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地下宮殿(一)
氣氛一下凍結住了,半晌誰都沒有開腔,直到顧君師不淡不鹹地來了一句:“你一個妖族倒是挺眼明心正的,瞧不上魔族,連鬼修也瞧不上。”
魏酈怔了一下,想說,鬼修身上隻有鬼氣,哪會有“死氣”,這是冥界本地特產才生得出的玩意兒,但聽顧君師語氣不太對勁,他若再多跟她爭辨幾句,說不準兩人之間剛緩和的氣氛又會搞砸。
於是魏酈暫時按耐住心思,隨意附和著她,淡眉如秋水:“原來弟弟是鬼修啊。”
顧二:“……”誰你弟弟啊,亂認親戚。
怪就怪顧二剛從顧君師的意識空間出來,誰能想到有人在意識空間還有開辟出一方小世界來裝活人,這是碳基生物能夠辦得到的事情嗎?
顧君師由於神識空間過於龐大,這修了上千年的大道無情訣,別的東西每一次重生都得重新練,唯有這神識沒法抹去,她一個準仙級別的神識空間,足以秒殺掉整個修真界大能。
由於她將“黃泉之門”收納在她的意識空間內,因此她的神識之中充斥著“黃泉之門”的死氣,再加上人皇在裏麵不斷地吸收著死氣重塑肉身,天天在她意識空間修煉的顧二,即便他修的是屍道,那醃也都給他醃製出一股冥界的味道了。
倒是顧君師,她修為越高深,便能夠對自身的能力越發內斂,收放自如,遇上對手,或許誰都能夠感受到她修的是偏陰寒一派,但卻不會給人一種不舒服的厭惡感,這就跟凜冬到了,氣溫雖能夠凍得死人,但你會覺得冬天是邪惡的嗎?
但鬼修跟魔修卻不同,他們就像散發著一種惡臭的毒液,將人的身體浸泡在潮濕寒冷的惡沼之中,叫人發自全身心的感到抵觸與厭惡。
當然,這是對於靈修而言。
而妖族則是半正半邪,墮妖也有不少,幹的自然不是人事,而是妖事,吃人殺人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顧君師那一句話,倒是多少有些讓魏酈覺得她這是在提示他,論這來曆大家都算是半斤八兩,別狗拿耗子。
魏酈心裏卻拿喬地想,他是狐狸,不是狗。
這狐狸本就是吃耗子的。
魏酈本來才覺得這小子一身陰氣煞濁,挺邪門的,但有時候看一個人,也不能單單隻看一樣東西。
顧二身上有著顧君師贈送過去的功德值,再加上少年倨傲誌氣,眼神很坦蕩,像什麽都能夠倒映得出來的明淨湖泊,光往那裏麵一打,一片粼粼的金光耀眼。
僅憑這一雙眼睛,就可以看得出來這顧二並不是大奸大惡之輩。
狐狸狡猾,再嫩的狐狸那也是有心眼的,魏酈一眼就看穿了顧二的弱點,那就是十分重視顧君師,於是他故意道:“鬼修在這白塔城受到的壓製比外麵大,這城中還有一些正道人士在,倘若不小心遇上,你確定你能護得好你……姐?”
看兩人的確像姐弟,不是說長相,這長相他也沒有看見過顧君師的,無從對比起,隻是說這兩人親近的姿態自然而不曖昧,看著就挺像一回事的。
顧二雖心有顧慮,可凡事跟顧一的安危相比起來都得退避三尺,於是他鄭重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妥協了:“隨你。”
再之後,三人算是相顧無言。
本來就不是多熟悉的人,除了針鋒相對的相處,你一言我一語故意找茬還能夠迅速接得上話,這樣心平氣和地情況下,一時都沒有了話題。
一個妖修,一個疑似鬼修,一個疑是魔修,三個人從根子裏看就不大正派的組合,正原路返回白塔城。
白塔城有別於一般的宮殿那樣富麗堂皇、氣勢雄偉,也不是重簷琉璃脊,但不可否認自然不帶匠氣、依舊鬼斧神工出規模巨大氣勢輝煌的漢白玉石建築群,他們一路從中徑而過,一直來到顧君師所看到的入口位置處。
有別於其它的高高細細的白塔,這裏落座著一所宮殿,與四周圍十幾層或幾十層的矗立高塔相比,宮殿的入口顯然要比別的都矮上許多,從遠處看極容易將其忽略,隻當作是基墊平,但近看才知道它有多宏偉寬敞。
入口處並沒有設置門防,大大地敞開了入戶,隻是分了四個方位,以正殿、前殿、左殿與右殿劃分前局,這裏麵的一切全部都是用白石砌成,當真是白壁無暇一片。
內無梁,為石拱券,內部相當寬敞,甬道內安置著長明燈火,從入口處一路走入,便是從明亮到幽暗,再到燈火通明,一路平暢而悠長。
他們進入之後,聽從顧君師所言選擇了右殿的方向,一路沿著通壁而行,走過一條長長的通道後,似進入了宮殿的內腹部,這一出來,隻覺得一眼看不見盡頭似的,他們好像進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四麵八方全都是白玉鋪就的環境,並無雜色,根本分辨不出東南西北。
這就跟人進入了一天漫天飄白的冰雪世界,天也白地也白,令讓人有一種在裏麵度日如年的感受。
這是個什麽鬼地方,一處地方看久了都會覺得眼前一片目眩眼花。
“龍髓是在這裏嗎?”魏酈偏了偏眼,避免直勾勾地盯著一片。
顧君師卻道:“是一座地下宮殿……”
“這哪有什麽地下宮殿——那是什麽?”
魏酈不經意看到前方那邊出現一片光影被剪落的碎片,細細榍榍的藍瑩瑩光,無風而動,一縷一縷、一帶一帶或一捧一捧,總之,它在動,也在變幻。
“過去看看。”
顧君師讓顧二帶她過去。
顧二一進入到這裏,便全身緊繃進入戒備提防狀態,雙唇因為神情過於嚴肅而抿成一條直線,他抱著顧君師朝她說的方向走去。
要說顧二平時不著調起來那是嘴碎囉嗦,問題還多,可一旦擔起責任內心沉重,就一句話也沒有心思多說了。
他的心思全一絲不苟地放在保護顧君師身上。
魏酈見顧二提步就走,便喊住了他們:“你就這樣過去了?”
顧君師特意叫出顧二,是因為顧二雖然有時候嘰嘰喳喳廢話挺多,但他對她的每一句話都深信不疑,他就像是她最忠誠的侍衛,一往無前地執行著她的每一個命令。
但魏酈不行。
也不是因為什麽別的複雜原因。
隻是單純的他對她的信任度不夠,顧君師雖然對情感這塊研究不深,但對人的心理卻分析得很清楚。
人或許會因為愛一個人而為他舍生忘死,愛可以為那一時的衝動而不顧一切,但一旦冷卻下來卻不會為她輕易改變本性跟原則,更何況愛是可以隨著時間一點一點被消磨掉的,最終當一切激情消散,人還是會回歸人本身的自己。
然而顧二跟她卻不存在這種情況。
與生俱來的血緣關係永遠比因為感情締結的關係更為牢靠。
當然,若非要杠,說有時候血緣關係也不一定可靠,但人總不能拿小眾來廣義掉大眾,就特殊偉大的職業除外,但凡沒大病的人,遇上緊急危險的時候都會選擇自己最親最重要的人。
顧君師道:“要不,你還是別跟著我們一道冒險了。”
這克製著隱約不耐的語氣,雖維持著基本禮貌,但任誰聽都能聽明白這是一種優雅式的勸退。
這話落在魏酈的耳中,一下就點燃了他的怒火,可他知道顧君師不吃他這一套,於是他憋著氣,狐耳抖了抖,嚐試著跟她講道理道:“你別煩我,我是若一個人,闖了也就闖了,可你看你現在這樣,我總擔心遇上意外護不下你。”
這話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顧二卻先一步道:“我姐什麽時候做過莽撞的事,你不了解她,就別一副我是為你好我才這樣說的口吻。”
聽顧二這麽一說,魏酈反倒情緒沒多大波動,這在意的人隨便一句話便能叫他死去活來一場,但不放心上的人……
“你別老趕我走,我與你相處久些,不就能夠多些了解你了。”他一副委屈求全的模樣對顧君師說完,又無縫切換了另一種口氣,對顧二道:“你不過就是仗著跟你姐相處的事間長,一起經曆的事情多,才敢說得這麽有恃無恐。”
這話也不假,但他這麽說根本於事無補,事實上這世上就沒有“如果”這事。
鬥嘴跟鬥嘴,他們的腳步倒還是挺忠實地朝前走著。
魏酈將顧二的話多少也聽進去了,顧君師這人性子沉穩冷靜,做事自然也是張馳有度,她一般敢這麽說,自然就是十拿九尾,心中有成算跟想法了。
他若因為顧忌太多,倒顯然表現得跟不信任她、質疑她似的。
來到那一片飄忽不定的藍色瑩光前,顧君師定睛看了一會兒。
“真龍之目”的確給她看了“龍髓”所在的位置,但如何抵達卻不會跟導航一樣定位得那麽準確,除了入口跟一些片段、最後便是地宮所在的確切位置,其餘的每一步該怎麽走,便得靠自身。
她認出來了。
“一起觸碰它們。”顧君師道。
顧二跟她確定了一眼,是他領悟的那個意思後,便深吸一口氣,就抱著她一塊兒走入那一片藍瑩粼光之中。
魏酈緊隨其後。
在他們被那些藍光包圍住後,所在的位置身形漸漸虛化,一恍神,眼前移形換影的瞬間,他們已經被轉移到了另一處了。
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環境,但不遠處已經沒有看到入口,那些飄浮不定的藍瑩碎光也不見了。
“這是傳送陣法?”顧二訝道。
魏酈立即反應過來:“不,不是陣法,而是……迷宮。”
這整個地界看起來一望無垠平敞到底,實則卻是一個回路曲折的巨大迷宮,那些藍瑩碎光則是他們離開迷宮的唯一通道。
顧君師道:“這些藍色的光將會把我們一次一次帶離原位,但是能不能出去,卻得找到正確的方位。”
藍瑩粼光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每一次的方位都不同,所以想要找到正準的出口位置根本沒有人知道,除了一次一次地嚐試、總結到最後得出結論,這或許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魏酈以前走過迷宮,也略懂一些陣法的衍算,他想嚐試一下:“不如我先去試一試。”
“這迷宮錯綜複雜,你若亂試一通,隻怕進入了就會永遠迷失在裏麵出不來了,這裏麵有無數道被隔開的空間,如一化為二,二化為四的倍數增加,你會墜入哪一道空間誰都不知道,若我們想找回你,恐怕也無能為力了。”顧君師告訴他迷失的後果。
魏酈當然知道,可是如果不試,依舊會被一直困在裏麵出不去。
他猜她或許是中了什麽毒咒術,需要“龍髓”救命,他不想再拖延時間了。
“你過來。”
魏酈聽顧君師叫他,人便走近了她。
他看著她,心想,她的確實力大不如前了,看看啊,她體態身高都現露了出來,她甚至都已經快維持不住麵上那用來掩人的黑氣了,那隱隱約約透露的麵部輪廓……
或許,現在他就算強硬地迫使她露出真容,她也反抗不得吧。
魏酈眼神逐漸變得有些不安本份。
“手伸出來。”
她的聲音打斷了他,魏酈下意識伸出手來。
她拉過他的手,便將一樣東西套在了他的手腕上,魏酈低頭一看,是一根銀白絲線跟黑線一塊兒編製的腕帶,上麵還串著八顆黑玉色澤的珠子。
魏酈盯著愣神了半晌,倒是眼尖認出來了:“這是我的……頭發?”
銀白色的是他的,那黑色的該不會是……
顧君師跟他說:“這腕帶我煉製過了,你戴著它便可以追蹤氣息,另外還賜福的效用。”
“這原來……是要送給誰的?”魏酈問。
“這也要管?”她淡淡道。
他道:“別人的東西你給了我,你在膈應誰呢?”
“這是別人的東西嗎?”她一語雙關。
“那……那送了我,就不能再拿回去了。”
“嗯。”
她在他身上薅得多,人手一條都有,自不會小氣得送了又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