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惠和縣主還以為自己趁著太陽剛落山就過來已經很早了,誰知道進了妄璇閣的內院大堂,才發現裡面早就座無虛席、人滿為患了。這些三三兩兩圍坐在桌邊的客人有男有女,有的正在跟作陪的花娘或小倌調笑,有的在吟詩作對附庸風雅,而剩下的大多數,無論男女都抬頭仰望著天橋中間那個高台,目光炙熱痴迷。
「縣主快看!是小侯爺和方質子在上面!」
被自家一向膽小靦腆的小丫鬟反常的興奮大叫嚇了一跳,惠和縣主下意識地抬頭向上望去,只見天橋中間的高台上,有一青一白兩道身影旁若無人的相對而坐,可不就是近日來風頭正盛的望舒侯鳳殷然和滄爵質子方臨淵么!
不知道方質子跟小侯爺說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貫清冷淡漠的小侯爺突然笑了起來,令他冷若冰霜的眉目之間,多了幾許繾綣柔情,更教人不捨得挪開視線了。被小侯爺的笑容晃了眼,惠和縣主只覺得胸腔里的一顆心像是受了驚一樣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不曉得要多努力才能遏制住想要激動尖叫的衝動。古書上說,美人誤國,她如今可算是信了。
「你們說,小侯爺這幾日天天跑這妄璇閣比上朝還勤,不會是喜歡上哪個狐媚子了吧?」
惠和縣主剛走進二樓的雅座,就聽見隔壁傳來一個有些激動的聲音。那女聲尖利刺耳,似乎有些耳熟,大概也是京城裡數得上名號的高官家的小姐。
「哼,你瞧瞧這幾天陪在小侯爺身邊那兩個花魁,模樣身段哪一個不比咱們這些貴女還出眾,迷得樓下那些文人墨客一個個神魂顛倒的。結果站在小侯爺和方質子身邊,還不是成了陪襯?螢燭之火也敢與日月正輝?真是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接話的女子聲音偏冷,語氣更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嘲笑,連坐在隔壁的惠和縣主都能感受到她濃濃的鄙視。
那邊在場的都是在家中備受父兄寵愛的千金小姐,何曾受過這樣的諷刺蔑視,當即就炸了鍋。「陸雨薇!別以為你本家出了個太子妃和大將軍,就有資本在我們眼前耀武揚威了!就算太子妃和陸小將軍再風光,跟你這個隔了兩房的落魄親戚,也扯不上半點關係!」剛才起頭說話的聲音尖利的女子氣呼呼地呵斥著,倒也沒忘了身份還記得要壓低嗓門。「要不是你奶奶求到我祖母面前,讓我平時多帶你出來見見世面,你以為我喜歡跟你這種滿身銅臭的商人之女待在一起么?」
聽到陸雨薇這個名字,惠和縣主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她好像出身有榮韶戰神之稱的陸家分支,父親勉強算是個官商,可惜死得早了點。近年來傍上了戶部尚書張家的關係,才漸漸混進了京城貴女的圈子。只不過因為她為人孤僻狂傲,風評很差,倒是少有貴女願意跟她往來的。
「妹妹你也少說一句,畢竟是在妄璇閣的地頭上。要是被有心人聽到了傳揚出去,對大家的聲譽都不好。」屋子裡傳來另一個溫和的女聲,估計是戶部尚書家的大小姐張念兒。「如今小侯爺和方質子也見到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畢竟父親和姑姑和鳳家積怨已久,要是被家裡知道咱們為了看小侯爺跑來青樓,指不定要怎麼罰咱們呢。」
張家的小女兒張霜兒對她姐姐的勸告置若罔聞,扭頭又撲到欄杆前對著高台上的望舒侯發起了花痴,「姐姐,你說父親為何非要跟鳳家過不去呢。鳳小侯爺的姐姐,那可是皇後娘娘,要是咱們家能跟鳳家化敵為友、結為親家,那姑姑在宮裡的日子,豈不是要舒服很多麼!」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怎麼會有張霜兒這麼蠢的妹子,張念兒臉上神色變來變去,實在是無法接話。旁邊的陸雨薇更是冷笑連連,懶得再跟她們周旋,當即帶著丫鬟推門走了。
陸雨薇風風火火地就往外走,全當聽不見背後張霜兒潑婦罵街似的呵斥和叫嚷。張霜兒有句話說的沒錯,祖母和母親的確指望她能借著張家的名望,在京城的高門大戶里掙得一席之地,早日嫁個如意郎君。可是就算父親早逝,他們家現在只剩孤兒寡婦,早先又跟本家斷了往來,只能坐吃山空的混日子,她也絕不願意墮了陸家人的傲骨,向張家人獻媚低頭。何況如今她有幸拜得良師,等她學有所成,奪回那幾個本屬於她父親的商鋪,有了底氣便不用再看張家的臉色了。
強忍住幾乎奪眶的淚水,陸雨薇緊緊攥著手悶頭走路,拐彎的時候速度太快險些撞到一個人身上,好在對方反應極快,順手扶了她一把,才沒讓陸雨薇摔下樓梯去。
陸雨薇好不容易借著丫鬟的手穩住身子,蒙在臉上的面紗卻不小心被扯了下來,正好落在對面那個朱衣公子的手上。
「多謝公子。」慌忙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面紗,陸雨薇快速地抬頭看了那朱衣公子一眼,臉上不由熱了起來。看她沒事,那朱衣公子只笑著點了點頭,便跟她錯過身徑自朝樓上去了。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見陸雨薇呆愣愣地望著樓梯不說話,小丫鬟嚇得六神無主,要是小姐出了事,回去夫人肯定又要拿她出氣了。
陸雨薇回過神來,摸了摸還在發燙的臉頰,連連搖頭,「我沒事。」手忙腳亂地把面紗重新戴好,陸雨薇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走出妄璇閣的大門,那個朱衣公子的笑容還是紮根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明明只是個禮貌性的微笑,由那個朱衣公子做出來,卻彷彿比陽光還要耀眼和煦,讓陸雨薇心裡暖暖的,竟然連方才跟張霜兒那點不痛快都忘了個乾淨。可惜她剛剛太緊張,忘了打聽那位公子的名字……
不過能到妄璇閣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貴,那位公子雖然眼生,但穿著打扮都透著貴氣,定然不是凡夫俗子。等下去了先生那裡,她一定要把那個朱衣公子的畫下來,托先生幫忙打聽一下。這麼想著,陸雨薇也顧不得再羞澀矜持,回頭又看了一眼富麗堂皇的妄璇閣,便匆匆離開了。
那邊慢悠悠地上了天橋的少素翾卻不知道,自己隨便那麼一個客氣的微笑,竟攪亂了人家姑娘的一片春心。他方才在樓下碰到了墨兮,得他指點,拿了令牌這才能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天橋之上。見阿然跟方臨淵令人擺了棋盤正在認真對弈,把旁邊兩個作陪的美艷花魁襯托得跟背景花瓶一樣,少素翾立馬打消了過去湊熱鬧的心思,只衝阿然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就扭頭到旁邊找楚黎歸去了。
「喲,都來這兒了,還用功呢。」歪歪斜斜地往軟榻上一坐,少素翾敲了敲那堵快把楚黎歸埋在裡面的書牆,笑著打趣道。
正在梳理文昀國朝堂關係的楚黎歸一邊在紙上記著什麼,一邊對少素翾解釋道:「殷然說這裡雖然人多眼雜,但是卻是隱藏蹤跡的好地方。正好他這幾天都在這兒,芊芊又去了宮裡陪皇後娘娘,就讓我從丞相府里搬過來住了。」
少素翾點了點頭表示明白,自顧自地倒了杯酒解渴。阿然天天陪著方臨淵到妄璇閣「花天酒地」比上班還勤快,無非是因為四國使團就要到了,想給各方勢力留下一個方質子不堪大用、無足輕重的印象。有了這個印象做保護色,到時候方臨淵這個地位尷尬的質子被放回滄爵國的機會就更大了一些。不過阿然好歹是個倍受胤帝寵愛的侯爺,這般胡鬧估計要收到不少彈劾了。可是只要能陪在心愛之人的身邊,就算是要面對千夫所指,又有什麼可掛心的呢?
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酸不溜丟的感慨驚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少素翾搓了搓雙臂,收回心神跟楚黎歸閑聊起來。許是因為心裡有事,少素翾手邊那一壺竹葉青很快就見了底。他晃了晃空酒壺,正要喊人添酒,卻見對面的楚黎歸忽然指著樓下叫到:「快看,好像是紫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