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
“你想找工作?”飛哥抽著李成功孝敬的煙吞雲吐霧。
李成功又蹲在了大拇指網吧的門口,沒錢玩,隻是找飛哥聊聊天。出租屋裏呆著無聊,更不想看小陰沉鬼把課本翻一遍又一遍,他寧可在外晃悠也不願意回去。
“我現在在做的地方工資太低了,”他把手裏空了的煙盒揉成團,往角落垃圾桶裏一丟:“而且想學點手藝。”
“想學什麽?廚師?”飛哥問他。
“不知道,應該是吧,”15歲的少年對人生茫然,李成功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麽。大抵不過是周圍人說什麽他選擇什麽。
“想去酒店跟著大廚學,”東哥給他畫了一個餅,李成功以為這是個能吃到口的餅,卻發現原來這不過是天方夜譚。
“你在想屁吃,大廚招徒弟眼光可挑,”聽李成功說飛哥嗤了一聲,他比李成功早幾年走上社會,各地方混過,論起三教九流的事,他比東哥懂多了:“去酒店工作你就隻能當個洗菜工,連和大廚說話的機會都沒。”
“這樣啊,”李成功有點失望。他以為的學徒是進了酒店能在大廚指導下學切菜學做菜,卻原來什麽都學不到。
“別想了,學成大廚的能有幾個,咱們普通人還不如圖多賺點錢,”飛哥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樣,落寞地吸著煙。
“想多賺點錢飛哥你咋不換個工作?”說來也怪,飛哥讓人感覺好似社會經驗不少懂得不少,這樣的人又何必圖著2500的工資在網吧當看場子。
“你懂個屁,”飛哥斂起衣服給他看腰子上的刀疤:“看見了嗎?以前夜總會的時候被人砍的,哥當年年紀小不懂事,圖個江湖義氣跟個夜總會老大以為是混江湖,他娘的居然是個賣粉的,我差點兒把命給搭進去。”
以前在銅官鎮上和狐朋狗友混的時候李成功還一度覺得傷疤是男人的勳章,可如今真見到混過江湖的飛哥的傷疤時,他突然覺得有傷疤挺醜的,仿佛一根蜈蚣歪歪扭扭地盤在飛哥略顯肥胖的腰上,隨著肥肉堆疊,蜈蚣也疊了起來隻露出個頭和尾巴來。
“後來呢?”李成功問。
“後來?後來老大被槍斃了唄,”飛哥說得滄桑,仿佛他經曆過不少,不過沒誰知道他當初混江湖混了才三天江湖就被警察們給端了。他也就網吧裏吹吹牛,聽人恭維好似他當真曾在江湖混了個出人頭地。
飛哥吐出了一口煙,煙霧嫋嫋中他的臉也模糊不清,他望著天空露出一臉深沉來,然而下一秒他的深沉就一個被巴掌給劈了。
“你他娘的小兔崽子不好好上班又在摸魚?”一個腰肥腿圓的大媽突然衝了過來一巴掌把飛哥的深沉給劈沒了,她插著腰指著飛哥嘴巴裏咄咄咄咄地罵個不停。中年婦女嘴裏的罵人話能翻出花來不重樣,滄桑的飛哥被罵得抱頭四躥不停喊“媽”,留下個李成功蹲在原地,懵逼地看著“混江湖”的飛哥慫兢地亂竄。
之後幾天,飛哥沒再找李成功聊天,即便路上見到了,飛哥一扭頭就鑽網吧裏。李成功沒進去,因為缺錢他都沒敢進網吧,連煙都開始戒了。
對於煙他其實沒什麽癮。當初學吸煙不過是一群小孩學大人,總覺得吸煙炫酷,銅官鎮上的小混混們哪有什麽錢買好煙,自己抽抽買包雄獅或者紅雙喜,想嚐點貴的幾個人湊個錢分包利群中華。一開始不過是圖個新鮮,時間長了也習慣了有事沒事抽一根。可現在他發現,沒錢的時候連抽一根都成了奢望。
在得到居住證的第二天,他終於換了個工作,還是東哥幫的忙。
銅官鎮到西府來打工的不少,好多人有個老鄉群,東哥幫他吆喝了一聲,有個西府匯君樓裏做服務經理的說他們後廚缺人要不要來。
西府匯君樓是當地有名的老酒樓了,一聽匯君樓,東哥立馬幫他應下,還給他拍了個照傳給在匯君樓做服務經理的張姐。
“叫李成功是吧?下周一過來試試,”張姐看了眼照片,勉為其難地誇了句精神,又問肯不肯吃苦。匯君樓有名氣生意好,裏邊的員工工資比其他地方高一點,就是工作累,像後廚從早到晚都忙不停,師傅們累,學徒們更累,若是想學點東西那是得下苦心又得下苦力。
“能吃苦能吃苦,”東哥忙不迭地應:“成功在我這小飯館後廚做了幾個月了,活幹得利索不偷懶,張姐你放心吧!”東哥一個勁地誇他,誇得李成功都不好意思起來。
說他幹活利索不偷懶,李成功也知道這話太虛,以前在銅官鎮習慣了無所事事地遊蕩來遊蕩去,剛開始打工的時候李成功闖過幾個小禍,被老板扣了幾次錢這才收斂著認真幹起來。
周一一大早李成功就去了匯君樓。
為了讓自個兒看起來精神些,這次他沒穿那些垮著肩帶破洞帶骷髏的衣服,正正經經地換了件看起來還可以的T恤衫,可他那些起球發白又因為長期堆在箱底充滿刺鼻樟腦味的衣服襯得他過於窘迫。
張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看見他那鬆鬆垮垮的站姿和一頭狗啃似的黃毛臉上有點嫌棄,看在老鄉的麵子上帶他去見了人事經理。或許是缺人缺得焦頭爛額,也或許是各色人看多了,人事經理不過瞥了一眼,麵無表情地讓他填了張表,複印了一下身份證和居住證,說定了3500帶社保的學徒工資,又讓他下午去辦張招行卡,揮揮手讓張姐帶他去廚房。
“讓他把工作服換上,”離開前人事經理喊了一聲。
“胡經理,小孩家條件不好,我給他多拿一套嗷!”張姐問了李成功身高,跑人事隔壁的倉庫裏拿了三套。
“行!我知道了,你登記的時候說明一下!”
“欸!”張姐把三套衣服往人事麵前揮了揮,塞李成功懷裏讓他去換上。
匯君樓的男式工作服是黑色中山裝樣式,袖口褲腿帶著兩段暗紋黃邊,左胸口繡著匯君樓三個字,設計得還挺低調好看的。李成功換好衣服出來,張姐都讚了一聲好看。
“背挺直!”張姐拍拍他背:“換件衣服小夥子挺人模人樣的!”她帶他去了廚房。
廚房就不是張姐的領域了,張姐一把把他推進廚房,叫了個認識的師傅幫忙照顧一下她這位老鄉。
這位姓張的師傅斜著眼打量一陣李成功,打量得他趕緊挺背站直。看李成功站直了還挺像樣,張師傅點了點頭,環顧了一周指了個學徒過來,讓老學徒教教新學徒要做哪些事。
“我是朗弘揚。誒?你叫啥?哪個學校畢業的?”老學徒叫朗弘揚,提著把菜刀湊過來問。
“李成功,”匯君樓的廚房裏熱火朝天,一個灶一個廚師,大家各占區域各自忙活,和小翠飯館裏完全是不同模樣,李成功看著匯君樓的廚房,一時有點不知所措,他看向朗弘揚這位前輩,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我東南畢業的,跟張師傅學紅案,你呢?哪個學校的?學紅案白案?”朗弘揚話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可李成功哪知道紅案白案,連學徒是做什麽都不知道。
“弟弟啊,你居然啥都不知道?”朗弘揚都奇了,他還熱心地給李成功科普學徒的基本功。
廚師學徒學什麽?刀工勺工宰剔。李成功這初初學廚的模樣,別想碰勺了,先練刀吧。
“要練多久?”聽朗弘揚教怎麽握刀怎麽切菜,李成功仿佛感覺匯君樓裏的刀和小翠飯館裏的刀都不一樣。
兩家的刀還真不一樣。
“哪能一樣呢?那種小飯館的刀最多一百來塊,咱們匯君樓裏的刀,至少千元,匯君樓大師傅的那把刀,他自個兒買的,兩萬八!”朗弘揚揚著眉毛比了個八字,看李成功一臉驚歎,他滿足地點點頭。
“像我刀工從入門到熟練大概也就練了三個月吧,”朗弘揚說他以前練刀工練了多久:“不過從熟練到精通練了兩年。”看李成功被“兩年”這時間給嚇住了,朗弘揚趕緊補充:“刀工這小妖精沒啥,就熟能生巧,我就是後來學紅案了,刀工練得少,我有個同學一門心思練刀工,一年時間,成就大師級刀工,現在在國都飯店裏做涼菜師傅,一個月2萬。”
“哇塞!”李成功配合地歎了一聲,朗弘揚滿意地點了點頭。看李成功切菜的樣式有模有樣,他覺得自個兒這個師傅當得還挺不錯,不過新來的徒弟切菜太慢,顯然是沒時間讓他慢慢提高的,朗弘揚接過了李成功手裏的刀,趕他去水台剖魚除鱗宰殺去了。
李成功:“???”他以為他工作就切菜呢。
“給你體驗一下打荷,”朗弘揚嘻嘻笑:“弟弟啊,剛進廚房呢,先從水台開始。”朗弘揚一指水池,咱們這一天雞鴨魚肉的宰殺去鱗就交給你了!”
李成功:“!!!”看了眼水台邊有兩個學徒擺著張苦大仇深臉剖魚殺雞,他想他明白為什麽廚房裏常年缺學徒了。在小翠飯館裏李成功也剖過魚殺過雞,可要是一天到晚剖魚殺雞,確實沒多少人做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