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遊子終有至(雙十一快樂)
徐江南一夜醒來已經是晨光大亮,睜開眼,興許是昨日下了雨的緣故,故今日秋陽有些盛,光線也是有些刺眼,徐江南用手微微遮目,坐了起來,他很少睡成這樣,一覺睡得頭昏腦漲,尤其是一個人出了涼州之後,跟其他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一樣,睡眠極淺淡,夜裡只要有些個風吹草動就會醒過來,這是通病,就不用說熟睡到頭昏的程度。
徐江南拍了拍腦袋,又揉了揉太陽穴,聽到點聲響,扶著腦袋轉過去,眯眼稀鬆,這才發現周邊好些人對著他指指點點,見到徐江南轉頭之後,皆是噤聲,往後退了幾步,搖搖頭,有些惋惜的掉頭離開
徐江南先是疑惑,等到頭腦清晰一些之後,走到河邊看到自己在河裡的倒影,這才明了,身上一聲黃泥髒亂不說,頭髮散亂像個乞丐,臉上也是斑斑點點。徐江南也是釋然,用清澈的河水洗了把臉,然後用手狠力抹去沾在臉上的水漬,望著由下巴滴落到青雲河上的水滴,漣漪將自己的面容晃得彼伏起來,徐江南繼而想起什麼,沉默一下,一個不輕不重的指響,在倒影上看到手指間漸漸衍生出一朵蓮花,又隨心動,轉化成細小的桃木劍,徐江南嘴角一勾,一個覆手,將血色桃木劍握在掌心,一陣清涼之後在攤開手,手心空空。
徐江南抹了下鼻子,雖然不知道這番是為什麼,但是想起昨夜的聲勢,感情也不是什麼壞處,隨意洗了個臉,至於衣服上蓬頭上的黃泥,徐江南也不在乎了將桃木劍收回到一旁已經倒了下去的劍匣上,倒是舒了口氣,好在那些人不識貨,可能也是看在春秋劍匣的破爛樣子,又或者徐江南像個瘋子一般的面容讓他們不敢靠近,總而言之是沒人拿走春秋劍匣,不然這天大地大的,從哪去找?
將東西收拾好了之後,徐江南也沒回青雲城,只是望了一眼依舊祥和的城門方向,繼而將春秋劍橫放在肩上,挑著雙手,轉頭優哉游哉的朝著衛城走去。
……
誰都知道衛家老祖宗壽辰將近,這些時日衛城就像一個鍋爐一般,時不時有車馬商隊蜂擁而至,人多了矛盾自然也多了,再加上平素在各處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心高氣傲之輩,口角之爭在所難免,不過好在都知道分寸,畢竟衛城還是要看衛家的臉色,說白了都是有求於人,衛家這麼大的船誰都想上去沾點仙氣,也就沒有大打出手,互相試探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出來個掌事人稱兄道弟也就完了。
余舍早就用徐江南給的銀子走水路到了衛城,可惜到了衛城之後,舉目無親,四下打聽恩人的下落,衛月本來就給了一個虛假名號,而別人見他憨厚老實的樣子,也就動了點心思,一來二去之後,銀子被騙了一些,被偷了一些,自己心善,看到那些乞丐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又花了一些,所剩無幾,恩人的消息也沒得到,於是他就想了一個死辦法,每天在城外等,他不知道恩人到了衛城沒有,也不知道就算還沒入衛城,到時候從哪個城門入還是個問題,好在傻人有傻福,余舍壓根就沒想過這些,或者說他壓根就不知道衛城有幾個城門,各自在哪也同樣不知道,來了這麼些時日,他也就在城門這麼一片小地方呆著,當然在余舍看來,已經很大很大了。
白天就呆在城門口,為了不礙事,隔著有些距離,餓了就買幾個饅頭,揣在懷裡,因為冷,沒有立即吃,而是先捂熱雙手之後,這才咬上幾口,也沒敢喝酒,他知道自己喝酒會誤事。
每天就像個望夫石一般望著進出的人群,如果被車馬遮掩住視線,便急促的踮起腳尖,雖然無濟於事,他只是記得自己師父坐化之前跟他說過,有恩要報,有仇也要報。
他當時問師父什麼是恩,什麼是仇。
深山修禪多年的老法師當時也就點點頭,緩緩開口,天地呵護為恩,父母養育為恩,貴人提攜為恩,智者指點為恩,危難救急為恩,仇便是亡國為仇,滅門為仇,奪妻為仇,殺父為仇,余舍啊,你要記住,一,你不是君主,也沒有文牒,亡國的仇與你無關,二,你也沒有門楣之分,談何滅門,三,佛家人講究無情無欲,摒棄男歡女愛,娶妻就已是破戒,你要謹記,四,你父親當年把你託付給我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坐化在了西域。
所以這輩子,你很幸運,沒有仇可以報,只有恩。
余舍那會就只是傻傻的笑,師父說他幸運,他就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他從來沒想過這種身世若是放在別人身上其實是悲哀的,師父說他不用記仇,他就從來沒有記過仇。
不過余舍雖然記住了這些,卻沒有深想老法師話里的玄機,坐化在了西域,他只是知道坐化是一個很虔誠的行為,當一個人心裡有佛的時候,或者說要去見佛的時候,就會坐化,去見佛祖,而老法師當初說他心裡有佛的時候,余舍也想過坐化,看看心裡的佛是什麼,可惜坐了好些天,到頭來除了餓的肚子痛,滿地打滾,並沒看到半點佛的影子,可是他並沒有覺得師父說的是假的,零星半點都沒有,師父怎麼可能會騙他呢?
余舍覺得是自己太笨了,因為還沒見到自己的佛,所以佛不讓他坐化。
衛月對他有恩,所以余舍想要找到她,這個應該算是師父說的第五個,危難救急,他赧然一笑,不過藉機想到了自己的師父,余舍又是悲沉下來,連饅頭都吃不下了,收了起來,放進懷裡,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城門口。
余舍其實也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事,假使讓他找到了衛月,怎麼報恩?一聲窮酸的樣子,身上所剩無幾的銀子?就連自己織的草鞋早就破爛,凍得通紅的拇指都從草鞋裡伸了出來。
余舍似乎也是發覺了,覺得膈著慌,便用一腳抵在另外一腳的腳後跟,將沾著灰的腳趾往後縮了縮,緊接著又專註了起來。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天色漸亮之後,余舍旁邊的客棧一個小二端著水出來,肩膀上擱著汗巾,習慣性往左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抹熟悉的黃布僧衣,也是搖搖頭,說起來這東城門口的百姓基本知道了余舍,每天都在,穿著倒是像個僧人,杵著像個柱子,問他也就是說等一個叫秦月的恩人,可是秦月這個名字,他們絞盡腦汁也不知道是誰,問他其他的比如恩人住哪,就是一問三不知,只會憨厚搖頭。
他們也曾好心告訴他這樣是找不到恩人的,可惜余舍一意孤行,說他恩人在衛城的是徐江南,他認為徐江南不會騙他,就同他的師父一樣,所以即便這些百姓是好心,他也都是搖頭拒絕。
小二哥端著水看了一會,好心被當做驢肝肺之後,他便覺得這個人像個瘋子,念經念傻了,不過好在余舍也不礙著他什麼事,也就雨天的時候,借著屋檐躲會雨,他有時候也同人打賭,說這個瘋子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後來直到掌柜的在內堂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應承下來,將木盆里的水往旁邊一拋,又是進門自顧幹活去了。
……
衛澈雖然能算上小半個正主,不過衛月生性好玩,衛澈江湖走了一番,決定當家做主之後,也是更加珍惜衛月那份真性情,再加上為了不讓衛月將注意力放在那對母女身上,便也由著她耐著性子走走停停,原本一旬左右的路途硬是走了一個月,這才見到熟悉的城門口,衛澈信馬由韁,臉上表情尋常,心裡的感觸的確是大,再怎麼說也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所有的記憶都在這裡扎了根,闊別多年再見,以前那些自以為是的舉動如今一想,著實幼稚。
為了方便一身男裝的衛月看著自家哥哥的神色,她也很奇怪,衛澈這些年後,從相貌上看來並沒有太大區別變化,但他總是有一種感覺,就是她哥哥跟以前那個誦書吟詩的衛澈不同,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也正是這番原因,她也沒少試探,只不過衛澈關於往事的回答,比她自己記憶里的還要細緻,到了最後反而給了她一種錯覺,自己那些年不是在衛城過的。
不過之後也是放下心來,可能是這幾年發生了什麼導致的,如今看到衛澈的臉色之後,衛月騎馬湊了上去,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說道:「哥,你說程姐姐會不會來接我們?」
衛澈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衛月猶為不在意,又是俏皮問道:「哥,真的不用我幫你替程姐姐說好話?」
衛澈頓時賞了衛月一個板栗,輕哼一聲說道:「你再說一句,劍閣的事你自己去同老祖宗說。」
衛月頓時噤聲,像個小狐狸一樣狡黠一笑,眯著好看的眸子一邊點頭,一邊討好說道:「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不過哥一定要記得這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