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反其道而行之
猖狂笑聲在本就靜謐無比的雪地深山當中迴響良久,除了驚起枝丫上不願動彈的飛鳥,人際渺茫。
笑聲漸止之後,徐江南看了眼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微微顫抖將酒壺遞到嘴邊,喝了口酒,等到緩和下來之後,原本的面無血色這會才被些許紅潤代替,劫後餘生,指尖漸次回暖,徐江南托著身子,往後一靠,扭頭一笑,朝著魏陽說道:「怎麼是你?」
魏陽給徐江南往旁邊靠了靠,他跟在蕭隕身邊,好活沒攬多少,銀子多了,吃的也就好了,臉上比起之前初見不知道要紅潤多少,騰出點空間之後,滿臉無奈說道:「我也不想啊,衛城上下風起雲湧的,又是佳節,我這小身板不適合出遠門,可蕭老哥硬要我來,還說只有我能辦成這事,拿人錢財,總得替人辦事吧。」說完之後,魏陽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徐江南,又是說道:「不過我還真不知道是送徐,徐老弟你出城,蕭老哥只說接個熟人,嘿嘿。」魏陽似乎覺得稱呼上不應該如此,所以說到那裡有些頓挫,但又不好將二人之間的距離拉遠,免得生疏起來,到時候舊賬重提也沒有人情來擋。
徐江南聞言便知道最後是誰出手將自己從衛城偷了出來,不過當下他也沒有去深思蕭隕為何知道此事,還當他是有眼線落在衛城,這種小伎倆在江湖屢見不鮮,各家都有自己的江湖眼線人,這很正常,誰沒有個思危意識,風聲風聲,沒有個接話人那也吹不到你耳里。而他也不覺得蕭隕瞞著他算是件過分的事,能在最後關頭出手已經是天大交情。
魏陽等了一會,瞧見徐江南情緒穩定之後,斟酌問道:「你當真,是徐將軍的兒子?」
徐江南拋開之前念想,轉過頭,輕笑一聲,然後自嘲說道:「我也覺得不像。」
魏陽在一旁咋舌喃喃,想了透徹之後,一拍腦袋,一臉懊悔神色。
徐江南哈哈大笑,知道他想到了什麼,拍了拍他肩膀說道:「怎麼?後悔了,還是擔心我殺人滅口?」
魏陽聽言一縮身子,話語卻是堅定,畢竟做了事然後還說后怕話語,那是打自己臉,也會惹人不悅,「哪能呢,徐老弟做不出卸磨殺驢的敗壞事,我也就是感嘆感嘆,不過說來也是,也就只有徐將軍的兒子,有這能耐在衛城鬧鬧,我這小命,還是抱著銅板睡覺來的安穩。」
徐江南沒有作聲,魏陽卻也是鬆了口氣,沉默下來,他倒是不覺得徐江南會殺他,他要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自己早就隨了野草,作了孤魂野鬼,不過話說回來,不覺得不代表沒可能,人心這回事誰能說得清楚,當初自己並不知曉他的身份,也沒問過,如今徐將軍遺子身份天下皆知,而自己剛才一時口快,戳破了這層窗戶紙。雖說自己將他帶出衛城,算有活命之恩,可同樣他的行跡也只有自己知道,如今不見得他不會因為活命一事而起殺心。
徐江南頓了半晌之後問道:「衛城如今怎麼樣了?」
魏陽點了點頭之後說道:「前些日子蕭老哥傳信給我,說已經漸次平復下來,估計都在暗地裡找你。」說完之後等了一小會,又是說道:「還有一件事,老哥不知道該不該說。」
徐江南轉頭看向魏陽,等他臉上掙扎神色消逝之後,魏陽開腔說道:「還聽說有聖旨到了衛城,說是讓衛家長子節后入金陵,以後衛城便一門雙侯了。」
徐江南點了點頭,他如今開始跟金陵官家打交道,自然也就知道陳錚不會這麼好心,衛城一事,衛家算是無功有過,卻能封侯,劍閣說大秦之後,此種借口皇家不知道找了多少,無非是讓人來都城,可來了之後,是生是死,還是生不如死,天曉得,不過放在衛家身上,應該不至於身死,但如果不出意外,衛澈下半生也就只能在金陵呆著了,幸災樂禍一笑,軟禁對衛澈來說應該算是萬般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徐江南因為這事還想著其餘後續,魏陽又是輕聲說道:「不過衛家小姐卻是被逐出家門。」
徐江南皺了皺眉頭,他沒想到到了如今還會有這般事,估計就是那夜衛月出門的緣故,眾目睽睽跟朝廷餘孽之子接觸,到時候傳到朝廷內,衛家怎麼也無法交代,更有甚者還會牽連到以後衛澈在金陵的安全問題,不過到了這裡他倒不覺得是因為衛家絕情,因為長子丟車保帥,說到底還是他的身份問題,第一次他有些憎惡起自己的身世,自己身死無所謂,連累到人那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因為這事欠上一個還不了的人情之後,他猶為苦悶,本想說就算有幸離開,這輩子再無瓜葛,可似乎如今被人說中,最怕欠了還不了的東西,正是因為還不了才會越欠越多。
魏陽自說自話,有些唏噓,當初相識便用此事打趣過,誰曾料想這事竟然一言成讖,衛家千金為了個朝廷餘孽半夜出門,這事就發生在他身邊,雖說當夜他駕著馬車等著風聲,但魏青山那般霸氣言語他如何沒有聽到,再加上後來出了衛城,但時不時便有飛鴿傳書下來,上面全是些衛城動靜,魏陽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寫給自己的,便記了下來,這會便有了用武之地。
眼瞧著這話落下徐江南一臉深思狀態之後,魏陽嘆了口氣,撩開帘子,冷風呼嘯進來,他緊了緊衣領然後走了出去,眯著眼看著蒼穹如野,之前還有點滴深綠,如今卻是銀裝素裹,整個一白色世界,魏陽眼看飛雪沒有點滴削弱情景,握著冰冷鞭子,朝著手裡哈了口熱氣,甩了個鞭花,不捨得打在馬背上,滴滴答答驅馬前行,如今徐江南醒了,他也走得不急,再者後有追兵也會有人提前通曉告知與他,往前大約走了一里路,魏陽這才想起一個問題,返手用馬鞭敲了敲車梁大聲問道:「徐老弟,你要去哪,做哥哥的再送你一程。」
話語聽著很是豪邁,可在徐江南聽來卻是一副滑稽笑意,能面不改色將怕死說的這麼義薄雲天的似乎也就只有魏陽了,徐江南慢著身子出來,在馬車另外一旁坐下后,吐出口白霧,然後說道:「魏老哥,如今到哪了?」
魏陽看了下天色,又低頭算了一小會,有些尷尬說道:「徐老弟,從那夜開始到今日,你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天沒敢走驛途官道,一直在山林轉悠,如今算是安全了,可要具體說到了哪裡,老哥也不清楚,不過瞧著應該還在敘州地界,如今雪也沒消停,都快到了大雪封山的程度了,倘若今日你還沒醒來,老哥也只好帶你下山了。」
徐江南點了點頭,五天時間,就算馬不停蹄,也應該走不太遠,尤其是馬車,真要有追兵也早就上來了,尤其是如今地滑,馬車並不好走,能走個幾百里算是多了,可以衛城為中心方圓五百里皆是敘州地界,如今瞧著方位是朝北,衛城正北那是來路,偏東過了夏陵江便是景州,正東過去便是江南道,那是自投羅網,徐江南轉頭說道:「這路線是去涼州?」
魏陽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涼州是你來路,若有官兵,自然會堵你,按道理,最好的路線應該是去江南道,只不過……」說到這裡,魏陽羞赧一笑,沒有繼續,而是跳過之後說道:「若你沒有醒來,自然是帶你去景州,如今徐老弟你醒了,想去哪自然也是由你來說。」
徐江南微微怔神,涼氣入體,一陣抖擻便知曉魏陽為何不去江南道,依照反其道而行之,當下去江南道最為安全,可這安全對徐江南來說,若是徐江南醒來察覺到自己若是離江南道只有匹馬路程,誰能篤定會不會不分青紅皂白以為他是拿人去領封賞,魏陽沒這麼大膽,不敢用命賭,只得折中,帶著人往稍微安全的景州跑。
徐江南想了想說道:「去江南道吧。」他本以為事到臨頭避不過去,自己會順水推舟一般去一趟景州,也是順道去唐府看看,不過一想到見面的場景,他又退卻起來,前些時間信誓旦旦說要去質問那個老人,經歷過衛城一夜之後,又覺得不重要了,人死不能復生,可能註定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尤其是劍閣內體會了一番大秦人心之後,很多事他自然就看得比較開,人走陽光道,鬼過奈何橋,何苦相逼,尤其是兩位白髮老人,可能孤老已經是對他們最大的惡果。
還不如先跑到江南道,不說闖龍潭,先躲過這場餘韻再說,再者這事等傳到江南道,說不定還能瞧瞧那些權貴的臉色,等風頭過去,再轉而回涼州。
魏陽不知道自己一番話語能讓徐江南想法頗多,不過而今聽到他說江南道,當下也不頓挫,點了點頭,一拉韁繩,縱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