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盡人事，聽天命（五）
儘管在此之前，高冉並未覺察到——原來自她和季沐青都服下同心蠱后，她便理所當然地認定的自然就該即時成立的他們之間的信任關係，實際上在此之前，季沐青卻並不是這樣想的。
但待他這次經此一事後，當他又再次恢復了如以往一般的對她的慣常態度、甚至較之過去還要更為放肆——他這樣的態度轉變，高冉全都看在了眼裡，也才因此而真正意識到了：原來他們之間一直存在著這樣大的誤會，而她卻對此毫無覺察！
也是直到她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高冉才真正明了了自己之前為何會始終看不透季沐青的真實所想：只因她從一開始就已先入為主地設立了一個錯誤的前提，並一廂情願地認為他們之間都是同樣理解他們眼下的關係的。但原來，這才是他們之間最大的誤會。
不過，既然如今這誤會已經解除，那高冉的疑惑與季沐青的芥蒂便就同時從根部解除了那最大的理解偏差，彼此的心結也算是基本解開了。
只是，儘管這也算是好事，但卻也因為此次的突髮狀況的意外干擾，高冉便錯過了能告知季沐青她先前還在猶豫之事的最佳時機。
而為免在不合適的時機做不合適的事而導致互相之間又平白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解，高冉決定還是改日再尋個合適的時機，再將自己其實還在猶豫要不要提醒他之事告知於他。——如果到時還有那個必要的話。——畢竟那事即便說了，也不過是為了防備最壞的可能的發生，但那種可能發生的幾率目前看來其實是很低的。但也只是目前……
但這也並不妨礙高冉仍留有一絲僥倖，這才使得她仍會想著：還是待日後再尋個合適時機再說吧。
而眼下，她只打算待徹底了結了葉玒之事後，便即刻啟程趕往雲祥。
——
那次的會面，趙楓卻從一開始就一反上次會面時非要在場的態度，始終沒有露過面。似乎自他將葉玒的屍體交到高冉手中后，便對此事不再關心，甚至於在那之後就很快失去了行蹤。
但無故失蹤了兩天兩夜后，第三日，他卻又突然出現在了高冉特地在葉氏故居附近的一片人跡罕至的山林深處、為葉玒特地開墾出的一小片花圃前。
當時，高冉才剛好完工。而待她感覺突然有人出現在她身後而即刻轉身看去，才知原來來者是趙楓。便不免有些驚嘆於他把時辰掐得還真准。
不過，既然他能這麼平靜地前來，那想必季沐青在離開后對葉玒的屍體的處置應該還算令他滿意，他這會兒才會乖乖地回來，而不是背著她給她平添事端。
「我明日就要啟程前往雲祥，你今後有何打算？」
趙楓先是沉默地走到花圃前，看著那一小片剛翻新的土壤里栽種的是從醫谷帶出的本是醫谷獨有的紫幽花的幼苗，便又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意味深長地對高冉說道：
「這『紫幽』之名，據說是創派先人所取，意為近音的『自悠』——『自在悠然』；只不過又覺得用『紫幽』更能襯出此花獨特的姿美，且它恰好也是紫色的……」
說到這兒，趙楓不覺微微一笑，開始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中……
他接著說道：「她說過，她喜歡此花的模樣、此花的香氣、此花的意喻，她覺得此花就是她的同類，只不過這一生她生作了『人』，而它們卻成了『花』。但當她見到它們的第一眼起，她就認出了它們，而它們也同樣認出了她。她常說，她和它們是可以交流的，因為他們是同類……」
「我懂。」
高冉的一句輕聲回應，卻反而無心地打斷了趙楓正沉浸其中的那段往昔記憶的繼續流淌。但她的話他也還是聽見了，也聽進了心裡。他相信，她確實是懂葉玒的心情的，否則就不會特地為她種上這片花苗了。
趙楓看著那片花苗，想了想，便終於正面回應高冉道：「這些花苗此前從未離開過醫谷，再加之你自將它們移運到此地后便從未讓它們真正離開過與它們一併帶來的那些出自醫谷的土壤，而今，你卻又這麼將它們移栽在此，若沒有熟悉它們習性的人先精心照料它們一兩年，那它們很快就會死去，便無法真正在此地生根生長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決定要留下？」
「你先去吧，兩年後，我自會去找你。」
「嗯。好。若兩年後我還活著的話，你就來找我吧。」
「呵，放心，你死不了。我也不會讓你死。今後除了天閣的人會保護你之外，我手下的勢力也會助你一臂之力。但他們只會在危難關頭救你一命，不會插手到你們那些恩怨中去。」
「什麼？你，你竟還有自己的勢力？」
儘管一剎那間高冉確實對此驚詫不已，但隨後又想到了高立文可是一直都在覬覦著趙楓的力量——起初，她還以為高立文是看重了趙楓極可能會成為下任醫穀穀主，才會那樣執著於他；可如今即便谷主已由趙奕繼任了，她卻仍能覺察到還是有一支是她查不到底細的勢力總在暗中跟蹤監視著趙楓——直到這一刻，高冉才算是真正明了了這其中的緣由：原來高立文真正覬覦的是趙楓手裡的那支力量。而那支力量，也許不一定是支撐醫谷的關鍵力量，但絕對是高立文最需要的那種力量，否則他不會如此執著。
但聽趙楓的意思，顯然他並不想讓她知道那支力量究竟有何奇特之處，且也與她道明了只會保她一命，除此之外關於她的一切，他都不打算插手其中。也就是說，只要不是危及性命，那於高冉而言，那支神秘的力量便就是存在與否都沒差別了。——因為她使喚不動，甚至於，可能連面兒都見不著……
「好吧，既如此，那我也能安心上路了，然後就等著你兩年後來找我。小師叔，那我們就後會有期了。你多保重。」
說完，高冉便毫無留戀地徑直離去了。
——
翌日清早，高冉獨自策馬前往當初與高兮分開的那個城鎮，打算在那兒與他重新會合后，就帶上他培植的勢力，一同回雲祥。
當然，這次他們不能再如從前那樣一起行動了，而是要高冉在明、高兮在暗。必要時，高兮還會與此次與她同行而來的同樣是在暗中保護她的天閣那邊的勢力合作。——這對高兮來說並不難，且天閣那邊也早已默認了他可隨意臨時調動閣內任何分部的力量的權力——哪怕他並沒有特地出示高冉給他的那塊「黑玉」。
本以為，這麼早就出發、也並未告知趙楓以外的人她離開的具體日子，再加之她雖還是一副男子扮相，但卻已不再掩蓋自己身上的異香。如此一來，那即便她日後遭遇的不測是高兮和天閣都無法及時出手相助的，她也能讓醫谷的同門們——尤其是趙楓承諾會救她於危難之際的那支神秘力量（高冉有種預感，趙楓提到的那支勢力，應該都是醫谷的弟子。只不過不同於其他的弟子，他們雖不是趙楓的徒弟，至多只是他的同門，但卻會聽他的使馭——儘管她不清楚這其中的真正緣由，但可以想到，多半是與醫谷本身的秘密有關）——通過辨識出她身上的異香，而得以循著那氣味準確地找到她。
再者，雖然不到萬不得已，以她的內力是不能隨便動用的，但若真到了危難之際，若她還有餘力，那她也能使馭她的信使，藉由聖物的力量瞬間向離她最近的同門、及她到時必定會特別指定的趙楓和趙奕都同時發出她的求救信號，並讓他們能依著這份感應瞬間了解到她的確切所在。如此一來，那救她於醫谷而言，便只是哪邊的同門趕到的時間更短的問題了。
再不濟，她也還有這最後的一個選擇。所以，只要她能扛到同門來救，那她縱是遭遇再大的險境，也終能化險為夷、最終存活下來。
——這樣想著的高冉，自然以為她這一路總體上應該會是暢通無阻的。
卻不想才剛出城門，她就首先遇到了董天一的突然現身，直接就擋住了她的去路。
「好吧，畢竟你是見過我的男子扮相的，所以你能一眼就認出我來我也能理解……」這樣想時，高冉不為別的，純粹只是為了撫平自己的偽裝竟能如此輕易被看穿這一事實所帶給她的挫敗感。
「你怎知我會出現在此？」
見眼前的董天一如此氣定神閑、而非臉紅氣急，便知他顯然不是剛好到這兒、又剛好看見了她，這才臨時決定要趕緊上前去攔住她的，而是他早已在這附近等候她多時了，這才能一見到她出城，就即刻上前來攔住了她的去路。——他分明就是有備而來。
「算了，若你真想知道我的行蹤，那自然會有你自己的辦法，你們董家的情報網也不能小瞧……那你就直說吧，找我究竟何事？我想，我應該跟你們董家沒有什麼過節吧？還是說，我無意中已經妨礙了你們什麼，而我卻不自知？」還未待董天一答話，高冉卻又先他一步表明了自己對他如何得知她的行蹤這事不感興趣，而是對他特地來此攔截她的意圖感興趣。
「冉兒！」董天一顯然有些不悅，「你知道我來此的目的，你又何必非要說這些話來傷我？」
「啊？」
事實上，高冉確實沒想到董天一會是這樣的反應。若他不是這樣突然出現，她覺得自己經過這段時間的善後忙碌，真的都快把他與自己之間的還未真正捋清的關係給徹底淡忘了。
「呃……抱歉，我不是你肚裡的蛔蟲，沒你想的那麼了解你……不如你直接點告訴我，既然你不是為了董家之事來找我，那你是為何而來？」
此刻，別說顧及董天一的感受了，高冉甚至於都懶得去想他可能的想法——既然只是私事，那他要說便說，不說她也懶得去猜。她還急著趕路呢，沒心思跟他周旋。
「冉兒，你就這麼恨我？」
「啊？恨？呵，董天一，我跟你無冤無仇，我有什麼好恨的？好了，你若真有事就快說，沒事就別擋著我的去路。我可是有要緊事要辦，一刻都不想耽擱，也不能耽擱！」
董天一目不轉睛地看著高冉的眼睛，待他確信了她剛才所言真的是實話、她真的對他沒有其他想法之時，本打算在她離開前要與她定下誓約的想法，此刻便再沒了任何說出口的勇氣和底氣。
但他還是強迫自己深呼吸了口氣，然後就十分克制地只說了一句：「你要活著回來。若你不回來，天涯海角，我都會去找你。」
說完，也不待高冉表態，直接從她身邊經過，回城去了。
「莫名其妙……你以為你是誰？」
話雖這麼說，但看著董天一早已遠去的背影，高冉的心裡卻是莫名的堵得慌，總覺得哪兒不太舒服，可又說不清究竟是哪兒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