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盡人事,聽天命(八)
儘管已多年未來過此地,且如今還是男裝扮相,再加之自己的模樣也隨著身體的長大而多少有了些變化,照理說,當高冉重新造訪邱岳澤的別院時,宅院的護衛們不該一眼就認出她來。但眼見她走近大門,還沒待她開口說要見他們的管家,他們就已先主動為她敞開了大門,並主動告知了她,他們的管家已經等候她多時了。
「哦……既如此,那就有勞兄台帶路了。」
高冉倒也配合地直接領著阿木一起隨護衛進了宅院。
但心下卻對「七」如今掌控的勢力,不禁更多了幾分警惕。至少,能在她一進城就完全掌握了她的實際動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如今這座城應該已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了。而至於在他的背後是否還有邱岳澤,又或是這支力量是否就只聽他一人的,這就不好說了。一切還得等見到他本人後,才能判斷。
見到「七」后,高冉只是與他對視了一眼,就已有了明確的判斷,並坦然道出:「看來,過去是我低估你了。不過,仔細想來,倒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我似乎也並不意外呢。」
「彼此彼此,小姐既能安然無恙地回到這裡,也足以證實你也是同樣不容小覷啊。」
「哦?這麼說,咱倆的意圖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我覺得如今的你,確實已經夠資格做我的盟友了,那你是否也是這樣想的?你既然這般主動歡迎我,那想必你給我設的難題,我解的也還算令你滿意了,你也願意與我合作咯?」
「七」聽了,卻不禁撲哧一聲笑了。
儘管他的輕笑並無半絲殺意、或惡意,但也無法令高冉放鬆對他的警惕。
只聽他隨後卻半似自語、又半似是在暗示她什麼似的低聲感慨了一句:「可惜啦,巧兒至今都還不知她和你之間真正的差別……」
「嗯?你這是何意?莫非,你還想將巧兒也捲入其中?難道你已經忘記了觸犯我底線的後果了?還是說,上次的教訓還不足以令你銘記一生?」
說著,高冉瞬間就冷下臉來,眼裡沒有半絲對於他可能會利用巧兒來威脅她的擔憂,反而是隱隱透出了些許欲要加倍報復他的殺意。
但「七」卻對高冉的這一反應並不意外,反而還主動告訴了她一個新情報:「豈敢。我不過是突然想到了巧兒,便順口那麼一提罷了。再者,如今除了我手裡的勢力,還有一支傅家的勢力也在暗中保護巧兒,想必那定是與你有關的。而既然連傅家都願意為你去保護一個高家的丫鬟,那我又豈敢輕易造次?」
「哼,既如此,那你就別繞彎子了。你該清楚,我之所以一進城就直奔你這兒的目的。那你呢?」
「七」似乎並未被高冉此刻的冷肅氣場影響分毫,依舊一如之前般淡然地回道:
「我想過了,如今天閣內的幾大派系實力都勢均力敵,但又都畏懼於閣主的勢力,所以只要閣主在一日,我們誰都別想獨大。——不僅不敢,也不能。
「一旦有誰妄想獨大一方,其他方即刻就有了借口能名正言順地合力將之剷除;但礙於閣主的威懾,即便瓦解了叛變的勢力,最終得利的也只會是閣主——因為連我們自己也本就屬於閣主。
「只要閣主一日不發話,哪怕是我們自己的勢力,也只會認閣主一人才是正統,他的號令才能服眾。而我們,也只有在不違背他的號令之時,手下才會聽令於我們……」
「所以你的意思是,若我能說服邱岳澤用一種名正言順的方式將閣主之位傳位於你,那你就願意助我一臂之力,而不是與我、與邱岳澤為敵,對我們倒戈相向,預謀叛變?」
「七」聽了,卻只但笑不語。
高冉則很是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哼,你會不會太天真了?
「且不說,想我如今即便沒有你們天閣的勢力作支撐,我也不見得就會落於劣勢。而你呢,就光憑你一支力量的叛變,也是不足以徹底動搖天閣的根基的。
「而其他派系,他們自然也不傻。既然你們是因根本利益不一致才會分化成幾大派,那你們也就絕不可能會統一戰線,那他們也就決不會與你同時叛變。相反的,若是你率先叛變,他們反而還有了能名正言順地合力剷除你的借口,而他們又都忌憚於邱岳澤的勢力,那自然也都不敢再多作任何多餘、越界之事。——至少,在邱岳澤還能佔據絕對優勢之時,他們絕不敢冒著成為眾矢之的的風險,去首先發動叛變。
「再者,你自己也說了,名不正言不順的得來的閣主之位,無法服眾。所以,就算你們真的能同心協力合謀篡奪了邱岳澤的閣主之位,那最終你們也仍要解決誰能最終獨大的問題。而這卻也恰恰是你們最不可能達成一致的終極矛盾。無論你們中的誰當了閣主,也總會有反對的勢力存在,那你們的這場內鬥可就有得耗了……
「再有,若是僅憑你自己的力量就足以威脅到如今仍佔據著絕對優勢的邱岳澤,那你就根本無需忌憚其他派系的威脅了,你早就行動了,而不是非要等著我回來后、再特地與我商談此事。
「『七』,既然你想與我談判,那就拿出你的誠意來。你這樣故弄玄虛來試探我的底,我很反感。而我這人呢,又偏巧有個特別大的毛病:那就是,做事喜歡看心情。
「所以啊,如果我心情好呢,那你希望的事,我也未必不是不能幫你一把;但若是你惹得我對你反胃至極,那你就只能是另謀他路了。
「我說過了,如今的我,即便沒有天閣支撐,我也不至會真的落於劣勢。但你卻不同,若是沒有我的全力支持,那你所覬覦的閣主之位,怕是你有生之年都很難得到了。
「你應該很清楚,唯有『名正言順』這條路,才是於你而言最為省時省力、代價最小的路。但若是你惹得我對你厭惡至極,那保不准我就會想著:誰當這閣主都行,就是不能讓你當。——若是那樣的話,你覺得,最終究竟是你能成功的可能性更高呢,還是我能阻止你繼任的可能性更高?
「我奉勸你,趁我還有耐性之時,你最好趕緊認清一個事實:我們倆現在的關係,是你非我不可,而非是我非你不可。——畢竟,想要閣主之位的,是你,不是我。但天閣內,有望成為下任閣主的,卻又不止你這一個選擇。」
然而,「七」聽后不但沒有收起笑意,反而愈加濃展開來。
「小姐說的是。我剛才不過是為求穩妥才不得已小小地試你一試,還請莫怪。你也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我選錯了人,那我可就萬劫不復了。我也是輸不起啊。」
「嗯……你的理由倒也還說得過去……但於我而言,若算上你利用葉玒給我使絆子的那次,再加上這次,你已經試過我兩次了。若再有第三次,那就別怪我耐性不足了。我這人呢,有個非常大的缺點:就是一旦失了耐心,就會不計代價地勢要將惹我之人斬草除根!
「我想,若只是對付你,那以我如今的實力,已是綽綽有餘了。你覺得呢?」
「不計代價?」「七」顯然還有些不信。
「不計代價。」高冉卻毫無動搖地再次重複了一遍,而後又再補充了一句:「你以為傅家為何會為了我而特地派人去暗中保護巧兒,而不是拿她來威脅我?」
「七」微蹙眉頭略微想了想,關於傅家,但凡是天閣能掌握到的情報,他也都知道。所以,他也知道:傅文軒曾單獨去蕉國見過高冉一面,但事後他便匆匆回了雲祥,並很快就說服了傅家主傅彤以——高冉親口告知的「她無法生育」、及有她交給傅文軒的本是她隨身攜帶的可證實她身份的玉佩為證——為由,迫使高家主高蘭不得不答應由傅彤親自從高家旁支挑選一位與高冉年紀相仿的小姐過繼到高家嫡系,再代替高冉與傅文軒重定婚約;同時,也因被挑中的小姐的出身身份的改變,而被高家依家規賦予了能與高家大小姐高琪競爭下任家主的資格。而高冉,即便已經被高家剔除了競爭資格,但卻仍保留了她不爭的嫡系身份。顯然,高家還想將她留著以待日後可能的物盡其用——只要她身上還流淌著高家嫡系的血,那哪怕她已無法生育,她也仍有最後的利用價值。且也因她已失去了繼任下任家主的資格,那於高家而言,只要利用得當,高冉仍還是枚很有價值、且危害還極低的棋子。
但令「七」頗覺詭異的是:在傅文軒回去告知了傅、高兩家高冉無法生育之事後,在傅家迫使高家必須接受由傅家重選婚約對象的同時,傅家卻又背著高家暗自派了一支實力精良的暗衛一路直奔「七」所在的小城,而後便終日潛伏在巧兒的四周——除了她每月必去一次的那片被毒障環繞的山林外,其餘時候,只要她不在山裡,她去哪兒,那些暗衛就會跟到哪兒。
「七」原初對此甚為不解,但一想到那是在傅文軒回去后才發生的,便覺得多半是與高冉有關了。且這支暗衛的目的也不像是要伺機挾持巧兒——因為他曾為了試探他們的用意,而故意讓天閣的護衛不止一次地故意放鬆警惕,讓他們有不止一次的可乘之機,可他們卻始終按兵不動,甚至就那樣持續至今。如此,「七」才又猜測,他們此次到來的目的可能是為了保護巧兒的周全,而非是意圖挾持。
但他們為何會保護巧兒,而不是想利用巧兒來威脅高冉呢?
這個疑點困惑了「七」很久,但隨著近來調查到的傅家竟開始有意調查起高冉與天閣之間的來往,他便也開始有了些較清晰的猜測:傅文軒定是已經知曉了高冉與天閣之間的關係,而後就將此事告知了傅彤,但又忌憚被高家知曉後會不利於傅家,便又刻意對高家瞞下了此事;而通過此事,傅家也看出了高冉與高家並非一心,甚至有意要與高家劃清界限,甚至不惜主動告知傅文軒她不能生育的秘密,來致使她自己徹底喪失了繼任家主的資格——這便使得傅家也願意將高冉與高家分開對待。再加之,傅文軒定會對傅彤說了他所了解到的如今的高冉的性情,傅彤才會決定暗自派一支實力不遜於天閣的暗衛前來保護巧兒——目的,多半也是為了向高冉釋放善意。
可問題就出在這兒:即便不把高冉與高家一視同仁,但站在傅家的立場,他們又為何非要向她釋放善意不可?還是說……
儘管當「七」想到最能解釋得通傅家為何非要如此的一種可能時,他卻總有些不太相信。但此刻,當高冉明顯是別有深意地提醒他、恰好也是他近來始終在意卻又不得其解之事時,他才不得不相信了,原來自己能想到的那個最大的可能,真的就是事實:真的是因傅家畏懼於高冉可能的加倍報復,才不得不主動向她在意之人提供保護。而能令傅家這般畏懼,便也說明,挾持巧兒根本就威脅不了高冉——哪怕是殺了巧兒,高冉也不會動搖分毫,反而會給傅家招惹來加倍的報復。——若非傅家篤定了這一點,他們是決不可能會主動派人來保護巧兒的。
直到此刻,「七」才終於相信了這一事實。也才相信了高冉說的「不計代價」是真的。
也因此,他才終於收斂了笑意。知道,有些底線,真的不是他能挑釁的,也不該輕易去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