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同心蠱（二）
「有句話叫『計劃趕不上變化』。原本呢，我的確是打算由始至終都作個『旁觀者』，與你適度合作，絕不參與你們蕉國的內政，我們就只是各取所需，其他的就互不干涉。但……」
「但？」
「但這幾月來，即便我們看似已合力削弱了高立文暗布在蕉國境內的不少勢力，但他卻始終沒有任何異動。這不正常。他這樣，反而令我覺得，那些被我們打擊到的勢力本就是他從一開始就特地為了讓我們去擊潰而準備的一般……
「——這樣的不祥預感著實令我不安。
「我很懷疑，那些被我們打擊的勢力很可能並非是高立文在蕉國的主要勢力，而我們這幾月來的作為也並非是真的令他傷筋動骨。相反的，那些勢力反而很可能是他故意泄露、拋給我們的誘餌，為的是引我們陷入他更深的算計之中，而到最後，我們的一切努力卻反而成全了他。而他，則在那之前，就只需在一旁靜靜地看好戲，看著我們如何將同樣也是他的絆腳石的勢力剷除，而待我們因此而大傷元氣之時，他再適時出現，搶佔我們的努力成果，順便將我們一舉殲滅——這就好像你近來對蕉皇和季沐辰所做的那樣……」
「你究竟想說什麼？莫非，你得到的情報是假的？可是，據我調查，你給我的名單並非是假的。而這幾月來，它也確實幫了我不少。——只是我沒想到，臨到關鍵時期，卻是被你給壞了大事！」
此刻，儘管季沐青的語氣並不友善，但相較於之前，高冉卻覺得他已基本打消了原先對她的戒備，她便也更敢說下去了。
於是，她便直言不諱地回應道：「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先聽我說完。沒準哪，你日後反而還會因為我今日之舉而感謝我及時阻止了你呢！」
但季沐青卻只是白了她一眼，不再吭聲。
高冉見了，也只好識趣地收斂起才剛顯露出的有些自大的神氣，而後才繼續認真解釋道：
「你放心，我給你的情報絕對是真的。但我想說的是，我懷疑即便我得到的情報是真的，但也很可能並非是真相的全部、或是真相的主要部分，反而很可能是根本就無傷高立文的真正要害的旁枝末節。就算不是旁枝末節，那也多半不會重要到真會傷及他的要害——至少對他而言，多半是如此。
「否則，既然他之前竟會親自現身前來見我，讓我得以親眼見到他鮮為人知的另一面，那他如今又怎可能會如此沉得住氣？——都被我如此迫害了，竟還能始終無動於衷？——這也太詭異了吧？這和他之前看似因緊張我的真實立場才特意前來見我的舉動，反差太大。實在是無法令人信服……
「所以，我有理由懷疑，他曾經的刻意現身，特地親自前來會我，很可能只是為了引我上鉤，這才故意讓我看到了他危險的一面，進而使我輕易就對他心生起十足的警惕。而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而非是真想說服我歸順於他。——估計，就算我願意歸順於他、聽他差遣，恐怕他也不會真將我放在眼裡吧？
「嗯……如今回想起來，他當時看我的眼神，倒確實不像是真看得起我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
「嗯，就是你猜測的那樣。我很可能已經中了他的計了。
「若我沒想錯，那從我在蕉國再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從我對他心生起在那之前從未有過的警惕起，我就已經中計了。而我之後所走的每一步，很可能都是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則能不必親自出馬，就能利用我來挑撥你和季沐辰、還有蕉皇——你們三人之間原有的平衡，儘快加劇你們之間的矛盾的惡化，令蕉國的政局儘快動蕩起來，且還是會波及到全國的那種大動蕩。
「你瞧，董天一不就是因為我才動念想借你的手除盡朝廷中暗布的高立文的爪牙么？他這樣做，與其說是為了董家，倒不如說是為了我。——堂堂董家，若真想對付高立文，手段多得是。不可能會因為董天一恰好是你的朋友，就必須幫你……不是嗎？——更何況，董天一向你提的條件，明顯是對我更有利。你，不過是順帶。
「而你呢，不也因為我的關係，才得以那麼快就掌握了那些姦細的具體名單，然後才會想著利用他們來挑撥蕉皇和季沐辰之間的平衡，企圖待他們兩敗俱傷之時，再趁機奪權么？——別說你不是這麼打算的。
「在我看來，你近來耍的那些伎倆，和高立文算計我的伎倆幾乎是如出一轍，沒什麼本質差別。」
但季沐青並沒有正面回應她的試探，只是接著高冉的話，替她把話說完：「所以，你就乾脆將計就計，故意把局勢弄得更加混亂，好引來更多想趁機從中奪利、且又多少能制衡住高立文的新勢力參與其中？——比如你們高家，和高立文的妻家——傅家？甚至是雲氏一族？」
此刻，季沐青也算基本明了了高冉的意圖。而若是她剛才所說的那些猜測才是真相的話，那她便不是選擇了背叛他，相反的，她這樣做，反而還真是及時地阻止了他的繼續深陷，將他可能會被高立文利用著替其「代勞」剷除了同樣也會妨礙到他的敵人而需付出的代價給及時止住了。甚至可能還幫他避免了日後淪為高立文的替死鬼的厄運。
「嗯，正是如此。但你也只說對了一半。我之所以這樣做，其實還有另一層考量……」
「哦？」
「我懷疑，就連我現在做的這個選擇，也很可能已經在高立文的預料之中了。倒不如說，即便我知道我這樣做很可能也恰好稱了他的意，但我也仍舊不得不如此為之。」
「什麼？你說什麼？！」
「我也希望這只是我的胡思亂想，但畢竟我曾見過他兩次，而那兩次又都著實令我印象深刻——他決不是那麼簡單的人！而若是連我現在做的選擇他都會料想不到的話，那反而不像是像他那樣會令我感覺『很危險』的人所會犯的低級錯誤……
「與其說是我相信他的算計遠不是我所能及的，倒不如說是我很相信自己在他身上一再感受到的那份『危險』。——我對自己的這種感覺很有信心。而在這世上，能瞬間就讓我有這樣的感覺的，而且還是每次遇見時都多少令我心有餘悸的，在我遇見的人中，除了邱岳澤，就只有高立文能讓我有這種感覺。所以，我相信，我的判斷決不會錯。
「但不管怎樣，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判斷，如今我不該做的也都做了，你也只能是接受現實了。以後行事謹慎些，別讓人輕易抓住了把柄。若之前你手裡所掌控的棋子中有誰在如今的這次的變動后可能反而會成為你的隱患，那你最好趁早除掉，不要再留了。
「另外，你大可放心，那些我讓天閣散布出去的謠言，若有必要，我自會主動承擔後果，不會逃的。我不會讓有心人借題發揮，懷疑到曾與我有過接觸的你的身上。——尤其是不會讓季沐辰有這樣的機會。」
「是嗎？我憑什麼相信你？」
「就憑被我這麼一鬧，你也不得不做出你的選擇了。」
「什麼選擇？」
「選擇是相信我，然後藉由與我的合作來最終奪得皇位、保下你自己？還是選擇不相信我，因而得不到我和董天一的全力協助，只能獨自行動，最後反而被國力比你們略強些的雲祥國吞併，到最後，別說皇位了，恐怕連你自己的性命也都要丟掉。而最終能成為這前所未有的大一統的開國皇帝的，即便不是高立文，也多半不會是你們季氏一族的子孫……」
季沐青靜靜地看了高冉好一會，才聽不出任何情緒地低聲應道：「那些都只是你自己的臆想。就算退一步說，就算我選擇了獨自行動，最終的後果確實也會如你所言……但我又憑什麼相信，選擇與你合作，我就能如願以償？別忘了，你可是已經背叛過我一次了。有第一次，難道就不會有第二次了？」
「嗯。我理解。的確，即便待日後證明了我今日之舉確實反而是幫了你，但我最初選擇這樣做的動機卻絕對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所以，站在你的角度去想，我也確實算是背叛了你。不過，即便如此，你也還是可以相信我。——就憑這個。」
說著，高冉便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精緻小巧的白瓷瓶，然後從裡面倒出了僅有的兩顆看著幾近透明、唯有丸心處有一分外顯眼的紅點的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