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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扮豬吃老虎

  第一百三十八章·扮豬吃老虎

  要說程老夫人,雖然如今已經貴為侯府老太君了,其實她骨子裡依舊是當年那個大王莊上的農家女。甚至,就眼界見識來說,她都還沒有宮裡那個她一直看不順眼的老太后的見識廣博。因此,便是她這些年學著那些真正的大戶人家老太君,於人前裝著個體面模樣,背後依舊還是拿當年從農莊上學得的那些手段管著侯府的。


  比如,老太太就認為,新人進門,她怎麼著都要拿捏一把,好叫那新媳婦知道,這府里誰才是當家做主的那一個。因此,其實不僅是雷寅雙,當初何樺剛嫁進江家時,也曾遭遇過老太太的一番折磨的。


  只是,老太太卻忘了一句話:因人而異。她故意讓初為人婦的新娘子就那麼站上一天,這一招當年曾把嬌生慣養的何樺整治得臉色發白,偏放到雷寅雙的身上,她竟跟個沒事人兒一樣……


  當老太太於腰酸背痛中醒來時,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蠢事——跟個自小在鄉野間長大的野丫頭比體力,那簡直是找虐!

  不過,便是這一招沒能起作用,老夫人也並不氣餒,反正她手段多的是。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忍著渾身酸痛,早早地就起了床。她昨兒可說了,要雷寅雙趕在下人們進來回事前到她這裡來報道的。世人都說,老人家睡眠少,小人家總是睡不足,何況那小兩口還在新婚燕爾中,她才不信雷寅雙能起得那麼早!

  而當堂上的自鳴鐘指向卯初三刻時,老太太失望地發現,雷寅雙居然真的踩著點兒進了她的院子,這不禁叫老太太很是鬱悶了一下,裝著個和藹模樣笑道:「都說年青人覺多,不想你倒起得早。」卻是到底沒能忍得住,又道:「不過,以後你可是府里的當家人,下人們只需趕在卯初三刻前到就行了,你卻最好能早些來才是。」


  那金媽媽接到老太太的眼風,立時也對雷寅雙皮笑肉不笑道:「是呢,照老年間的規矩,小輩兒需得趕在長輩醒來前伺候長輩起床梳洗的,不過如今是老太太慈愛,才免了兩位奶奶的規矩罷了。」


  金媽媽的話,立時叫何樺把含在嘴裡的哈欠給咽了回去。雖然昨兒老太太的交待只是針對雷寅雙的,可作為長孫媳,她也不好不跟著過來。而金媽媽的話,卻是一下子就叫她想起當年她剛嫁過來時,老太太折騰她的那些手段來。


  她偷眼看向老太太,心裡哪還能不明白,老太太這是要把當年曾在她身上用過的手段,都往雷寅雙的身上再使一回呢!


  當年何樺之所以離家出走,除了那程十二的原因外,也因著老太太的那一通折騰,叫從小嬌生慣養的她哪裡吃得住。偏最後老太太擺出一副「過不下去就和離」的姿態,倒叫不想和離的她被動了,只得向老太太低了頭。而自那以後,老太太就一下子和軟了下來,倒再沒從規矩上折騰著她了。算一算,如今她才剛過了一年的安生日子而已,卻顯然要因著老太太「調-教」雷寅雙,叫她也不得不跟著受連累……就像今兒老太太拿大道理逼著雷寅雙早起的事,便是這裡沒她什麼事,作為長孫媳,她也沒辦法置身事外的。何樺不敢給老太太臉色看,只好回頭狠狠地挖了雷寅雙一眼。


  雷寅雙卻連看都沒有看向她,只一臉茫然狀地看著金媽媽道:「今兒我來晚了嗎?行啊,明兒我再早點來就是。」


  這坦然狀,倒叫老太太不好說什麼了。老太太噎了噎,才裝著個慈祥老祖母的模樣,問著雷寅雙道:「你過來時,老二可起了?你可別驚動了他,那孩子打小就體弱,能多睡會兒就讓他多睡會兒。」——這話,怎麼聽都有挑撥的嫌疑。


  果然,雷寅雙在心裡一陣暗暗撇嘴,她又不是江葦青的丫鬟!不過她雖然在心裡撇著嘴,臉上倒還知道要裝著個恭順模樣的,便斂著衣袖對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大概不知道,當年世子還在我們家時,他每天也差不多是這個時辰起的,我們要跟著我父親一起練功呢。」


  她卻是不知道,她於無意中竟透露了江葦青的一個秘密——江葦青練武之事,這府里可沒一個人知道。


  老太太聽了,心裡一陣詫異外,又是一陣暗惱,然後不禁一陣暗暗心驚。


  和所有的封建大家長一樣,老太太認為家裡的晚輩都是承了她的生養之恩才來到這個世上的,所以,他們一個個都欠了她天大的恩情。她認為,只單憑著一個「孝」字,她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家裡的這些小輩們,小輩們卻不可以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怨懟。便是她自江葦青出生起就一直冷淡著他,在她心裡依舊認定了,江葦青必須無條件地敬愛著她,更不能背著她有任何的動作和秘密。雖然自江葦青被找回來后,老太太就感覺到,他對自家人似乎比小時候還要清冷了,可她原就不在乎江葦青的想法,她只要他乖乖聽話就好。而這些年來,江葦青倒還真是聽話,一次也沒有忤逆過她。便是她那裡偶爾因著江承平的事遷怒於他,他也都是恭恭敬敬地退讓了。倒是每每於事后,叫她那越來越不聽話的兒子江封,和宮裡那個總愛跟她作對的老不死知道了,倒反過來又把江承平給難為一通。


  雖然江承平曾提過,許這背後有江葦青的手段,老太太卻始終不怎麼相信。所謂三歲看老,打小江葦青就是個性情孤傲的,便是受了氣也不知道怎麼替自己找回公道。不是老太太看不起他,他在老太太的眼裡,其實就跟他那個親娘一樣,是個窩囊廢,白有一個好身世兼一副好皮囊了!

  便是他的這門親事,老太太也沒覺得這是江葦青的心愿。她以為這一回,又是她那眼皮子淺的兒子江封,和那總不願意看她舒心的天啟帝母子聯手做下的事。直到如今聽著雷寅雙說到江葦青居然一直跟著雷鐵山練武強身,偏她竟一點兒都不知道,一直以為自己把江葦青牢牢掌握在掌心裡的老太太才霍然驚覺到,許在她眼裡一向像個兔子般乖順的小孫子,只怕是個扮豬吃老虎的……


  而,很快她就知道,什麼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她眼裡認定了是個「全然沒心機的蠢貨」的小孫媳婦,其實也是只扮成豬的老虎!


  等按照慣例,一家子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完早飯,又送走侯爺父子們去上朝後,老太太便歪在那軟榻上,對雷寅雙笑道:「我老了,精力不濟,以往都是他姨娘幫著我持家的。照理說,這一攤子事都要交給你,偏你才剛來,什麼都不知道,這麼一下子交到你的手上,累壞了我可是要心疼的。如今不如還是叫你姨娘先替你管著,你就跟著她學吧。」卻是指使著雷寅雙給程姨娘打下手了。


  不過,雷寅雙發現,那程姨娘果然是個能幹的,昨天老太太辛苦到傍晚才處理完的事,程姨娘那裡不到中午就處置完了。


  午飯時,以雷寅雙這新媳婦的身份,老太太自然不會放過她,便叫她站在一旁伺候著她用膳。雷寅雙卻全然沒個新媳婦的羞澀,雖然叫她伺候她也老實伺候著,可老太太那裡怎麼折騰她,她轉眼過來就怎麼折騰程姨娘。


  比如老太太要喝湯,她轉眼就命令程姨娘給老太太盛湯去。


  當金媽媽再次充作打手,責問她怎麼指使姨娘做事時,雷寅雙則又裝著個白痴模樣,瞪著一雙大眼睛道:「不叫姨娘去,難道叫你們這些下人去?老太太不嫌你們手腳不幹凈,我還嫌呢。姨娘好歹是公公的屋裡人,怎麼著手腳都比你們乾淨些。」


  那金媽媽可沒那膽子對雷寅雙說什麼程姨娘是長輩的話,程姨娘也不好意思替自己分辨,倒是那被帶累得也不能安生吃個午飯的何樺,拉長著臉喝斥著她道:「這原該是你做的事。」


  雷寅雙眨著眼笑道:「可我怕我初來乍到的做不好呢。且不說前頭還有嫂子你在,便沒有嫂子,怎麼著姨娘在這府里都幾十年了,伺候老太太也好,當家管事也好,都是做熟了的,肯定比我強,我得跟姨娘慢慢學呢。」——卻是拿早上老太太的話堵了眾人的嘴。


  程老夫人一陣鬱悶——你這是扮豬吃老虎吧?是吧?是吧!

  午膳畢,老太太按著慣例是要午休的,於是她又折騰著雷寅雙,叫她在一旁替她捶腿。


  雷寅雙一臉為難地道:「老太太也知道的,我打小習武,這手勁兒太大,我怕傷著老太太。」


  老太太可不信這個邪,便看了一眼何樺。


  果然,何樺再次跳了出來,沖雷寅雙冷笑道:「你沒試過怎麼知道。」


  雷寅雙雖看著一臉猶豫,那眼裡卻忽地閃過一道光芒,道:「那,我試試吧。若捏疼捏傷了老太太,老太太可別怪我。」


  老太太心裡一拎,還沒明白她眼裡的那道光芒是個什麼意思時,便感覺到腿上似被人拿住了麻筋一般,那個酸爽!偏這酸爽勁上來,叫她渾身一陣虛軟,連喊著叫雷寅雙住手的力氣都似被抽空了一般。直到雷寅雙暗笑著默默鬆了手,她這才緩過勁兒來,卻是抬手就要去搧雷寅雙的耳光。


  雷寅雙豈能叫她搧著,裝著個本能模樣那麼抬手一格,她是一點事兒都沒有,老太太哪裡經得住,卻是立時捧著胳膊就哀號了起來。


  偏雷寅雙還裝著個茫然模樣,問著老太太這是怎麼了。直到金媽媽上前擼起老太太的衣袖,叫眾人看到她胳膊上被雷寅雙的手刀劈出的一道青紫,雷寅雙才恍然道:「哎呦,這可怎麼好,再沒想到竟誤傷了老太太。」又對老太太道,「才剛都說了,我打小習武,手勁大,沒個計較的。而且,我們習武之人天生比別人警覺,便是有個蒼蠅蚊子飛近了,我們都要本能地去滅了它的,再沒想到老太太的手會突然靠過來。」又一臉疑惑道:「老太太突然把手伸過來,是要做什麼的?」卻是不待老太太答話,她便一擼衣袖,從金媽媽的手裡搶過老太太的胳膊,大包大攬道:「沒事沒事,不過是一道淤青罷了,這種事我最懂了。當年練武時我可沒少受過傷,這時候就該趕緊揉開了,不然得疼上好幾天呢。」


  說著,也不顧老太太的呼痛,就這麼下著狠手地給老太太推拿起來,一邊還不住口地安慰著老太太道:「老太太這會兒千萬別怕疼,這會兒疼了,以後就不疼了。」又嘆著氣道:「都是我的不是,我再沒想到老太太會突然伸手過來,不然也不會誤傷了老太太。回頭叫世子知道了,不定要怎麼罰我罵我呢。我這就給老太太揉開,將功折罪!」說著,低頭一陣認真「折罪」。


  養尊處優慣了的老太太哪裡經得起雷寅雙的這一通野蠻推拿,早疼得有出氣沒進氣了。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過來,剛才雷寅雙眼裡閃過的那道光芒是個怎麼回事。她有心硬扛,可哪裡吃得這份苦。有心挑剔,這會兒她的胳膊還被雷寅雙牢牢拿著呢。於是她只得咬了牙,從牙縫間擠著話道:「不怪你,這原是個誤會。」


  雷寅雙偷偷看看老太太,見她額頭都見汗了,這才見好就收。她鬆了手,卻還得好賣乖,站起身來,一臉局促不安地看著老太太道:「都是孫媳婦的不是,老太太怎麼罰孫媳婦,我領著就是,只求老太太可千萬別生氣,我真不是有心的。」


  老太太看看被生生揉得擴大了數倍的一片青紫色,再看看雷寅雙,擠著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


  ——你是故意的!


  晚間,雷寅雙得意洋洋地把今日交鋒的過程告訴-江葦青,又晃著腦袋求表揚道:「我覺得我肯定是跟你學壞了。」


  江葦青道:「那我還可以把你教得更壞些……」


  幹完了「壞事」,抱著因吃飽了而昏昏欲睡的雷寅雙,江葦青的眼裡閃過一片冰寒。


  那日他對雷寅雙說,除了那該他得的爵位外,他對這府里的產業一點兒沒興趣,其實這是他的真心話。可既便是他不想要這份家業,也絕不願意叫自己吃了人的算計,所以他才在這府里到處安插了人手。而便是如此,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管了這府里的事。所以,當雷爹因他家裡的不平靜而不同意他和雷寅雙的親事時,其實他心裡多少有些不以為然的。他認為,他娶了雷寅雙后,老太太肯定是不會把家交給雷寅雙來管著的,只要他們不跟老太太爭權,只要他能掌握住自己的院子,他就能保證他倆的日子過得舒心順遂。可顯然他懂得權謀,懂得戰略,卻是一點兒也不懂得女人的內宅。便是他不想去惹他們,可看樣子,別人偏要來惹他們的……


  其實依著江葦青那睚眥必報的脾性,他早想過,乾脆弄死江承平得了。只要江承平一死,老太太那裡沒了指望也就安生了。可曾經死過一次的他,深深懷疑著死後有沒有地獄一說,他更相信「現世報」,與其叫江承平就這麼痛快地一死了之,他更寧願他活著,帶著卑微小心翼翼地活著。他要一點點地消磨掉江承平的所有希望,叫他永遠能夠看到前頭的亮,卻永遠也得不到他一心想要的……所以這些年來,他才一直在韜光養晦著,一直瞞著這府里上下他真正的實力。而如今他卻是後悔了。他想,他應該早些露出獠牙來才是,只有這樣,叫那些人知道一個「怕」字,才叫他們輕易不敢來惹他和雷寅雙。


  當他把他的想法告訴雷寅雙時,原本已經昏昏欲睡的雷寅雙一下子就醒過神來。和江葦青一樣,她也不相信人死後有什麼地獄的。與其想著叫閻王爺來主持公道,她更寧願自己替自己報仇。所以,她很支持江葦青對江承平的陰毒手段。至於老太太……


  「放心吧,她不是我的對手。」她拍拍江葦青那光裸的胸膛,笑道:「有句話,叫: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更是無窮。你可別剝奪了我的樂趣。」


  掌下胸膛上那細膩的肌膚質感,叫剛吃飽的雷寅雙忽然又有點饞了,便裝作不經意地模樣,手指悄悄往那突起的一點櫻紅上抹過,皺著鼻子笑道:「我倆可真是天生的一對,都不是好人。」


  江葦青一臉高冷地看看她,卻是忽地就抱著她一個翻身,壓在她身上笑道:「可不,天生一對,都愛扮豬吃老虎。」


  「你這是在自認為自己是豬嗎?」將要被吃的老虎笑得一陣嫵媚。


  「不,我是只兔子,被你撿回家的小兔……」


  「啊,兔爺……嘶,又咬我!」


  「活該,該叫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兔子急了會咬人的……」


  好吧,一夜無「話」。


  且說次日一早,那堂上的自鳴鐘才剛打過卯時,正酣睡著的老太太就被一陣動靜給吵醒了。


  她還沒睜開眼,就聽得一個聲音在她的院子里大聲說道:「啊?老太太還沒起?是我來早了嗎?……啊?我說話聲音太大了?……哦,那我們小聲一點。」


  恰正是雷寅雙的聲音。


  屋裡的老太太忍不住一陣咬牙切齒。便是雷寅雙已經放小了聲音,可對於一個老年人來說,醒了就是醒了,哪還能如年輕人那樣,倒頭就能再睡個回籠覺。


  頭一天如此,第二天照舊,當第三天,雷寅雙再次於卯初就出現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時,眼下有著一道青影的老太太只得硬撐著個笑臉道:「你還年輕,不必天天如此勤勉,熬壞了身子怎麼辦。以後你還是在老時辰跟老二一同過來吧。」


  雷寅雙臉上笑著,眼珠卻在骨碌碌地轉著。她想著,是不是找個什麼法子,把這「晨昏定省」也給免了,省得她和老太太二人兩看兩相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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