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七、比斗 上篇
與尚未修行時的他相比，養氣有成后的蕭羽，此時狀態，終於輕鬆了些，
四周光明，玄音鳴動。
舉目望去，眼前光線，如同活物，靈動婉轉。
白髮少年，也在光線之中，內外通透，纖毫畢現。
與之前觀測到的凡俗不同，白髮少年的身軀，幾乎再無雜音紛亂，又是清亮，又是和諧，血液骨肉，內腑靈氣，如若樂曲，都是如此美妙，如此完美。
一股明悟，自然而生。脫凡，便是此般……
整個世界，充滿和音奧妙。
時間，在消逝。
準確把握，那一瞬瞬的逝去，似有一種，更加深藏的玄秘，留在極遠之處，向著蕭羽招手。
蕭羽不為所動。
他的情緒，已從人類升華，帶著冰冷和俯視——也許，就像融合的她一樣……任何人，在他眼中，與地上的螻蟻、頑石、枯草、毫無分別。
不論對方，是否，已是脫凡——是否，擁有高強的實力……
蕭羽輕輕伸出了手中的細劍。
劍有靈，也有音，在吶喊，在狂歡。
似乎被他握在手中，是天地之大喜，永久之大悅。
為何有音配？
蕭羽不懂。
但有劍在手，恍若亘古神秘的傳承，此界未存的玄奇，讓他頃刻理解，與心共振，隨意驅劍的奧義。
一種喜悅之極的震顫，讓細劍抖動，催落無數歲月殘痕，靈氣，自虛無處反哺而來，彌合舊缺。
龍吟——
劍自發聲！
有光爆發，細劍幻若蛟龍，銹跡凡塵，消弭無形，嶄新的生機，自劍吟中，蓬勃而發！
白髮少年——宇尚緣，一直謙遜溫和的面容，終於大變！
宇尚緣，是個天才。
而且，是千年難遇之奇才！
音域廣闊，絕對音感，悟性頂尖，任何技藝，只要勤修，便無阻難……
小小年紀，便已達到地音之境。如今，更是突破至二階三轉，正定之層。
這還是他自幼，便被嚴格規劃，尚未成年，該以紮實根基為要，並不急於提升境界。
他的早熟沉穩，也不辜負長輩的殷殷期望。
音配之物，並非主修，以他之能，無需煩惱，隨他興趣。所以，他對每個種類，都是簡單嘗試，每種體悟，都高人一籌……
但如今，宇尚緣，終於見識，無法想象的境界。
一種音配之物，抵達極致的威勢！
眼前的普通少年，明明便是初入修音，連音階，也未達一階之頂，凡人巔峰。
但轉瞬間，一切皆變，如同對面換了他人。給宇尚緣的壓迫感，無與倫比！
宇尚緣無法解釋，也無法理解。
「小心了。」
蕭羽的語音，依然平凡無奇，但在宇尚緣這等天才聽來，竟有種盪人心魄的磁性，幾乎神為之奪。
在宇尚緣眼中，面前的少年，似乎不是在跑，而是在劍光引動，御空直飛而來！
山風，忽然凜冽，冰冷。
宇尚緣拼了。
他瞬間從無所謂的狀態，緊張集中，調動全身，幾乎以前所未有的注意力，鼓盪體內音元。
嘭啪——砰砰——
宇尚緣柔順的肌肉乍然鼓起，一邊飛速後退，一邊筋骨如弦，綳彈而奏，發出連珠異響。
體音！
以身為器，以意為先，一舉一動，皆有音韻！
進入地音之境，才可逐漸掌握的能力。
至於劍之音配，宇尚緣，早已無法顧及。
敵方強大，若再輕視隨意，必然無可倖免！
隨著體音奏響，宇尚緣的速度越來越快，旋律與退步，契合相應，也不知是體音帶動步伐，還是步伐跟隨節奏。
冷風，吹過他的長發，耳邊，有殺音呼嘯。
宇尚緣已是催動到了極致，卻依然警音長鳴——他終於，開始不知所措。
蕭羽的軀體，自然沒有發出脫凡的體音，但他的速度，竟絲毫不遜色於宇尚緣的極致。
那一劍之輕靈疾速，讓宇尚緣避無可避，最終只能正面架擋。
啪——
兩劍觸碰，毫釐之差，未竟全功。
天才宇尚緣，是在賭博，拿最危機之處，作為預測冒險，事先防備，這才險險盪開來劍。
這一瞬間，宇尚緣本能覺察，蕭羽的音修境界，確實如他之前所言，並未超脫。
劍上蘊含力道，並不強大，聲勢所在，更多是一種玄不可言的氣場，一種從未見過的運用。
一劍緊隨一劍，蕭羽的力道不強，但攻勢如潮，迅疾如暴雨，每一劍，都是瞄準人體破綻，脆弱之極的要害。
宇尚緣的驚駭，隨著抵擋而越加增長。這是一種，從未聽聞的劍術，不是江湖上頂級的殺戮之劍，其中韻味，光明正大，浩蕩偉岸。明明是致人死命的攻擊，但莫名，卻有慈悲憐憫的情懷，隨著劍音，撫慰心靈。
宇尚緣苦苦支撐，地音境三轉正定的修行，讓他對軀體的把控，達到凡間武者，無法理解的程度。但這樣的程度，僅僅使他，在最後一刻，才能感覺劍式所向，匆忙抵擋。
沒有退路，不能猶豫，沒有預兆，不能遲疑。
體音連綿，整個身軀動作，已經提速極限，宇尚緣幾乎是在用本能驅動，這樣的天才反應，才能堪堪駕馭動作，不被霎時擊敗。
這是什麼劍法？
沒有音元相匹，沒有操音破迷，沒有音配同契……這些音配技藝，完全未動之下，竟能達到如此地步？！
宇尚緣不是劍配一路，不能看出奧妙，但他博覽群技，自幼培養，閱歷可非淺薄。對方這等使劍，可說將凡間劍術，發揮到了極致！甚至二階的修音者，不是天縱之才，都會在此飲恨……
原本以為，自己壓製成長，已是同境界的翹楚，哪裡想到，這個默默無聞之地，竟有如此少年！
如果他能夠成長，脫凡進階，又會達到何等地步？
冰冷劍風，隨心變化，聽在恐懼者耳中，便是凄厲尖叫，刮在雙頰，猶如利刃。
宇尚緣心一沉，自己氣勢，出現破綻！
地音之境，肉搏近身，不過武者巔峰，體音奧妙，若未能惑敵，不過尋常異響。心氣意合，心有破綻，恐懼落後，便是整體弱勢！
蕭羽此時狀態，怎會放過？
一擊而至，在宇尚緣眼中，忽然一花，似有清麗黑影，在蕭羽背後，一閃而逝，奪去全部心神。
細劍，停留在宇尚緣喉前。
「呼——呼——」
蕭羽大口喘氣，汗流浹背，剛才的壓迫威勢，消失無蹤。
「你贏了。」宇尚緣苦笑，將劍拋在地上。
「多謝……指教！」蕭羽心下有悟，又怕被人看出玄機，點點頭后，強撐著離開。
宇尚緣看他消失，一直迷茫呆立。
風又柔和，吹拂林間，發出輕輕細語。
艷日西斜，不再如正午悶熱。
「緣兒？」
黑衣老者，落在他的身旁，似乎看出他神色有異，連忙問道：「你怎麼了？」
宇尚緣回神，緩緩坐在地上，看著插在面前的長劍，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師傅，我輸了……」
「嗯，什麼？」黑衣老者不明其意，詫異問道。
宇尚緣低沉的聲音，慢慢複述。
久久，兩個身影沉默無語。
「真是，劍配的天才啊……」黑衣老者摸著腰間黑劍，眼中神采複雜。
「師傅，」宇尚緣抬頭，忽然說道，「我決定，走劍配之路了。」
清晨，天色陰沉。
烏雲如海，涌動峰間。
回到漠北外門的蕭羽，心情，卻不似天氣，顯然愉快。
前日的比試，他得到了滿意的結果。那種劍動隨心的感受，真是不錯。上身結束，除了疲累依舊，卻不再有以往那般不適。看來，隨著次數增加，及實力提升，便會慢慢適應。
上身融合之時，蕭羽也有冥冥感悟，在不知之處，還有更深驅劍奧義，值得深究，也許，便是音配之道。
蕭羽沒有尋找那個中班教習。
他雖明悟，有此番試驗，也許真的劍配，才是自己優選之路，但沒有之前那般急迫，總不需匆匆而就，失卻冷靜。
公開法斗賽，解真之流，再不被他放在心裡。
「雖然時間短暫，但那股感覺……必然不會輸給他太多。」
蕭羽並不知道白髮少年的身份，只能細細推敲，但由於勝得懵懂，依然低估了對手實力。在他看來，這個與己相仿的少年，也許勝過解真，卻必然不會超越太多。
自己最後一個呼吸獲勝，也許，對於解真，可以勝得更加容易一些。
「最起碼，不必擔憂保命，以及恥辱丟醜。」
蕭羽淡淡一笑，更有一番沉靜氣質，慢慢浮現。
雨水，淅瀝而下。
峰頂寒冷，竟有雪花，隨著山風，散落天地。
法斗賽日。
今日沒有晨講，卻是所有弟子，都在外門廣場集合。
對於這些年，一直枯燥修行的諸生來講，這樣的法斗賽，更讓他們有些異樣的興奮。即便是私人挑起的低級拚鬥，效果和聲勢，竟和節日聚會一般。
幾個教習出動，坐在南方高台，起了一些維持的作用。
漠北派中高層，出現的人物不多，因為法斗賽雖是傳統，外門舉行，又是這樣的緣故，總讓人臉上無光。
小班、高班，幾個班的教習，因為參賽雙方，卻大多出現在場中。
中班那個曾經出現在小班的教習，也是露面，在圈子外圍，面無表情，只是瞧著場內。
雨雪已停，但寒氣存留。
陽光被濕霧隔絕，照在場中，顯得無比冷淡。
蕭羽和解真，面對面，站在法台兩端，頭頂寒陽，影子拉伸，孤長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