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卿微

  李御錦本來看到蘇行雲丟出那塊神念記錄水晶就臉色大變,想到騰空去抓,又被蘇行雲橫劈一劍逼回原地,看到好整以暇的蘇行雲站在那裡,卻御劍挽出劍花,那劍花看似輕巧卻潑水不進,死活不讓他碰到那塊水晶。他心中一寒,難不成蘇行雲已經先於他達到金丹之境?得罪這樣一個人,真的是頗為不明智啊,他忽然有點後悔。


  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世事如棋局,黑白紛起落,入迷途不可破。


  一子即落,便再也無法收回了。悔之如何?悔之晚矣。


  李御錦愣神的功夫,蘇行雲的劍已經架到他的脖子邊上,鋒銳的劍勢割破了他脖子上的油皮。


  圍觀弟子的眼神之下,李御錦羞愧怨恨不已,但他倒也硬氣,知道蘇行雲的修為遠超於他,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願開口,一臉的閉目等死像。


  蘇行雲心下不由更為鄙視,這人到了此時此刻依舊是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德行,什麼東西!嘴臉真是讓人生厭!


  她正想進一步折辱李御錦讓他顏面掃地,耳畔卻傳來眾人的驚呼。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擠進人群之中,他身穿黑紅雙色曲裾,頭髮用一根白玉竹節長簪束起來,年紀不大,容貌稍顯稚嫩卻極為英氣,可以預見他若是長大,該有多少道尊仙子心儀於他。


  蘇行雲看到這少年,表情微微凝滯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將「雲龍吟」收回,屈膝行了個萬福禮,「縹緲峰蘇行雲見過卿微君。」


  「起來吧,」卿微君一揚小手,不辨喜怒的樣子讓蘇行雲心下微沉,但是隨後她就看到李御錦和蘇映雪被捆仙索束縛住,「去刑堂。」卿微君淡淡的瞟了眾人一眼。


  刑堂。


  明華宗的刑堂,和別處格局是不同的,相比起正道其他宗門,明華宗向來不禁止弟子上刑堂去看熱鬧,山中又是清修枯寂,弟子門人們一聽到「陷害同門」「庶女壓嫡」「傾心玉棠君」「蘇行雲金丹已成」,都呼朋喚友的趕了過來,偌大個刑堂擠了三百多人,吵吵嚷嚷搞得跟菜市場一樣,連卿微君那張少年的臉龐上都忍不住有了不耐的表情。


  「像什麼樣子,安靜。」卿微君呵斥一句,讓弟子們別吵吵。他執掌青黛峰和刑堂已經三百多年,平日里不苟言笑,雖然是少年體態,行事卻認真嚴苛,刑堂又是明華宗所有犯錯弟子的處罰之地,卿微君雖是少年模樣,但是弟子們仍然怕他,因此吵鬧的刑堂瞬間安靜了下來。


  「蘇行雲,」卿微君開口,「此事是我約束管教座下弟子不力,我向你賠罪了,日後需要我做什麼,青黛峰可隨時歡迎你。」說罷,他便跳下上座,向蘇行雲拱手一拜。


  蘇行雲不避不讓,硬是受了這一禮。教不嚴,師之過,卿微君事務繁雜,難免會疏於管教弟子,但是便如同凡人界子不教要追責父親,修真界的弟子教導不嚴,別人會第一時間嘲笑他的師父。卿微君給她行禮,是她該得的。青黛峰座下其餘幾個弟子都按捺不住,嗖嗖的給捆著的李御錦和昏迷不醒的蘇映雪射眼刀,都是這兩個畜生為了一己私慾做下的禍端,卻要讓他們師父上前賠禮道歉給小輩摧眉折腰,這次事了,絕對不能讓他們再待在青黛峰了,幾個弟子面色陰沉,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可以預見李御錦和蘇映雪哪怕沒有被逐出師門,此後的日子也絕對不會好過。


  隨後卿微君重回上座,衣袖輕揮,臉色難得出現了一絲不快,熟悉他的弟子都知道,這是他震怒的前兆。


  「李清。」卿微君叫了一下李御錦的名字,在修真界,名字只有師門長輩或者父母才能叫,而同輩和晚輩就只能稱呼別人的字,直呼名字是大不敬。之前李御錦是明華宗首席弟子,卿微君座下修為最高的一人,卿微君極為喜愛這個弟子,從來都是叫他的字,給他足夠的尊重。但是此時,平日里那些縱容和寵愛都化作了怒火,冰冷的氣機鎖定了李御錦,使得他嘴唇哆嗦,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可知錯?」李御錦本就在蘇行雲的手下受了傷,又被卿微君的氣機一壓,登時吐出一口血來,卿微君撤掉氣機,本來以為他會乖乖認錯,但是李御錦此時也像是豁出去一樣,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冷冷的望著自己的這位師父,吐出的話比起冰碴子還要刺人:「弟子無錯!本來就是蘇行雲不知廉恥糾纏於我,我心儀的則是她的庶妹蘇映雪,映雪師妹溫柔善良,卻天天被這盛氣凌人的蘇行雲壓制。蘇行雲對自己的庶妹苛待在先,為什麼她不想想自己的問題?為什麼我們二人只陷害她,不陷害別人?」


  蘇映雪被青黛峰門下弟子灌了幾口療傷仙露,剛剛醒來,臉色慘白萎靡不振,精緻的凌虛髻也散亂不堪,卻也跟著點了點頭。


  蘇行雲剛想說話,刑堂門口傳來了一個風輕雲淡的聲音:「哦,我剛剛和行雲訂下良緣之盟,結下白首之約,她又怎會糾纏於你?」


  玉棠君一進刑堂,眾人眼前一亮,無他,玉棠君的風姿,真真是如同皓月一般皎潔清冷,他一進入刑堂,如同攬明月入懷般清輝爍爍,連不苟言笑的卿微君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今日他穿了一件綉竹子的月白色褙子,腳踏一雙白色絲履,更襯得他宛如謫仙下凡。只是他說出的話,也讓眾人大吃了一驚,刑堂頓時像是濺入了冷水的油鍋一樣炸裂開來。


  蘇行雲本想出言解釋,看到蘇映雪跪在堂下眼神震驚不敢置信,恨她恨的眼尾通紅,望向玉棠君的眼神又凄涼又悲戚,心裡一樂。此時玉棠君已經在上座和卿微君坐在一起,她乾脆跑到玉棠君座位後面,伸手摘下了玉棠君的純銀竹子發簪,任由他一頭墨發落下,人群中傳來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蘇行雲卻沒有理,她從納物戒裡面拿出一把檀木梳子,三兩下重新為玉棠君將頭髮挽起,麻利的梳成了一個四方髻,而後帶了點刻意的親昵,笑道:「你怎麼這麼笨呀,梳個頭髮梳的那麼丑,我幫你重新梳了,快點誇我心靈手巧啊。」


  人群中登時又傳來無數咬碎手帕的聲音,無數女修都恨不得生吃了蘇行雲,連卿微君都忍不住扭頭多看了蘇行雲兩眼。


  「嗯,我的行雲,自然是心靈手巧,以後我的三千煩惱絲,可都拜託給你了。」玉棠君長眉一挑,寵溺的看著蘇行雲,害得她內心一跳:自己這個師父,真的是殺傷力巨大啊。古人說美色禍國,誠不欺我,蘇行雲那麼想,然後掩嘴嬌笑,「懶鬼,又來使喚我。」


  蘇映雪此時的臉色如同喝了一碗癩蛤蟆和黃蓮打成的汁水一樣難看,她狠狠的盯住蘇行雲,眼神里都是滿滿的惡意。


  而此時的李御錦,確實也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玉棠君以化神期的修為,居然看上了蘇澈蘇行雲?還要跟她結為道侶?自己雖然自恃甚高,可是卻遠遠無法和玉棠君相比,那麼這糾纏於他的帽子,自然也就是扣不到蘇行雲身上的了,誰有了皓月之明,還會惦記痴纏螢火之光嗎?自己先前所向蘇行雲潑的污水,完全已經起不到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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