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溫柔的暗殺(十)
高冉不覺冷笑道:
「呵,原來你是在誆我。那個給你解藥的人根本就沒向你透露過她的真實身份,『醫谷弟子』也不過是你自己的臆測罷了,卻被我『證實』了?
「好吧,既然都說穿了,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跟你說清楚。免得你斷章取義,反倒讓冒充者鑽了空子,白佔了我們醫谷的便宜。
「聽好了,我完整的本意是:在我親眼見到那人之前,我不能肯定她是否就是我懷疑的人?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懷疑的人,也就是那育蠱者本人——她的確是醫谷的弟子,但能配製出此蠱解藥的人,卻並非是非醫谷弟子不可。但此人的造詣卻定是不亞於醫谷內少數幾個造詣拔尖的弟子的。
「而你身上的蠱毒,雖十分罕見,卻是幾十年前種下的。若是論毒性,它甚至還不及我手中最毒的毒物的萬分之一。但它卻有一個無法被超越的獨特之處,那就是:那個育蠱者是用她自己的血餵養的,而她的血卻是十分奇特的,她的血中其實是帶著一種世間罕有且還無解的毒,所以,你身上的蠱毒,若要解開,那解藥中就必須用到她的血做藥引。沒有這味藥引,解藥是決計配不出的。
「所以,不論給你解藥的人是誰,但能配製出這解藥的人卻一定是見過育蠱者本人的,因為藥引是要取她的活血才行。即取即用,否則解藥是決計配不出的。
「所以,不管現在在你身邊的那個人是誰,她都定會知曉一些有關那育蠱者的近況的。若是你好奇,那你大可想辦法從她身上套取那些情報;但若你只是對解蠱感興趣,那你就要先回答我的問題,告訴我那個人接近你的目的究竟為何?你若是不說,那我就不會幫你解蠱,那你就只能等著她給你另半份的解藥了。
「哼,只怕最後她會不會真的給你,都很難說呢。」
「哼,你剛才不是說,配製解藥需要育蠱者本人的活血嗎?那你又如何能為我解蠱?」然而左義並沒有被高冉剛才說的那一通給繞進去,反而揪住了他在意的重點,直接就如此反駁道。同時,還很是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他沒想到,高冉竟是如此淺薄易懂,甚至連自己早已暴露了底牌都還全無自知。而更重要的是,若她剛才所言都是真的,那他就不能再對她抱有什麼希望了。因為照她所言,那除了現在宮裡的那個冒充者手裡的另半份解藥外,若他想要解蠱,就只能找到育蠱者本人了。否則,縱是高冉再有能耐,她也不能在沒有育蠱者本人的活血做藥引的情況下,配出解藥。
就算退一步說,就算高冉願意利用醫谷內部的聯絡方式幫他找到那個育蠱者,也只怕到了那時,他的半月期限也早過了。所以,若是育蠱者不能在半月期限內及時出現為他解蠱,那他唯一的指望,就只能是宮裡的那個冒充者手裡的另半份解藥了。
如此,他對高冉自然也就不再抱有什麼指望了。她再有能耐,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的。
但高冉卻直接屏蔽了左義在言語中所不自覺夾帶的憤怒情緒,只是就事論事、不帶任何情緒地回應他道:「嗯。我是說過要解開此蠱必須要用到育蠱者的活血,但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
說完,高冉便饒有興緻地欣賞起左義那隨之而瞬間出現的頗有些複雜的神色變化。哪怕他的表情沒有太明顯的變化,但他的眼神、他的眼角、他的眉梢、他的鼻翼、他的嘴角,都或多或少地瞬間出現了些許變化——而這些微妙的變化統合在一起觀賞,差點就把高冉逗得笑出聲來。——誰讓左義這一瞬間難以掩飾的表情的微妙變化,恰好就戳中了她的笑點呢?
結果,左義在為了防止心事被暴露而努力剋制的同時,高冉則要為了憋住笑意而努力剋制著。
而左義也同樣覺察到了高冉似在剋制著自己的笑意。只是,他猜不透她究竟在笑什麼?但他卻清楚:儘管此刻她這樣失禮的反應的確很容易令人誤會她是在嘲笑他,而她剛說的那句話,聽著也很像是在愚弄他,但他卻知,她並非是在取笑他,她似乎只是單純地想笑而已。
——哪怕猜不透對方的心思,但對對方對自己是否懷有惡意的判斷,左義卻是十分敏感,且也是十分自信於自己的判斷的。而事實上,他之所以能活到今日,獲得今日擁有的一切,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著他的這一異於常人、也異常精準的直覺的。
但左義不知的是,當高冉覺察到左義分明看出了她適才忍笑的失禮舉動時他的反應時,高冉便也幾乎是本能地就判斷出了他所表現出的對她的失禮的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而非是在刻意壓抑著因覺被冒犯而被激起的怒氣,他是真的不覺得她剛才的舉動冒犯了他。
而在高冉看來,唯一能合理解釋他會對她產生如此判斷的理由就只能是:左義對她那失禮舉動背後的動機的判斷是準確的——他確實就在瞬間就準確判斷出了她的表面反應其背後的真實情緒。
覺察到左義竟有如此能耐后,高冉不由得就對他心生起了幾分欽佩之意:只因他竟擁有著是她非常欣賞的一種特質——不僅擁有能透過極易被誤解的表象看清其背後的本質的直覺判斷力,還敢於去相信它。
高冉雖尚不清楚左義對自己的這一能耐的駕馭究竟有多嫻熟,但在經歷了剛才這一瞬間與他的這場無聲較量后,她就已經斷定,他是值得她欽佩的。——至少,在駕馭這份能耐的這一方面,是完全配得上她對他的尊敬的。
也因如此,她之後說起話來,態度和語氣中便明顯多了幾分善意。
而她對自己這一突然的明顯轉變也不避諱,直接就對左義坦白道:「左大叔,我突然發現,原來你身上還有我特別特別喜歡的特質,所以我突然就有些喜歡你了。不如,我們就交個朋友吧。你看如何?」
高冉故意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首先踏過了兩人間本不該逾越的防線。她就是想藉此試探這左義究竟與她有多少默契?她能瞬間看懂他的這一特質,那麼他呢?他又能看穿她多少?再有,她也想藉此試探左義究竟有多大的膽量?——因為她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招數,一般人可是不敢真的放開來與她過招的——若是貿然去應對自己完全不熟悉、且還貌似頗具危險性的招數,那暴露自己的軟肋、甚至被擒制的可能性,往往會遠大於自己將計就計、妄圖儘快適應對方的打法並最終擒制住對方的這一可能。
但比起高冉剛才的這番足以令他驚詫不已的提議,她在說話時所傳遞出的與她的言語完全一致的善意反而更令左義驚詫不已。同時,也令他不覺對她重新生起了幾分警惕。——能做到如此心言一致,若不是她說謊的能耐遠高於他所能辨識出的程度,那便是她說的真的都是真話了。
可無論是哪種可能,都令左義既無法相信,也無法理解。——他無法相信竟有人能在他眼前說瞎話還能不被他看穿;也無法理解若高冉說的都是真話,那他又該如何解釋她的動機?怎麼想,都無法理解!
不過,也因此使得左義心裡的那些之前還有些看低高冉的想法,如今便都被他徹底推翻了。他突然發現,現在就對她下定論似乎太早了。
靜默了片刻,左義才又收回神思,轉而半帶嘲諷、半帶試探地說道:「呵,素聞醫谷之人多性情怪異,如今看來,這傳聞倒是不假……」
但高冉聽了,卻很是不以為意地反過來打趣他道:
「嗯。我倒更願意將你的這個評價當作是對我的誇讚。呵呵,你也別見怪,我只是覺得,我和你本就不是一體,而既然我們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那我和你有所不同也是自然。只不過,我與你的不同,可能遠超過你所能想到的,甚至於一時半會兒的,你也未必能真的理解我的所作所為。所以,你覺得我『怪異』,我能理解。
「不過,放心吧,等跟我混的時間長了,我的『怪異』你遲早也會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的。到了那時,呵呵,我若太像你眼中的『常人』,只怕你反倒要懷疑我是否出事了?」
「呵。」左義只冷笑了一聲,便不再多話。
而高冉卻不失時機地又將話題重新說回到了正題上:
「其實,你真的可以考慮下我的提議。我確實想跟你交個朋友。而至於我們究竟是否適合長久交往,那就得結交后、隨著對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后,才能知道了。
「不過,這對你也不虧啊。若是我的預感沒錯,我們真的可以成為摯友的話,那對你也是一大收穫啊。因為我從朋友那兒獲得多少益處,我就一定會同等甚至雙倍回報朋友想要的益處。而若是我的預感錯了,我們其實真的不適合做朋友,那大不了就是回到原來的非敵非友、也亦敵亦友的關係而已,你也沒什麼損失啊。
「所以,跟我交朋友,絕對虧不了的。
「嗯……這樣吧,我會在此地待上十日左右,你呢,就在這十日內好好考慮清楚,然後在十日內給我答覆就成。
「好了,說完了這事,我們再來談談另一件事……
「的確,我之前的確是說過,解藥必須要用育蠱者的活血做藥引,方可解掉;但我沒說的是,若是這世上還有其他人的血中也同樣帶有此奇毒,那就不見得非要育蠱者的活血不可了……」
「你,你的意思是?」
本來,在聽著高冉那根本就不給他回嘴的機會的一通自說自話時,左義都已打算乾脆以沉默應對算了;卻沒想,她話說了一半就又突然換到了另一個話題上,且還是一下就引起了他極大興趣、且也不得不在意的事上。
此時,左義的眼神早已表明了他其實已經猜到答案了,但像這樣匪夷所思的巧合,若沒有得到高冉的親口承認,他又確實無法相信自己的判斷真的是可信的。——對自己的直覺判斷的不自信,這還是第一次。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你很幸運,遇見的是我,而我也恰巧身中同樣的奇毒,所以,我的活血也同樣可以作藥引。
「所以,只要我願意,我也可以給你配出另半份的解藥。這樣,即便那人最終並沒給你解藥,你也不必擔心會毒發而亡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只要有了我給你的解藥,那你就不必再受制於那人了。這不是很好嗎?選擇我,你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既能救自己的命,又能讓自己不再受制於人。」
「不再受制於人?呵,不知高二小姐是想要我從此聽命於你呢?還是依你所言,與你做個『朋友』?」這回,左義的話里可是透著滿滿的諷刺。
但高冉聽后,反而笑了。因為她終於在左義話里聽出了甚至連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情感的真實流露,這對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