皺了皺鼻子,用最大的聲音沖著他大聲喊道:「我等你!」
頓時,她的聲音再一次蓋住了四周的喧囂。也虧得這種場合下各家都只顧著關注各家的親人,暫時倒沒人有那個好奇心去找誰的嗓門這麼大。
再次聽到雷寅雙的聲音,看著她那笑得格外燦爛的笑臉,江葦青悄悄違了軍紀,沖著她不甚明顯地揮了一下手,然後提著唇角無聲地應了句:「等我。」
*·*·*
隨著最後一個人影遠去,大軍過後,塵埃落定。送別的親人們紛紛收拾著涼棚準備打道回府。直到這時花姐才發現,雷寅雙仍痴痴盯著大軍遠去的背影,臉上依舊掛著那燦爛得如晴空萬里般的笑容,只兩隻眼裡亮晶晶的,似隨時能滴下淚來一般。
「怎……」
花姐的話還沒問出口,雷寅雙就已經回過頭來了,卻是伸手捂住臉頰,皺著眉頭露出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樣,揉著腮幫抱怨道:「壞了,臉麻了。」
雷寅雙自幼就是個樂天派,她極少去想什麼不好的事,且萬事都愛往最樂觀處想。但,這並不代表她就不知道戰爭意味著什麼。便是她裝著個一派天真的模樣,給板牙和蘇瑞他們編著戰鬥故事,把那殘酷的戰爭編得如一場不會流血的遊戲一般,其實她心裡深知,這些意氣風發的將士,未必一個個都能全須全尾的回來。但……
大軍出征,諸事取吉。所以,她要笑著送他們出征,就像將來笑著迎接他們的凱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