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一百一十九、布局 上篇
狼軍星看到展涼如此平易近人，也是有禮，躬身謙遜。
「也許你曾對朝中官宦有所誤解，」展涼慈眉善目，眼神卻能直透人心，「幾乎所有真正認識你的朝臣重將，地方官吏，對你只有褒獎，別無詆毀。」
展涼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能一路升遷，速度如此驚人，單憑赫赫軍功，只是一面；還有各位地方官員，不斷上書舉薦，這才能打動陛下，破格提拔。」
一旁，正坐有同蒲州刺史畢笛，笑著說道：「正是有許多親近大臣，也對大將軍極力推薦，所以本次籌劃，大將軍才押寶你的騎兵，放到最後關鍵。如此重擔，可見對大人的信任。」
聞言如此，狼軍星聽懂暗示，立刻起身，再度對展涼施禮，以謝賞識。
展涼微笑揮手，讓他回坐，說道：「之前戰略，可說狼軍能否抵擋最後的異族聯軍，才是本次大戰關鍵。勝利與否，便取決於你們實力——依照你部以往戰績，應當足以應對，不負所托。」
「我軍自然竭盡全力，請大人安心。」
看狼軍星平淡點頭，表情自信，展涼又是笑笑，繼續說道：「當然，也是因為如今各部騎軍，連番作戰，若是再依照計劃來回調遣，幾乎均是難以撐至後期，所以才需要安排狼軍接手。」
「然而如此一來，等於你們北方援軍，跟在同僚隊伍之後，搶了大功。」畢笛介面說道，「大將軍之前此舉，可是好生得罪不少得力部下啊……」
狼軍星與蕭羽對視一眼，恐怕那位孟日食將軍，也在其中吧。
「畢大人，不必如此誇張。」展涼微微搖頭，「我也是就事論事，為了此戰勝利，自然要擇優而選。其實，如今我軍之中，便有三支騎兵，也是天下威名，不弱於狼軍聲勢……」
展涼先是指了指面前這位刺史畢笛：「分別便是畢大人麾下，本地司馬，岳戈爾部下軍兵；跟隨我來此平叛的審晝將軍鐵騎；還有聞名西南的孟將軍率領騎兵……」
畢笛解釋道：「其實他們都曾向大將軍請戰，作為最後關鍵，卻被大人拒絕……」
展涼搖頭阻止他繼續，含笑說道：「相信中郎的狼軍，必然不會讓我失望！」
狼軍星肅穆應是，傲骨錚錚。
讚歎幾句后，展涼隨口問道：「不知軍星認為，我們此戰勝算如何？」
狼軍星看來看後面蕭羽，沉吟一番，這才說道：「大人，我軍初來乍到，領命殺敵，絕不怯懦，但畢竟對局勢陌生，暫時無法揣度。」
正等待一番豪言的展涼，聞言不由一怔。
狼軍星從容笑笑，說道：「沒有把握之事，不可亂說——這也是我們修行人的本份。」
「果然不凡。」展涼點頭微笑，說道，「我軍將領極多，對於我這般詢問，皆是侃侃而談——也只有軍星你，坦言自若。」
後面老司馬錢濤一直陪坐，有些擔心這個北疆後輩，言語不慎，惹惱大將軍，連忙插言，問狼軍星道：「中郎大人過謙，還是說說，你覺得此番謀划，可有不足之處？」
狼軍星沉吟片刻，還是閉口不言。
帳中一時有些尷尬的沉默。
然而展涼畢竟位高城府，似乎不以為意，轉換話題，又是閑聊片刻。
最後，狼軍星和蕭羽起身，告辭離開。
老司馬看了看眾人臉色，也是起身，送他們出了大營。
「軍星，」錢濤看身邊無人，忽然拉住他，輕聲問道，「你們為何如此自晦？之前與你講解計劃之時，你可便點出幾處疏漏……」
狼軍星笑笑，身旁蕭羽卻是出言，替大哥接過答道：「大人，之前初接任務，自要了解詳細，以免貽誤軍機。此時大將軍顯然額外想要考驗，卻需我大哥深思……」
「你們躥升太快，想要韜光養晦，這我理解。」錢濤知他身份，幾乎可以替狼軍星做主，忍不住追問道，「但這更代表，你們確實有著自己想法，能否對我詳述？我可不是想要考驗，你們該是明白。」
蕭羽看了看狼軍星，微笑說道：「大人真想知曉我等判斷？」
老司馬點頭，堅定的看著他。
「大人，」蕭羽緩緩說道，「以我所知，此戰策略有誤，恐怕前景暗淡。」
錢濤大吃一驚，連狼軍星也是瞧來——蕭羽此語，可是比狼軍星想得嚴重。
「二弟，你真如此想法？」狼軍星輕聲問道。
蕭羽點頭說道：「自聽大將軍所談之後，我的想法更加確定。」
他看了看後方大營，平靜說道：「大將軍的布局，本身極好，至少剿滅大荒族黃脖子與黃汗水的叛軍，還是不成問題。」
錢濤追問道：「問題在何處？」
「問題是大將軍，或者說朝廷心態。」蕭羽淡淡說道，「他們太過冒進，太想一戰而決。」
老司馬瞧了蕭羽半晌，笑著說道：「怨不得軍星這幾年戰事如意，順風順水，竟有你這等仙家在旁輔佐……不錯，你說的很對。可惜這種思路，要想改變，千難萬難。」
狼軍星思忖說道：「我只是直覺，當前大軍兵力仍是欠缺，卻布局如此龐大，所以……」
「大哥直覺正確，若我們人馬超過三十萬，此戰必勝。」蕭羽緩緩說道，「敵我雙方，如今兵力幾乎同等，卻要先去圍殲大荒叛軍主力，難度太大。即便成功，也是慘勝……之後再度對上五萬叛軍，主動權已是失去。」
蕭羽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何況此戰之後，無論叛軍是否被剿滅，龍源國內艱難集結的平叛大軍，定然所剩無幾。若是之後再生叛軍，恐怕中玄各州，只有望而生嘆。」
錢濤皺起眉頭，問道：「若你來籌劃，該如何來解？」
蕭羽也不客氣，揮手虛虛劃過遠方大地：「大軍不再集中，而是各路分散，機動靈活。面對大敵，搶奪先機，將戰火燒在遠離內地的邊疆各郡——那邊多年紛亂，人煙稀少，也不虞戰場破壞。」
「處於邊疆之時，各路官軍之間，隨時保持聯絡，彼此援助，互相掩護，穿插、包圍、離間、招安……各種方式，依據形勢，隨機而變……」
「狼群圍獵戰法……」狼軍星眼中亮起，點頭說道，「而且如此拖住叛軍，時間一久，也會因為補給線路不保，而不得不撤軍而去。這樣作戰，官軍主力得以保留，仍可駐守，不至於一戰而空，重蹈希田州覆轍……」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幾乎便在當下，將一套看似簡單、卻風險極小的布局戰略，完整勾勒出來。
旁邊老司馬錢濤雙目逐漸大睜，一直望著兩人。
聽到最後，他才慨然一嘆：「其實，朝中也有大臣，與你們思路類似，可惜……他因為拖延不戰，被陛下呵斥，罷官歸田了。」
「哦？」狼軍星問道，「願聞其詳。」
「那人便是上任大將軍，宋富華。」錢濤緩緩說道，「便如你們所言，宋大將軍也認為短期之內，根本不可能解決西南叛亂。因此他上書陛下，闡明各種論據，不斷抗旨不從，卻也惹惱陛下，由此獲罪……」
錢濤似乎不願深談，輕聲說道：「前車之鑒猶在，展大將軍又如何膽敢拖延？即便為了自己仕途考量，也會急功近利……」
狼軍星面上冷漠起來，隱隱可聞刀吟寒意。
「罷了罷了……」錢濤眼神複雜的瞧了他一眼，「也是我自尋煩惱，還不如中郎大人敏銳——許多事，說與不說，確實真的毫無差別……」
說罷，他長嘆一聲，拂袖而去。
蕭羽和狼軍星兩人，望著他有些蒼老背影，久久無語……
戰馬奔騰，呼嘯轟鳴之聲，響徹山野。
遼闊原始的西南平原，因為大軍調動，殺氣盈野，風雲變幻。
所有官軍，無論心下如何思量，總歸表面之上，均是依照大將軍布局，接受四方調遣移動。
然而，能夠與官軍周旋如此之久，甚至不斷破局，一路殺至內地猖狂的異族叛軍，真的會如展大將軍計劃所言，那般乖乖入瓮？
「大將軍！」
一個青年將官，急匆匆的走進大將軍軍帳之中。
他的體格健碩，威猛高大，虎背蜂腰，既是剛毅，又是俊朗，周身玄音幽鳴，也是一個修為不淺的音修之士。
「爾薦股，可有何事？」展涼神色從容，緩聲問道。
「大將軍！」那青年施禮答道，「黃脖子等人叛軍，並沒有被我軍誘敵惑動，莽撞追來。他們似乎無意孤軍深入，反而剛剛換了方向，應是想要與其他叛軍會和……」
展涼沉吟片刻，說道：「去將其他大人一一請來。」
當幾位參與籌劃的大人前後趕到時，還是太守毛遜先是說道：「大人，恐怕是因為北疆遠征軍的消息走漏，讓叛軍覺得繼續深入，有所風險，這才改變路線……如此一來，我等圍殲敵軍計劃，是否便要更改？」
展涼點頭說道：「戰場無形，瞬息萬變，若是叛軍真的打算會和，集結所有兵馬，我等只能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