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遺囑
傅寅本就是想激怒傅廣川,用這種態度告訴他他的有恃無恐,傅廣川可能死也沒有想到,自己一把年紀了,竟會被這種小毛頭氣到這樣。
我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的,傅寅是仗著他是傅廣川唯一血脈有恃無恐,可他就沒真正想過,若是傅廣川真的生氣了,什麽都不留給他,他要怎麽辦?
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了去提醒他的份,我早就跟他說過,是他沒有聽。
而傅寅這下成功把傅廣川氣得個半死後,也沒很硬氣地說一句,不要就不要,而是順著他的話說:“那我就去公司了。”
說完就離開了書房,臨走前,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掃過,我沒忍住震了震,我知道傅寅這下應該是又生氣了,他昨天剛像個勇士似的枉顧道德地在傅廣川麵前承認,今天我就不聲不響地背叛了他。
我有苦難言,他是打算和傅廣川對抗到底的,可這樣對抗下去,不光是我們倆都吃不到今天的早飯,可能以後連太陽都見不到,傅廣川原本就是在等我的投降,退步的人不是傅寅,那隻能是我。而且我也不想讓我的父母知道我與他的事情。
不過這樣也好,我在心裏想,經過這麽多次,他應該能徹底死心了吧。
我心底一片冰涼,其實在傅立衡死後,我就急於與傅寅撇清關係,他對我已無用,繼續牽扯下去,對誰都不利。為此,不管怎樣難受的決定,我也做了,便也不差這一個。
隻是時間拖得越久,難免的,心底就越難受,而我正沉浸在一片冰涼的悲涼中時,傅廣川冷笑的聲音傳來:“沈安,你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
我自然沒去接他這一句話,但心底早就冷笑開了,養?我何德何能養了這麽大個兒子,再說了,就算找回來的,當初也是您兒子猴急猴急地把人帶進家門的。
但我終究一聲不吭,在他身邊做個乖巧小媳婦。
我放棄抵抗,也放棄妄想,安心在傅廣川的身邊當做是他牽製傅寅的提線,我一直是接受速度極快又安於現狀的,沒過多久,我就能在傅廣川的眼皮子底下安心吃下飯了,見到此,傅廣川又生起氣來,我這才想起來我原本就是不受他待見的,他一個以勤奮自律為已律的人,怎麽可能看得下去我好吃懶做坐吃等死,下午他就叫我推他出去散步。
我知道他這是看不慣我閑,又找我不願意的事情給我做,可事實上,一圈下來,兩人都不好受,鄉間小路原本就不是給輪椅走的,我差點把他推進河裏去,腳趾頭還被輪椅的輪子壓了好幾次,走路都疼。
我委屈,傅廣川更憤怒,因為他覺得我差點把他推進河裏去,是故意的。
即便我解釋了也無濟於事,傅廣川根本不信我的話,冷笑了一聲,說:“要解釋,你跟他解釋去。”
話音一落,視頻接通,我在巨大的屏幕上看到了傅寅的側臉。
他的聲音似乎很不耐煩,說:“有什麽事快點說,我還有事情要做。”
傅廣川看著他,冷哼一聲,說:“少給我裝,你看看這是誰?”
說著拽著我的頭發將我整個人丟在桌麵上,我原本就狼狽不堪,卻沒想到還要這樣暴露在傅寅的麵前,我一瞬間急出了淚,問傅廣川:“你到底想幹什麽?”
“幹什麽,”傅廣川臉上的笑意更冷,抬頭看著視頻對麵那頭依舊無動於衷的傅寅,說:“小子,昨天不是還在我的麵前說真愛她嗎,現在怎麽連看都不看一眼了?”
傅寅在氣頭上,當然不會看我一眼,傅廣川想用我牽製傅寅,這一點倒是沒有錯,但他不該為了一時的愉悅騙他說我是自願提出照顧他的,他不知道我和傅寅的關係並不穩定,當然驚訝此時傅寅的無動於衷。
傅寅的目光朝我這裏掃了一眼,隻一眼我就覺得悲憤不已,即便是現在,我也不想在他的麵前表現得多狼狽,但事實上,我一直是最狼狽不堪的那個,在他麵前裝出來的成熟自信美麗女郎人設早就破滅,而當初讓傅寅一見鍾情的,不就是那個虛假的我嗎?
一時間我也不掙紮了,傅廣川是想利用我,我乖乖配合他便是,而那頭的傅寅已經徹底被逼急,淡定的偽裝也被扒下,冷聲警告傅廣川:“你敢動她一下,明天我就讓傅氏的股票跌停!”
我察覺到傅廣川揪著我的頭發的力道有些鬆懈,我心裏驚了一驚,難不成他還信了傅寅的話?還是傅寅確實有這個本事?
而聽了傅寅這話,傅廣川冷笑一聲,說:“小子,果然是你動的手腳,你以為你高價收買散股就能左右得了什麽嗎,最大的那一份股權,我說不給你還是不給你,你做再多的手腳都是無用的。”
原來如此,我心裏一下子明白了,傅寅也不是沒想過傅廣川若是真不把傅氏給他了他該怎麽辦,隻是這點對於龐大的傅氏來說,是蚍蜉撼大樹。
果然這下傅寅丟了所有的淡然,雙眼通紅地對傅廣川吼:“你給我放開她!不管什麽我都答應你,隻要你別動她。”
見傅寅終於慌亂,傅廣川終於笑了出來,放開了拽著我頭發的手,我掙脫了桎梏,立馬站到了鏡頭外。
傅廣川滿是放鬆地靠進座椅裏,將雙手疊放在肚子上,說:“這樣就對了嘛,傅寅,你跟我長得很像,所以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我已經快死了,也不想管你們多少,我也早就跟沈安說過,隻要我還活著的這段時間裏你們給我安安分分的就足夠了,可事實上呢,蘇繁被你打得流產,還差點鬧上新聞,我原本是想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你呢,”他歎息了一聲,我驚訝地發現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暮氣沉沉的傅廣川,“這回給你的教訓,我希望是最後一次,也希望你能明白,你和沈安是永遠不可能的,若是問為什麽,”說到這時,他輕輕哼了一聲,帶著嘲諷和冷笑,轉過來麵對著我,說:“你該問她。”
我沒想到傅廣川原來是看得這麽明白,從一開始我沒在傅寅跟我表白時跟他坦白,便證明了我沒有設想過我和他的未來,而在我的設想裏,他該在明白過來一切後對我徹底失望,然後分道揚鑣,斷不是直到現在還糾纏不休,可是傅寅的執念超乎我的想象,事到如今,我也不確定他現在對我的到底是純粹的愛,還是得不到的憤懣和不甘。
傅廣川說完這句話後,便推著輪椅從房間裏離開了,一時間寬大的影音室裏隻有我和傅寅。
我還在鏡頭外,傅寅也像是知道我不想被他看見狼狽的樣子,故意等了我一會兒後,才說:“站近一點給我看看好嗎,我想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受傷倒不至於,傅廣川隻是想拿我來警告傅寅,沒有想真正害我,更多的時候是在虛張聲勢,但光是這樣,就已經足夠讓傅寅著急。
我多麽希望傅寅剛剛能多撐一會兒,就算是裝的,也不要讓傅廣川那樣得意,他現在多麽高興,光是拿捏住一個我,便是間接控製住了傅寅。
我本以為還生著我的氣的傅寅不會那麽容易向傅廣川投降,卻沒想到他投降的速度快得驚人。
“還生著我的氣?”見我不說話,傅寅便主動開口,他朝我撒著嬌:“別生我氣了嘛,是我傻,會信爺爺的話,你怎麽可能是真的願意照顧他呢?”
我雙眼通紅,硬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我說:“我就是願意的不行嗎,你不是很硬氣嗎,你是他唯一的血脈,他那些錢不給你給誰,你何必那麽快跟他投降?”
“放心,”對比我的激動,傅寅的聲音沉靜得叫人可怕,“快了……就快結束了,再忍一下,好嗎?”
我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抬起頭來看著視頻裏的他,而他伸出手,像是要隔空撫摸我的臉一般。
過了幾天後我才明白傅寅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傅廣川突然發病,直接住進了傅氏私立醫院的高級病房裏。
醫生對我這個傅家人毫不隱瞞:“傅董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從他現在的情況來看,前一段時間投入的特效藥已經沒有藥效……請做好準備。”
我心沉了一沉,怪不得傅廣川很久之前便是一副看透人生的樣子,原來是早就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
而傅廣川一醒過來後便氣憤地質問我們為什麽把他送來了醫院,他明明是想葬在郊外的。
傅廣川竟然連最後的治療都不想做了,而他身邊又沒有什麽能勸得住他的,當天又返回了郊外的農莊。
回去後,傅寅和傅立遠都在,傅立遠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見傅寅不去在傅廣川的病床前守著,便很聰明地去傅廣川的房間裏守著,不停地叫著他爸。
有人陪著傅廣川,我便不在他的跟前礙眼,走到門外,看到了悠閑靠在牆上的傅寅。
他笑意盈盈地看著我,說:“真好啊,他快死了。”
傅廣川就算對我們再不好,但他還沒真的死,便這樣高興,實在有些過分。
我微微皺了皺眉,本以為傅寅會收斂,卻沒想到他突然冷了聲音反問我:“怎麽,你不高興嗎?”
我從傅寅這段時間的作為和表現中,已經知道了原本善良純真的傅寅,在傅家這幾年性格已經扭曲,隻是他太會在我的麵前隱藏,若是我順著他的意思來,他便是之前那個會朝我撒嬌會跟我要獎勵的傅寅,若是不是,便會立馬翻臉,瞬間變得像是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人,而我每次都會因為知道惹怒了他很麻煩,而沒過多久就投降,而沒過多久,他便會陰轉晴。
我都不知道傅寅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在我的麵前裝,我想到他之前跟我說的話,一瞬間明白了什麽,我揪著他的衣領問他:“你到底做了什麽?”
我懷疑的語氣可能讓他知道隱瞞沒有意義,但也可能是他已經懶得在我麵前裝,他直接說,“對,我換了他的藥。”
我渾身一震,他都做了什麽!
“有誰知道?誰幫你做的?那人可不可靠?”
我緊張得要死,傅寅他到底知不知道,他這是殺人!
卻沒想到他聽到我這一連串的問題,竟是先高興地笑了出來,說:“安安,我好高興,你還會擔心我。”
他根本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滿肚子怒火,但地點明顯不對,我隻好忍下了怒火,等以後再跟他算賬。
但在此之前,先來找我算賬的是傅立遠。
他從傅廣川的房間裏出來後便直朝我來,他怒氣衝衝,嚇了我一跳,問他:“怎麽了?”
“還跟我裝傻?”
傅立遠陰陽怪氣,聲音尖利,“沈安我本來以為你起碼還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沒想到你竟然背叛我!”
我看他這樣生氣的樣子,便知道是剛剛在病房裏,時日無多的傅廣川終於向傅立遠攤了牌,告訴他他已經知道了他不是他親生子的事情。
他竟等到這時才說。
我在心裏笑了一聲,在把這件事告訴傅廣川後,我便一直等著哪一天傅立遠會像這樣怒氣衝衝的來找我算賬,但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漸漸的我也失去了緊張感,才會像剛剛這樣沒有反應得過來。
可是傅廣川一直到這時候才說,說明他並不怨恨傅立遠冒充了他兒子的事情,而傅立遠的反應也沒有我想象的那般暴怒,他吼完了這一句後,便是捂著臉哭了出來,“我也想,直到最後還是他的兒子啊……”
我驚了驚,從傅立遠進門起,他便對傅家家產表現出巨大的興趣,讓我一直以為傅立遠也是為了錢,那樣威逼利誘我不讓我說出去,也是怕失去自己的那一份家產,卻沒想到他竟是真的想做自己的兒子。
傅立遠在我這裏大哭了一場後才離去,他也知道丟人,狠狠抹著眼淚朝我警告,絕對不準我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我不知道他說的這件事是哪件事,而別人又是哪個別人,在傅立衡已經死去的現在,等著遺囑現世,分家產的,也就兩個人。
傅廣川病重,到後來連湯水都進不去,整個農莊因為主人的病重陷入沉悶的氛圍中,傅廣川拒絕了治療,因為他說了,他隻想幹幹淨淨地走。
像他這樣平靜麵對死亡的老人我很少見過,到後來他也誰都不想見,傅立遠偷偷哭了好幾次,而傅寅則從頭到尾都沒有去看過一眼,完全是一副等著傅廣川死的樣子。
我對這樣的傅寅心生不滿,但不敢跟他說,在他的眼裏,傅廣川應該是我們的敵人,等他死了,我和他就能正大光明,但更加讓我覺得害怕的是,在失去一切桎梏的傅寅,會成什麽樣。
但在此之前,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宣讀遺囑。
傅廣川安排好了一切,在我們還沒開始著急前,他就找來了律師,在所有人麵前宣讀了遺囑。
我是緊張的,因為誰也不知道傅廣川最後的決定到底是什麽,但令我意外的是傅立遠是一副完全不緊張的樣子,傅寅也是吊兒郎當的。
我不由抬頭去看病床上快神誌不清的傅廣川,想到,若是等我老了,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時,在我眼前模糊搖晃的是陌生人?還是像這樣的情景?
而就在我亂七八糟的幻想中,律師讀到最重要的地方,傅廣川名下的不動產、存折,歸傅立遠所有,而最重要的股權,分了很少的一部分給傅立遠後,剩下的全部是傅寅的。
這是個並不讓人意外的結果,傅立遠沒有激動地喊不滿,雖然看起來傅氏的股票更值錢,但傅廣川把最直接的錢財房產給了傅立遠,已經是對他這個外人的最大恩慈。
我剛鬆下一口氣,起碼傅寅還是得到了屬於他的,卻沒想到律師接下來補充了一句,隻有當我離開本市時,傅氏的股權才真正移交傅寅,不然,股權由公司的最大幾個股權人平分。
傅寅的雙眼在聽到這句時猛地瞪得老大,而一直哭著的傅立遠則是輕輕笑了兩聲——他竟是早就知道了遺囑內容。
誰也沒想到傅廣川到最後留了這一手,傅寅直接衝到傅廣川的麵前拽著傅廣川的領子質問:“你以為你這樣就能阻止我嗎?做夢!”
旁邊的機器發出刺耳的聲音。
傅立遠衝上去拽著傅寅,“傅寅你放手!你瘋了嗎!快放開爸!”
傅寅暴怒,他應該也是沒有想到傅廣川竟然為了阻止我們,竟舍得拋棄傅氏。
可是仔細一想,與其留給一個不滿意的後人,不如不要,隻是他的狠心與決絕,確實在我們的意料之外。
傅廣川最後以一個怪異的笑走了,儀器聲音徹底變平緩,世界也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