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最後一面（一）
高冉跟著葉玒繞過谷主所在的房舍，沿著一條幽深僻靜的小徑，一路往那後山密林的深處走去。
邊走，葉玒還邊似在講給高冉聽、又似在講給她自己聽一般的說了一句好似因觸景才油然而起的感慨：「這條道還是和從前一樣……還是只有他們倆會來……」
聽到這話，高冉即刻就下意識的低頭去細看了下她腳下的路，而後便真就發現了：原來，除了她們倆新添上的足跡外，那上面新增的新鮮足跡，也就只有兩個成年男子留下的！而且，顯然他們來此的時間也並不比她們早多少……
——不必說，那兩人定就是趙奕和趙楓了！
「師叔母，這兒該不會是你們的秘密基地吧？若是的話，那我這樣不請自來的跟去，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秘密基地？呵，你這形容倒是有趣！不過，你也不必避諱，他們不會介意的。再者，你也該知，我此次前去，也並不只是想與他們道別而已……」
高冉聽了，自然明白葉玒的意思。原本，她也只是想先給他們三人留點私人時間，好讓他們能好好的敘敘舊、好好的道個別；卻沒想，葉玒似乎並無這份「閑情雅緻」……既如此，那她跟去了，自是無妨的！
但……
「師叔母，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待又再次無言的沉默了一會兒后，高冉卻又莫名的再次想起了之前被她刻意按下不想的好奇。
但這次，待她再次想起時，這份強烈的好奇便再難忽略無視了！
於是，她便也只好有些不置可否、但還是開口問出了，「師叔母，你恨小師叔嗎？可是，若是恨，你又為何還願意接受我這樣稱呼你呢？你其實完全可以要求我改喚你『二師叔』的……」
被高冉突然沒來由的這麼一問，葉玒先是沒反應過來她怎會突然就冒出了這樣的疑惑？但隨後，她又想起了之前她已從高冉的言行中多少了解到的她的敏感心性，便也就對她的疑惑不再奇怪了。而只是有些語重心長地感嘆道：「唉，你這丫頭還真是心思細膩！但也未免太過思慮了！如此，也難怪你的病會這般難愈了……」
對於葉玒竟能一眼就看出她的病情的粗略狀況，高冉並不意外——想來，既然葉玒連自己身上的異香都能刻意改變——如此了得的醫術，那她不用診脈便能一眼瞧出高冉的大概病情，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呵，師叔母，你又何苦如此揶揄我呢？你又不是不知，我的多思多慮並非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我不得不如此啊！否則，我怕是早就活不到今日了。咱們哪，誰也不比誰好多少，誰『笑話』誰，也沒什麼意思吧？」
高冉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在指明：她不接受葉玒的這般感嘆；更認為，葉玒與她其實不過是「半斤」對「八兩」，那她自然是沒有能這般說她的資格了！
「呵，你這丫頭倒是有趣！說的、想的，竟都不似你這般年紀的『孩子』該有的……」
「呵，彼此彼此，師叔母不也是如此嗎？
「倘若當年，你若是真如你那時的年紀的一般女子一樣的天真爛漫，那你遭逢那般大變之後，只怕你是根本就不可能能明了谷主對你的良苦用心的；更不會顧及醫谷的存亡，就私自貿然行動，妄圖僅憑你一己之力就能殺死蕉皇！
「當然，倘若當年的你真是那樣莽撞，那即便谷主仍能保住你，但那高立文就定是不會如此費心的庇護你至今了！——刺殺蕉皇，多的是人選，也不差你一個！
「而他之所以會如此看中你，不過也是看出了：你不僅是確實有能耐能在適合的時機用有利於他的方式殺死蕉皇，更因那次的變故而讓他看出了你與醫谷最有希望成為下任谷主的兩個候選人之間的密切關聯！——尤其是小師叔對你的不同尋常的執著！
「再者，不管將來是師父還是小師叔成為下任谷主，依著高立文原本的謀划……我想，若不是我突然在這其中橫插了一腳，那隻怕，這天下間，也就只有你——才能真正影響到他們了！——就如當年他們倆之間的不和也是因你而起的一樣！
「不過，也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好奇，你怎會不恨小師叔呢？
「儘管當初他對你施咒毒、而事後又袖手旁觀，也不過是給了蕉皇一個『合適』的借口並變相幫助他順利剷除了你的父母雙族，而非是他直接殺了你的父母雙族……但畢竟，當初若不是小師叔，那那場註定躲不過的災禍便不會那樣早的就到來……而你的求親，縱是得不到師父的答應，但至少，你們也不至於會自此就天各一方、至今都未再見過……」
聽到這兒，葉玒不覺停下了腳步，好似是在思考著高冉的問題，又好似是在整理她此刻並不為高冉所知的情緒。
但她也並沒停下多久——還沒待高冉趕上她與她并行，她就又繼續走了起來——使得她們倆之間的距離又再次回到了先前的相隔大約兩三步遠，令高冉始終也只能是繼續望其項背，而看不見她可能會有的、卻並沒有明顯表露出的情緒……
待高冉說完后，兩人又再次靜默了良久，葉玒才開口說道：「冉兒，當你生無可戀、惟想復仇之時，你是不會有多餘的心力去想這些兒女情長的……那些情愫，只會隨著年歲的流逝而被淡忘殆盡。那些記憶，縱是偶然想起，也只會令你羞愧於自己當初是怎樣的無知天真、可笑至極！但同時，又會令你覺得，曾經的那個總是自欺的對真相視而不見的自己，又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自欺？如此說來，當初，師叔母其實早已知道蕉皇對你的父母雙族起了殺心？
「唉！不過，這也不能怪你……若換了我是你那年紀，又同你一樣從未經歷過什麼真正的『暗涌廝殺』，那我多半也會像你當年那樣，天真的以為自己的不詳預感只是自己的杞人憂天罷了；也多半會自欺的以為，『那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只要『我們這邊』不去主動挑釁……」
聽高冉這樣說，葉玒又再次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半開玩笑道：「呵，先前你說你覺得我們其實是同一種人……如今看來，你這話，倒還真是沒錯！」
「呵，那是！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瞧，我和你即便原本相隔千山萬水，甚至還相差了幾十年的歲月，但如今，我們不也還是走到一塊兒了嗎？——這，就是緣分！」
「緣分？」
葉玒想了想，尤其是想到當年之事發生之時，她、趙奕、趙楓、還有高立文——他們中又有誰會想到，今日，當她真要展開復仇行動之時，竟會出現一個——是在當年之事發生之後的很多年之後才出生的小丫頭——來到此地，並助她一臂之力呢？
——這樣的詭異，這樣根本就無從預見到的他們之間的如此複雜的關係糾纏，不是「緣分」，又是什麼？
「是啊！這，就是緣分！」想了想，葉玒倒也認同了高冉這樣的說法，並不覺也對自己又再重複了一遍。而後，她便又不再說話了。
兩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過，儘管葉玒始終沒有正面回答高冉的問題，但高冉卻已從她說的那些話中多少體會到了她這些年來的大致心境，自然也就明了了她為何會不恨趙楓了——不是不恨，而是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恨了。
而趙楓的心性，與他一起長大的葉玒又怎會不了解？
所以，當趙楓時隔多年後竟還真去找她、要求她兌現自己當年的承諾之時，葉玒也只能是為避免節外生枝而應允他了。——畢竟，他確實不好對付，她輕易是不能與他為敵的！並且，她還不能死！——更不能僅因違逆了咒毒之約而死！
但顯然，葉玒似乎也沒覺察出趙楓對她的異常執著的「不正常」……
「唉！到底該說他們是當局者迷呢？還是該說他們真就把小師叔的一切『怪異』都看成是理所當然了？
「嘖嘖，還真是造孽啊……而那惡果，卻也只能是他們自己品嘗了……只是，如此的自食惡果卻還不自知……真的好嗎？」
高冉暗自在心裡琢磨了一番后，便又有了她自己的回答：「不行！別人無所謂，我可有所謂！我可不想明知是『深淵』還非要往裡跳！反正，若小師叔最終不能被我『馴服』，那我寧可死，也決不淪為他的又一個新的『替代品』！他們的老路，我可不想重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