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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江湖(三)

  徐江南拖著身子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每一次輕咳之下,嘴角都有血跡溢出。


  而看戲的人似乎還沉浸在之前的畫面里,滿臉震撼神色,直到徐江南挪到他們面前之後,這才不約而同的讓出了一條道路。


  所幸的是徐江南賭對了。


  韓塵早就被之前的場景給嚇得面無人色,看著徐江南傷痕縱橫的背影,即使走的步履蹣跚,他也有心想著上去踩上一腳,不過沒有了那個膽子,那個一劍撼黃龍的光景還在他腦海里震蕩,消散不開。


  凌月影也是一臉微驚,他兩人來得稍晚,並不知道方雲和徐江南的身份,這個不男不女的人顯然就是落敗一方的僕人,只不過之前無意透露出來的那一手讓他很是忌憚,就光之前方雲那一手已經就讓他覺得這個江湖像是變了天,徐江南則是更生猛,硬撼了一條陸龍捲,即便一身的血污,畢竟是生硬抗下來的啊,至少光那副不退的膽色他是自愧不如。


  吳青寒眼看了下翻身上馬的徐江南,咬牙頓腳之後還是覺得公子安危要緊,手腕一翻,原本立在手上的長劍又是瞬間消失,腳尖一掠,一手攬過還在空中的方雲,將自家公子接下之後,吳青順手將手指覆在方雲手腕上,稍等了半晌,這才松下一口氣,還好只是皮外傷,透支了真元而已。


  吳青接過方雲手上的九正劍,又是順手朝著劍鞘隔空一抓,原本鑲嵌在地面的劍鞘先是微微震動,在吳青手指猛然用力的時候旋轉著破土飛出,在真氣精巧的控制下,唰的一聲,徑直將九正劍給收鞘入內,吳青更是借著這股力道,反手將九正劍插在背後。隨後緩緩扶起方雲,在這期間,方雲一直不言不語盯著徐江南離開的方向。


  吳青也是知道自家公子這番之下受的打擊不輕,小心翼翼替他掃去身上的黃塵,然後就要攙扶著方雲上馬。


  就在同凌月影擦肩而過的時候,凌月影也不顧那個無能韓塵,緩步上前,微沉著面色同仇敵愾說道:「公子留步,老夫有一筆買賣,不知公子接或者不接?」


  方雲輕輕鬆開搭在吳青肩膀上的手,停了下來瞥了凌月影一眼,神色靜宜等著下文。


  凌月影微微一笑說道:「公子,先前那人同我們也有些恩怨,老夫似乎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凌月影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戳到了方雲的痛處,揭開了還是鮮血淋漓的傷口,方雲低下眸子,他的驕傲,就算是落敗,他依舊會昂著脖子。就同之前等著徐江南下手一般,只不過徐江南沒有動手,反而選擇了一個在他眼裡極為屈辱的處理方式,這個方式讓他生不如死。而今凌月影就此在他傷口上撒鹽,方雲哪有好臉色奉陪給他,從吳青背上拿回屬於自己的九正劍,當做竹拐,一拐一拐往前走去。


  凌月影臉上的笑容當時就僵在臉上,如果就此完結也就罷了,方雲更是火上澆油,上馬之後,從他面前噠噠而過,沉著語氣說了句令人費解的話。「我不管你們有何恩怨,那個徐江南是我要殺的人,你最好不要打他主意,當然,如果你硬要出手,我也攔不住,只不過那會,我會先殺你,再殺他。」說完再也不顧臉色鐵青的凌月影,虛弱著聲調朝著吳青吩咐喊道:「吳青,老人家的記性不好,讓他長長記性。」


  說完之後舉步維艱的騎馬離開。


  吳青本就是一肚子火氣,方雲受辱,他臉上何嘗能好看,再加上之前韓塵的縱馬跋扈,陰著眼神,朝著凌月影走了過去,二話不說掌風如罡風,狠狠扇下,凌月影哪裡會站著不動,甘願受辱,身影一晃,頓時虛幻起來。


  吳青嘴角輕挑,「在你吳爺爺面前玩這個,丟人現眼。」說話之間身體陡然消失,一手虛抓,凌月影的身影頓時在他手掌里顯現出來,吳青毫不留情的兩巴掌響徹官道,鬆手的時候又是一拳直擊在凌月影的胸膛上,凌月影張開口悶哼一聲。


  吳青順勢從他嘴裡拔出兩顆帶血的牙齒,隨手一丟。「七品了不起?原本就只有一巴掌,其餘的算是賞你的。」說完之後轉過身子,發現方雲離開了有些距離,也不再耽擱,上了自己的馬匹,朝著方雲追過去,一邊追還一邊喊,「公子,等等奴,不,等等吳青啊。」


  韓塵眨眨眼,有些難以接受剛才發生的,獃滯的看著凌月影,沒想到這會他竟然懂得了察言觀色,沒敢說話,真論起來,這也算不上察言觀色,凌月影就差在頭上掛一個誰惹誰死的招牌了。


  韓塵揉了揉下頜,發現周邊還有幾個幸災樂禍的路人對著他們兩個指指點點,瞬間板著臉,吼了一句:「看什麼看,找死阿,還不快滾?」


  看戲的路人瞬間一鬨而散,趕牲畜的急忙甩鞭跑路,沒有牲畜的撒腿就跑,又是好一陣黃塵,顯然都是通曉世情的人,這個霉頭可沒冤大頭願意去吃。


  ……


  官道上有一人拎著酒壺,像是一點都不冷一般,袒胸而行,要不是衣著還算整潔,活脫脫像個瘋子,不過西蜀道本來就奇人居多,路人倒是看了一眼,又立即轉眼,暗道聲晦氣,皆是緊了緊衣領,又像是從他的打扮中感覺到了涼意。


  李顯彰對此不問不顧,數十年來,這般眼色還嘗的少么?自顧自的飲酒,時不時又是低吟淺唱幾句,旁若無人。


  天下人不醉,也好,我李顯彰孤飲三萬杯。


  不知道真醉還是假醉,走的倒是搖搖欲墜。


  一小會後,後面一輛馬車絕塵而至,徑直攔下李顯彰,李顯彰估摸著是真的醉了,迷濛著眼看著從車上下來的更一萬,就像不認識一般,醉眼迷糊高聲唱道:「醉里論道,醒時折花,哈哈,好,好句,兄台可是來與李某論道?」說完又是仰頭飲酒,醇香酒液順著嘴邊滑下,從脖頸處滑落到胸膛。


  打了一個酒嗝之後,李顯彰眼見前人並沒有離開,晃著身子,在更一萬鼻尖指指點點,可能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此人有兩個鼻子,先是一笑,接著又板起臉,佯怒罵道:「既不飲酒,何上吾船。下去!」


  更一萬並沒有覺得李顯彰有何失禮的舉動,反而躬身喊道:「先生。」


  此言一出,就像是靈丹妙藥一般,給李顯彰醒了酒,李顯彰眨了數次眼之後,扶著更一萬的肩膀笑著說道:「一萬啊,事情如何了?」


  更一萬環顧了下四周行人,沒敢說,先是扶著李顯彰上了馬車。


  而李顯彰上了馬車之後,就像找到了歸宿一般,倒頭就睡,更一萬先是將李顯彰的衣衫系好,又給他脫了靴子,這才開腔說道:「先生,那人已經騎馬離開了,不過身受重傷。」


  李顯彰看不清更一萬的容貌,數不清更一萬究竟有幾個鼻子,倒是看清楚了馬車內的箭支,有一腔沒一腔問道:「怎麼,去晚了?」他像是沒聽到更一萬之前說的話,只是說出來話也沒有什麼憤懣語氣,就像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極為平淡,似乎徐江南死了便死了,與他毫無干係一般。


  更一萬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重複說道:「先生,那人硬抗了一劍,如今已經騎馬離開,身負重傷。」更一萬難得將當時的情景給說了出來,顯然也是有些悸動。


  李顯彰哦了一句,緩緩爬起,又將身子往後靠了靠,依在馬車內壁上,抬眼看著空蕩的馬車頂,徐徐問道:「那一劍,你抗的下?」


  更一萬實誠的搖搖頭,卻是多此一舉的說道:「先生要一萬去,一萬就能接下。」


  李顯彰指著更一萬,又是搖頭,又是捧腹大笑,良久之後,李顯彰極不顯眼的抹了把眼角,這才開口說道:「一萬啊一萬,你真該去涼州看看,可能就知道了,即使那一劍是我李顯彰讓你去接,你也不能去接,知道嗎!」說到最後的時候,李顯彰幾乎是啞著嗓子吼出來的。


  更一萬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說不會去接,還是在否認李顯彰的話,他只是知道自己這條命是李顯彰當年從別人手上給他搶下來的,為此還在院子里跪了三天三夜,那會還下著雪,從此以後,更一萬就算身邊人來人往,他也覺得是相依為命。


  李顯彰不願意再同更一萬爭執這個問題,搖搖頭,伸出手要去抓酒壺,可惜抓了幾次都沒抓到,便也就此放棄了。


  而更一萬似乎是覺得李顯彰已經喝的差不多了,所以並沒有出手幫忙。


  李顯彰也沒讓他為難,微笑輕聲說道:「一萬,走罷,去衛城看江湖。」


  更一萬點了點頭,甘當車夫,一個響亮鞭花在秋日漸濃的官道響徹開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軲轆轆漸次前行起來,一個老而不老的文士在官道上縱聲高歌。


  「這人間名利,怎抵你半句歡喜。


  人馬長嘶,卿相白衣。」


  ……


  「刀光劍影中,誰人堪笑?

  一馬二人歸,江湖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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