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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一算是天命

  陸慕域並沒有在紫臨山莊耽擱太久,乘車返回,他還要去個地方,裡面是他孫子,送到家的時候已經入了棺,人首分離。棺木到家的時候,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還在青樓里捨生忘死,他也懶得去管那個被漁色掏空身子的孽障玩意。


  離開的時候樹葉嗚嗚,恰如陸慕域的落寞,都說燃犀角,異香於身,人能與鬼通。


  他這半年來第一次笑,臉上顴骨突兀,不好看,反而有些恐怖,也是生平第一次荒誕不雅罵聖人書籍。


  「什麼犀照牛渚,狗屁人能與鬼通。」


  ……


  紫臨山莊里,還是先前的小亭,波紋漸生,方軒旁邊坐著位體態雍容的貴婦,穿著翠綠水衫,保養的很好,皮膚白皙宛如少女,看樣子在紫臨山莊這個冬暖夏涼的風水寶地很是受用,年歲沒能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眼角倒是有兩道不深不淺的魚尾紋張揚著年歲。


  而方軒面前站著位俊朗的年輕人,眉目隱隱和方軒有些相似,但對比起方軒更顯得年輕稚幼,錦衣玉帶,頭上紫金簪,風流倜儻到一塌糊塗。


  只見雍容婦人一臉愛意的看著面前兩位,又伸出青蔥白玉般的手給這對父子沏了杯茶,倒了個七八分的樣子,熱氣還在茶杯口氤氳,將杯蓋蓋了上去,這才開頭笑道:「雲兒,你來了,什麼事坐下說。」


  面容俊朗的方雲不矯情,再者說自家的亭子,沒有矯情這種說法,朝著貴婦一笑,說了句「謝謝娘親。」爽朗坐下。


  方軒瞧著自家的兒子,也是滿意,性子與他相仿,剛及冠,上上年頭就入了六品,被自己刻意瞞了江湖一年,現在名聲已經打出去,後繼無憂。


  方軒端起茶杯,用茶蓋攏了攏茶水上的霧氣,小啜一口,這才不緊不慢開口說道:「怎麼,你想去?」


  方雲本想著旁敲側擊一會,眼見自家父親直接點破心思,便不隱瞞的點了點頭,隨後似乎是想在方軒心裡加點籌碼,輕聲說道:「吳青也說我可以去江湖闖蕩闖蕩。」


  方軒有些不滿,皺了下眉頭,倒不是因為方雲想去江湖走動,而是方雲直接稱呼如今教他手段劍法的人為吳青,不尊師重道這是大忌。不過他也有些無奈苦笑,想到那個吳青,一個大男人,脂粉滿臉就不說了,動不動還豎著蘭花指丟你幾個媚眼,是個大活人就受不了啊。但又不得不提,這個人本事確實高,手段迭出,修為更是小宗師巔峰水準,就差一步便上龍門了,不過這一步難了多少天下人,說到底,能不能登天,還得看造化。


  方軒兀自思忖取捨的時候,他本想著隨意讓個小宗師的門客前去,一個六品怎麼也翻不起什麼大浪,爾後聽方雲這麼一點要求,心思逐漸活絡起來。他本意是讓方雲到了八品小宗師,再去去江湖歷練一番,磨礪下心性,回來也好服眾,自己大不了再給他擋上個幾年風雨,江湖裡向來是能者上,弱者死,哪些年沒有千萬家江湖門閥幫派如雨後春筍般升起,顯赫一時是一時,但是要門庭延綿經營下去還是得看後輩。


  當年他也是在江湖打滾過,也是知道江湖的兇險,最後差不多是爬著回山莊,才接過的擔子,不然哪能如臂使喚那些個心比天高的門客客卿。


  貴婦人倒是沖著方雲搖了搖頭,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不說話,寵溺一笑,似百合盛開。


  方雲在她面前從來沒有過什麼城府心性,一如小時候的稚童,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方軒似乎是看到了方雲的小動作,咳嗽了下,方雲立馬正襟危坐。


  方軒清了清嗓子,肅容開腔說道:「這樣也好,等會你將吳青吳大家喊過來一下,吳大家得跟你一起去。而且,萬事你得聽吳大家的,不然此事斷然沒得商量。」


  方雲覺得只要能出個江湖,什麼都不是個大問題,至於那個吳青,等出了門再說,想到此處,眉間笑意一閃而過,正想點頭應承下來。


  「收起你那點歪歪繞繞的小心思,成何體統。這樣子以後怎麼做這個莊主?」方軒見到他的樣子,哪裡猜不到他的歪歪年頭,厲聲說道。


  美婦人聞言卻是起了身子,走到方雲面前,替他整理了下衣冠,笑著將尷尬氣氛打破。「雲兒去吧,將吳大師喊過來。」


  待見到方雲轉身離開之後,又轉過頭,朝著方軒笑罵道:「兒子都這麼大了,你少說幾句不成啊,能憋死你?」


  方軒也是滿臉無奈,不過真拿這個媳婦沒辦法,相濡以沫從江湖走過來的,做了紫臨山莊的莊主之後,也沒想著說再娶幾個紅粉小妾,恩愛至今,也算江湖上的佳話。方軒也不和她爭,自顧自地端著茶,小聲埋怨:「還不都是你這個做娘親的慣的。」


  美婦人柳眉一豎,方軒立即投降說道:「好了好了,是我這個做爹的不是,好歹也是為了他好,這個家當遲早是他抗的,他這種頑劣心性我怎麼放心?」


  說到此處,方軒見到吳青從湖邊踏浪而來,朝婦人說道:「你先下去吧,我同吳青說點事。」


  美婦人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一把搶過方軒手上的茶杯,將茶水倒在清澈的湖水裡面,錦鯉見狀游上前,也不管什麼,張著嘴吧嗒吧嗒吸著水。


  美婦人巧笑嫣然朝著遠處的婢女說道:「小翠,過來將茶具收拾好,老爺今日不口渴,不喝茶。」


  說完不再耽擱,畢竟她也不太喜歡那個吳青的行徑,折身從木橋上離開。


  吳青閑庭信步,踩著水花,宛如蜻蜓點水一般,身姿輕盈,眼見要到亭子了,腳尖一點,漣漪急促蕩漾開來,身姿在空中翻騰數周,安穩站定。站定之後,一身粉紅裝扮的吳青翹起蘭花指,一抹面前空氣,朝著方軒嬌氣笑道:「哎喲,莊主兒,今兒個是咋了這事?急沖沖喚屬下過來。」


  方軒被這嬌滴滴的語氣滲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本想著用喝茶來掩飾下,奈何手上只有個茶碟,無奈放下,直截了當說道:「吳青,眼下山莊有件事讓你去辦。」


  吳青一聽竟然滿臉幽怨說道:「什麼事啊?還不是莊主您一聲吩咐,吳青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給你置辦妥了不是。」


  入了主題,方軒倒沒有在意吳青的語氣,沉聲說道:「陪著公子去西蜀道殺個人。」


  吳青見到方軒的鄭重模樣,語氣雖然嬌媚,卻沒有賣乖作俏。「莊主兒,殺誰?」


  方軒定下心神說道:「只知道姓徐,背個劍匣,大概跟公子一般大的年紀,到了衛城你自然就知道是誰了。」


  吳青學著婢女姿態,朝著方軒盈盈福了一禮,嬌柔聲音中卻又一股子駭人的殺氣。「屬下遵命。」


  方軒見他要走,又吩咐說道:「一路上,切記公子安全是第一,第二個是那個劍匣,一定把這兩個完好無損的帶回來。知道了嗎?」


  吳青眯著眼,聲音悠長。


  「好的,莊主兒。」


  ……


  江南道青城山,天干氣涼。


  青城山那個懂點梅花易術的年輕道士在溪邊刷洗秋衫,這是自己過兩天要穿的。已經穿用了很多年,衣袖褲腿有些短,顏色上更是由淺藍轉為藍白,他抽空將搗衣棒放在衣服上,擦拭了額頭的汗,又看了看天,發現天空的顏色和他的衣裳有些像,平白無故的笑了出來。


  他每日都會為這個師叔祖推算,卦象還在,卦還在說明人還在,師叔祖還活著,在他眼裡,似乎沒有比這個師叔祖還活著更開心的消息了。那些個同輩道士先前也會過來瞅瞅,發現看不懂地上的橫橫豎豎之後便以為他在裝神弄鬼,漸漸的也不理他,任由他在地面上亂畫,倒也不會因此欺凌於他。青城山上的怪人多的是,比如那個不喜言語的趙副掌教。


  年輕道士挑著桶歸來,走到齊雲觀,見觀內沒人,便徑直走了進去,將扁擔木桶擱放到枯井邊上,坐在扁擔上抹把汗珠,這才大聲喚了幾句陳真人。


  齊雲觀老觀主不知道是因為道行不高的原因,還是本身就平易近人的緣故,與人相處沒點得道高人的架子,雖然說他確實沒有摸到道門的門欄。


  陳老觀主聽到聲音走了出來,心情因為那幾聲真人的緣故,變得很美,樂呵呵笑著說:「謝過小道友了。」


  年輕道士坐在扁擔上,將袖子擼起。因為於這陳老觀主有些熟絡,便沒作禮,說來也是奇怪,他上山時不是齊雲觀的道士,前些時日又莫名其妙被通知隸屬齊雲觀,跟了這個老真人。他倒不在乎,齊雲觀人少,有些清凈,他喜歡的推門演算之術也是如魚得水,每天晚上拿著師叔祖送的古卷書籍在月光下琢磨,然後也演算一番,看看結果。


  這會天氣轉涼,上山的人也少,齊雲觀更是門可羅雀。


  雙手艱難的將木桶提到角落,搭上竹竿,將他的衣衫和陳老觀主的衣衫一同晾好,力氣有些不夠,衣衫擰不幹,擺上竹竿就見到竹竿吱呀一聲沉了下去,水滴如柱。


  做完這些之後,一老一小坐在台階上,老的坐姿端正,手上端著拂塵,有那麼點氣態樣子。


  小的則是耷拉著臉,雙手撐著腮,看著天邊的雲彩先是由白便紅,接著又變黑,在一切都陷入漆黑之後,老道士起身進屋,提了個燈籠將掛在道觀門前的燈籠點亮,然後又提著燈籠回來,走到年輕道士旁邊,將燈籠放下,往屋裡走的時候背著身子說道:「記得等會把燈籠拿進來。」


  年輕道士嗯了一聲,從懷裡摸出那本《六壬銀河櫂》,是那位騎著青牛的師叔祖給他的,不厚,但看起來很晦澀難懂,他就是喜歡這些看似無邊際的話,就像天上的星星,於其他人來說是亂無章節,對他來說就像會說話一般,比如,在說一個人的福禍生死。


  盯著一個句子看了許久之後,他輕輕搖頭合上書籍,還是看不懂,長舒一口氣,將書收回懷裡,隨手拾了根樹枝,一邊看著天上的星星,一邊在地上畫畫停停,待畫完之後,他定眼一瞧,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隨後他又將地面上的八卦十干抹掉,然後手一邊顫抖,一邊重新的畫了一遍,眼見與上次一般無二。頓時雙腿就跪了下去,聲如杜鵑啼血。


  「師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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