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得償所願(二)
衝動問完這句話之後,六絳浮生便淺抿起唇,神色壓抑,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聽一個怎樣的答案。
他尤其記得澹雅喊了她一聲“阿一”,那一刻升起的嫉恨像毒蛇啃噬著他的心髒,可她的神色卻沒有任何異樣,顯然他們之間這種稱呼不是第一次了。
顧君師引他進入房內,一邊挑著她能理解的話回道:“他從沒進來過。”考慮他提到自己與澹雅之間的關係並不符合實際情況,便多補充了一句:“我與他,亦不熟。”
除了知曉彼此間姓名的塑料交際之外,她並無與他有更深入的了解,何來熟悉一說?
他甚至不如九尾、鬼嬰更知悉她的真實一麵。
這句話無疑是一縷春風吹漾過來,一下就將六絳浮生心底溝溝壑壑的不平撫順了。
從開闊的外界進入到閉封的房內,那長久浸透的馨暖、獨屬於她個人的氣息好似從四麵八方將他圍裹了起來,他們進去之後——
哐當!
顧君師閉合上了門。
六絳浮生神經一跳,不知為何有些緊張,麵頰亦如同純白裏摻雜了一片薄灩的桃紅粉,他故作鎮定,清絕的眸子四處打量一番屋內的陳設,卻略有些驚訝。
這從外麵看起來略顯寒酸的木屋四柱二梁二枋構成一間的基本框架,左右相連,一入內幾近一眼到頭的大小,跟大衍派內分布的華美閣樓、殿宇相比,著實半分不起眼。
但仔細一看,這發現內有乾坤,它小小一方天地被她布置得……並不簡單。
有檀玉屏風、仙木衣架、蛟紗帳的架子床、還有梳妝台、首飾盒、臉盆架、貴妃椅……總之,但凡貴人奢侈的用具一律齊全,甚至室內的每一件物件都透著價值不菲的金錢味道。
見他打量得入神,顧君師在旁見到,眉宇間一鬆,剛想來一句“滿意你所看到的嗎”,卻聽到小嬌夫嗓音有些壓抑地在問。
“這些東西,哪裏來的?”
這些家具遠比誌陽道人洞府中所布置的擺件更圖案豐富、雕刻精美,她哪來的錢添置這些?
難不成……是澹雅送給她的?!
六絳浮生一想到這種可能,便體會了一把嫉妒虐心的滋味,他努力控製住自己麵部猙獰扭曲,安慰自己,沒關係,書中虐戀情深之人,自是需得一番黯然神傷才能修成正果。
這時候他該表現得渾然不知,畢竟受虐一方向來腦子都不太聰明……
但是——
他笑得有些蒼白,終究還是吐出刻薄的酸澀之詞:“浮誇之物,終究不實。”
顧君師一愣,她沒想到特意為他布置的房間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效果。
果然是富嬌夫啊,一般尋常俗物的確不太瞧得上眼。
她也不覺得多失望,反而讚同了他:“你的確值得最好的。”
第一步的“寵”,自然是要隨他的心意歡喜,才謂之完成,或許他不喜歡這類華而不實的布置,但無妨,她也給他準備了許多剛需之物,隻待過後一一給他。
“你若不喜這些便罷,今夜先就將著,我明日便盡數換過一遍。”
“換?”六絳浮生說完正懊惱自己不夠“傻”時,聽到她這樣說,都有些跟不上她的節奏了。
這時不是該埋怨他不識大體,小題大做嗎?為什麽她無半分不悅,還一言不合就全然接納?
難不成……
他恍然醒悟。
的確,身為她的夫君,換置一番的這些錢該由他負責,可他目前剛出關,囊中羞澀,但他寧願借資也要替換掉這些別人獻媚的東西:“重換置一番要花費不少,容我……”
顧君師打斷他:“夫君不必擔心這些,我這三年攢下的靈石足夠令你衣食無憂……”
不,這樣說未免太過小家子氣,她自認不能做得比書中那位“仙師”的寵溺程度差才是,他對他的女主可謂是有求必應,於是她不吝擴大範圍道:“隻要是你提的要求,我盡可滿足於你。”
六絳浮生有些懵了。
“你、你去哪賺的靈石?”
顧君師將這三年間的事簡單述說了一遍,但略過了做門派貢獻點的事,六絳浮生這才知道,他之前的想法大錯特錯,這些東西根本跟澹雅毫無關係,因為真正財大氣粗的人乃是他的霸氣妻子。
是他誤會了。
有些羞愧與尷尬,但心底又有不可言喻的竊喜令他煩幽,於是六絳浮生轉身去水缸內打了一盆水,用術法將水加熱之後,端來給她泡腳。
以前在凡界,一旦天氣轉涼,顧君師的腳就會徹夜冰涼,所以他每次回來不管多晚都會燒盆熱水來給她燙燙腳。
知道自己妻子這三年來靠種田賺下了不菲的家底來養活他,這種時候他也該當好一位賢內助。
他撩袍蹲下來,她則坐在床邊由他褪去鞋襪。
她的腳小巧精致辭,常年不見自然白晰晶瑩,指尖泛粉,清水手洗時他不由得有些意誌薄弱。
他勉強讓自己定神,問道:“我等了你一晚,你方才去哪裏了?”
顧君師牽他手時便察覺到他身上冰寒,想來是等了不少時辰:“夜來無事,便隨處逛逛,倒是你,你的師父肯放你來找我?”
她早就知道誌陽道人一向視她為洪水猛獸,這才剛出關便由著他過來找她,倒也是她沒有事先預料到的。
“是掌門發話,讓我這幾日過來好好陪陪你,師父他不敢置喙。”小嬌夫眼睫低垂,專心於手上之事。
九尾?
顧君師眸底劃過一道流光。
他有這麽好的閑心管上別人夫妻和諧之事?
他不是也一向瞧不上她這個凡人嗎?
案幾上有一盞無油卻明亮的燈燃著,小嬌夫倒完水之後滯頓了一下,默默掐了個淨身訣才回來。
融融火光之下,他如陽春白雪,亦似秋水為神、玉為骨所幻化之貌,他欺身靠近,青絲墨發帶著一股幽香傾瀉下來,他用靈力揭開了顧君師麵上的遮眼法,露出底下一枚“狐”字刺眼的烙印。
太礙眼了。
“阿一,這一次去新人榜之前,我定會讓掌門解開這鎖魂咒的。”他的聲音迷離低喃。
她的身上,隻能烙下屬於他六絳浮生一人的授予。
解咒?
若九尾當真替她解咒,便會知曉這“鎖魂咒”早已失效。
顧君師纏挽起他一縷冰涼而順滑的頭發在指間,慵懶漫聲:“現在提未免操之過急。”
“為何?”他不解,側眸過來,眼波流轉。
顧君師並不想讓他一心惦記著這件事情,既說不通,那便換種方式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吧。
她扯近了他,兩人眼神相對。
就像某種信號。
一隻手順著他的臂彎撫去,他的手長大了不少,修長白皙且骨節分明。
如此一對比,她為女子而他是男子的性別對比一下就顯露出來了。
她想,成年人的身軀或許比之少年郎更為赤誠溫柔吧。
“此事再說,你今夜應當不必走吧。”
“……嗯。”
她手丈量著他的身軀,覆身而上。
“夜已深,那也該安歇了。”
“嗯。”
一捧春光一樹花……他眼神仿佛墜入銀河,額角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