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清醒

  謝紅薔將蘇行雲從羅漢榻揪下來的時候,她心裡就知道蘇行雲不太對勁了——神色迷離恍惚,嘴中喃喃自語,明顯是神魂受損,神念即將崩潰的前兆,謝紅薔隨著墨軒君謝授衣那麼多年,對於這種徵兆是再熟悉不過了。少年時代隨著小叔叔墨軒君謝授衣去獵妖族或者是冒險的時候,經常因為自己的長相而受到相對而說比較奇特的關注,然而但凡是打著自己主意的人,幾乎都被小叔叔墨軒君謝授衣操縱著神念混亂記憶,編造夢境,最後心志崩潰而死。


  將蘇行雲平放在羅漢榻上,緊緊箍住她亂動的雙手。「小叔叔?」謝紅薔從納物戒裡面拿出來墨軒君謝授衣特製的安魂香點燃,這才安撫住了不斷喃喃自語的,神念混亂崩潰的蘇行雲。


  「行雲這是怎麼了?得罪小叔叔了嗎?」謝紅薔望著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神情灰敗至極的蘇行雲,心裡暗自奇怪,蘇澈這個傢伙,平日里做事四平八穩滴水不漏的樣子,關鍵時候怎麼會如此疲憊?以至於讓人鑽了空子去?


  這件事到底與自己的小叔叔,墨軒君謝授衣有沒有關係呢?謝紅薔想著,伸手把蘇行雲已經被汗水濕透的長發從頰邊撥開,然後安撫的摸了摸蘇行雲的額頭,觸手的皮膚柔滑蒼白,蘇行雲即使是如此狼狽,也絲毫無損她的清麗婉約,並且臉上的病氣為這層清麗婉約還帶來了一股楚楚可憐的味道,同蘇行雲素日里的冷寂氣質大相徑庭。


  「你還是這樣子比較可愛。」謝紅薔在心底說了一句蘇行雲,隨後用自己的神念和小叔叔墨軒君謝授衣交流,沒想到謝授衣聽到自己的第一句話,就意外的沉默了下來,隨後告訴自己不要瞎管閑事。


  「紅薔,我知道行雲是你的朋友,但是她很可能是被自己的前世困擾住了,有因就有果,她的因果,你不要輕易地去沾染,否則很容易連累你。而且她的因果,畢竟是需要她自己或者是帶上玉棠君一起解決的,你摻和在他們夫妻二人裡面,不太合適。」墨軒君謝授衣信誓旦旦的說著,讓謝紅薔本來想說的話都被噎回了嗓子眼裡。


  「那麼小叔叔,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關係。」謝紅薔突然好似想起什麼,這種手法似乎和自己的小叔叔格外的相似,甚至是帶著一絲東海碧游宮的味道。


  「沒有,不是我做的。我的神念無法織夢。我很快到明華宗,到時候去看看蘇行雲。」墨軒君謝授衣信誓旦旦的對著謝紅薔說,隨後主動掐斷了與謝紅薔的聯繫方式。


  「真是奇了怪了,既然不是小叔叔做的,那麼到底是誰能夠如此精準的擊垮一個人的神念呢?」謝紅薔很奇怪蘇行雲到底是得罪誰了,人家那麼整她的。


  隨後她則一臉嚴肅的去找玉棠君了,既然人是在明華宗中的招,又是在合籍前夕如此,那麼自然而然的要找蘇行雲未來的道侶了,謝紅薔一邊斟酌著言辭,一邊往玉棠君的初心居趕。


  至於蘇行雲,她倒也沒有多看兩眼,這一根安神香,足以讓蘇行雲兩日安睡無夢。


  蘇行雲似乎是做了一個長夢。


  夢裡一會兒自己是修真界大宗門明華宗縹緲峰玉棠君的弟子,一會兒自己是西王母瑤池下的仙鶴化形為人,一會兒要十里紅妝同著玉棠君結為道侶,一會兒則是自己傾心的夫君給了自己一劍…….蘇行雲在夢裡沉沉浮浮,內心情緒宛如過了三生三世一樣繁雜。


  「啊,」蘇行雲最後依舊是在一劍穿心,自爆神魂的夢裡醒來,只是這一次她沒有被寐住,反而是清醒過來了。


  看到熟悉的房頂和屋裡擺設,蘇行雲明白,她這是在自己的行雲居里,掙扎著爬起身來,剛剛想要說話,才發現嗓子已經干啞的說不出話來,「水….」


  蘇行雲剛剛提起力氣爬下羅漢榻,剛剛捧起杯子里早就涼了的水,一飲而盡。


  隨後就感覺到了腿軟,渾身修為沒有任何存在過的痕迹,蘇行雲自己勉力盤腿坐下,內視自己的臟腑,這才發現丹田裡空空如也,所有的真氣估計都用來對抗這個詭異的夢境了。


  勉力提起一絲真氣,忍著針扎一般的頭疼,蘇行雲迅速的提起自己的冰系真氣,在丹田裡運轉,恢復自己的實力。


  而另一邊,謝紅薔則一臉嚴肅的對著玉棠君。


  手邊的茶早已經冷卻了很久,謝紅薔卻依舊是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驚訝,「您說的是真的嗎?蘇澈她真的有這種命格嗎?」


  「是的。所以我也很害怕,如今合籍在即,她的這個命格將會要破去,可是她如今神念受傷……徒增變數啊。」玉棠君皺了皺眉,眼睛里的疲憊揮之不去——他已經翻遍了古書,想要為蘇行雲找到一個破除夢寐的方法,再加上合籍大典的諸般事務,他已經忙了許久許久未曾合眼了。所幸修士身體強健,玉棠君不至於眼裡浮現出紅血絲,只是,到底仙人一般的面容上染了几絲疲憊。


  「我幫著想想辦法,蘇澈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置他於不顧的。」謝紅薔認認真真的說,「並不能保證她平安無事,但是我想我可以讓她在這幾日里好過一些。」


  辭別了玉棠君,謝紅薔出了初心居,隨後對著縹緲峰的某個虛無之處說了一句,「出來。」


  「怎麼回事?蘇行雲這是遇到麻煩了?瞧她那副樣子,好似馬上就會死了一樣。」西樓君搖搖頭,從暗處浮現身影,「你若是求我,我便幫你一次就是。」


  「我不求你,你愛如何便如何,蘇行雲如此,我自有辦法。」謝紅薔沖著西樓君,紅唇揚起展露出一抹冷笑,「你以為我對神念受損就沒有辦法了嗎?」


  「你隨意。」西樓君略帶貪婪的看著她因為激動,脖頸浮現的一絲紅暈,「紅薔,你做什麼都隨意,反正,有我在。」


  「你別自大,我不確定這件事和我的小叔叔有沒有關係。」謝紅薔皺了皺鴉羽般的長眉,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大老遠的跑來跑去給金玉之交準備合籍大典的禮物和衣飾,謝紅薔為了蘇行雲是下足了所有功夫的,可是蘇行雲這個虛弱的樣子,合籍大典上還指不定出什麼岔子,人家都說是天道天道,蘇行雲的命格也是由天道註定的,可是她本人有什麼錯?


  禍亂之人,天下之災,她謝紅薔就不信,這天下運氣竟然繫於一介小小女子之身,蘇行雲她從來沒有做錯什麼大事,憑什麼最後的結果是其道侶親手刃之?


  「我不信。」謝紅薔知道有些事情是命,逃都逃不掉,但是她偏偏要逆天而行之,就算是強扭的瓜不甜,可是只要扭下來,自己就念頭通達,心無阻礙了。


  蘇行雲必定不會死,就算是死,她也不會讓蘇行雲死在這個合籍大典上。


  她謝紅薔不許的事情,還沒有誰能夠做到呢。女子精緻略帶點凌厲的眼睛微微一瞪,衣衫在縹緲峰的雲端裡面獵獵作響。


  西樓君則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道袍跟在謝紅薔身後,眼神之中,除了這個臉上薄施脂粉的女子之外,再無其他。


  與此同時,第五露華站在囚靈之淵的深處,望著更深處的流動而滾燙的岩漿,以及岩漿深處盛開的朵朵紅色蓮花,臉色莊重。


  那紅色蓮花在火紅岩漿里顯得極為妖異,顯然並不是什麼普通靈草,只有歷代的魔尊和少數的魔族皇族,才知道這紅蓮便是囚靈之淵的根基之一,蘊藏在深淵更深處的地火精魄,所謂的蓮花只是它的表面形象而已,任何想要摘取這些紅蓮業火的靈性生物,無論是人還是魔族,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的。業火的高溫足以讓一個人的神魂燃燒起來,甚至不會有半絲元神逃逸,轉世奪舍的事情發生。


  第五露華一改往日仿著謝紅薔的母親,心憐道尊的打扮,意外的穿了一身正紅色的對襟大袖襦裙,火色的披帛和囚靈之淵深處的紅蓮業火倒也是交相輝映。


  她神色有一些萎頓,似乎是因為她自己本身的水靈根和鬼道都同著這紅蓮業火相剋,然而手上動作則是不曾停下,一整套祭祀的舞蹈下來,她已經是額頭微微見了汗,然後抬起手來,內心默念著魔族之中祭祀的咒語,手中鋒利的銀色刀光一閃,已經是挑破了手腕。


  那岩漿之中的紅蓮業火,本來是八風不動的凝滯在岩漿之中,此時反而是恍若活物嗅到了鮮血的滋味一般,花瓣迎風飛漲,向著地上被高溫萃取蒸發的第五露華的血液,直奔而去。


  很快,紅蓮業火就把第五露華的祭祀血液吸收乾淨,花瓣又變回原樣,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第五露華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裡,這些紅蓮業火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躁動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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