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談買賣的江湖
胡滸提魚歸家,走到一半的時候,似乎想起一件事,之前光想著過河與否,並未好生打量說話的那位公子,現如今回想起來,似乎那名要過河的白衣公子背著琴。
他一拍大腿,差點壞了那位大俠的事,能在這個小地方等上這麼多年,肯定是重要東西,胡滸一想到此處,急的腦門上溢出了汗漬,轉而回頭跑去,生怕那名和善公子已經離開。
到了渡口,沒瞧見人,胡滸嘆了口氣,又是給了自己一巴掌,不過這巴掌才甩上臉,往上一看,頓時又是欣喜起來,之前三位正巧就在原本劍客所在的亭子里,胡滸舒了口氣,提著魚走進亭子,他使了個心眼,先沒說緣由,原本放在懷裡的翠綠笛子被他別在腰間,至於那枚玉佩則沒有拿出來,倒不是他想著收下,而是懂得財不露白,雖說之前這名公子口氣和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見財起意的事世上發生的還少么?
這邊他才靠近亭子,那邊邱老頭的面色便古怪起來,因為那個笛子他也見過,因為取材便是青城山紫蓮池旁邊的竹林里,看起來與一般豎笛無二,其實是這名叫寧西居的白衣人砍了十年,又打磨了近兩年的功夫,只不過邱老頭沒有喧賓奪主開口詢問,小男孩福至心靈,一臉疑惑的抬頭看著他,寧西居雖然眼盲,但心不盲,只要他想看到的東西,都能看到,這邊艄公歸而又返定然是有事,倘若說是過河一事,他不信,難不成?他的心跳動起伏,隱隱之間就連呼吸也粗重起來,尤其覺察到這艄公腰間別的東西之後,如中雷霆,就連邱老頭都能記住的東西,他能忘記?當年二人互生情愫,卻一直未戳破這層窗戶紙,他想的要周全,說等她能安心下來不再涉足江湖事的時候,他便跟她說,不然怕她走江湖都心有旁騖,而她則是想著你若開了口,她便留下來,不開口,她覺得自己沒有理由留下來,陰差陽錯過了幾年,後來還是她忍不住了,跟他主動開了口,說要學笛,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便問她為什麼要學笛,她一如當初馬上調戲他的笑意盎然,說因為鼓瑟沒有笛子瀟洒,他不是傻子,痴傻的笑了一天。
本意學瑟,而他是琴,寓意琴瑟相諧,鸞鳳和鳴,這種淺顯到被讀書人玩爛的招式套路,他怎麼會不懂?也正是那會,他對於這種類似隔山隔霧的轉彎抹角也是有些好感。
只不過她是個練武身子,玩起這類精巧雅緻的東西,他更多的時間不是在教她,而是在替她刻笛,因為她每次見到他在一旁面目可憎的笑容,便管不住手上力道,而他樂在其中,只要人在身邊,他做什麼都無所謂。
回過神之後,寧西居聲音顫抖詢問說道:「船家,這個渡口可是名桃花?」
胡滸過慣了察言觀色的日子,眼前人的緊張局促神態一覽無遺,能在他不開口的時候有這樣神情的人,至少是認識這個豎笛。聽聞到問話,他操著一副北地口音,笑著開口說道:「這位公子,這對岸雖然有桃花,可這啊,不叫桃花渡。」
寧西居點了點頭,輕聲說道:「船家可否借腰間笛子一看?」
胡滸點頭應諾,心裡舒了口氣,想著八九不離十應該就是這公子了。取下腰間豎笛,遞了過去之後,小心詢問:「公子可認識這豎笛主人?」
寧西居握著笛子,熟悉感覺油然而生,等了一小會,回憶了些許與她相關的點滴之後說道:「自然認識,不過敢問船家,她如今去了哪?」
胡滸搖了搖頭,自嘲笑道:「誒,公子說笑了,大俠的去向,像我這種等死百姓怎麼會知曉。」胡滸斟酌了一小會,臉上有些為難神色,一小會之後,下定心思,輕輕說道:「公子,敢問那大俠姓甚名誰?那功夫端的厲害。」
「大俠?」寧西居輕輕一笑,對於這艄公的謹慎心思了如指掌,也算人之常情,畢竟僅憑臉色就斷定一個人,這也太過武斷,眼下平淡說道:「肖嫣。」寧西居說的很輕,胡滸卻聽成了蕭雁,畢竟后一個比前一個怎麼聽都要像個大俠,只不過聽到姓氏對了之後,胡滸放鬆了許多,寧西居這才點破天機說道:「船家,這會信了吧。」
「信了信了。」胡滸連忙點頭,臉上一熱,也沒想過他會徑直將自己的小心思點破出來,不過好在面容本就黝黑,就算臉紅也是瞧不出半點蛛跡出來,轉開話題說道:「公子,這位大俠說等你來了,這個笛子給你,順便還有句話要我託付給您。」
寧西居微微一笑,只是點頭等著下文。
胡滸小心翼翼說道:「他說他不等你了。」胡滸心裡覺得那個浪白衫的劍客肯定是男子,哪有女子走江湖,又或者說哪有那麼武功高強的女子走江湖。他還當兩人之間是江湖兄弟,一文一武,一琴一劍的,怎麼看怎麼配,而且兩人不都喜歡穿白衫?
寧西居收斂微笑,默不作聲,胡滸又是小心將之前劍客給他的玉佩從腰間拿出,有些不舍,但始終覺得不踏實,他是個老實人,同事也是個精明的老實人,什麼東西該拿,什麼東西不該拿他也知道,尤其是不小心被鄉里人得知自己從那名沒人敢去打招呼的陌生人手裡得了這麼快值錢玉佩之後,平素聽他們說話一臉艷羨,他不懂懷璧其罪的道理,但是知道,若是有麻煩,定然就是這塊玉佩的事,再者到時候若真出了事,那些個將消息傳出去的鄉里人,估摸著就該在背後偷笑,對他指指點點說什麼人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難聽話,這事他早年就經歷了,當年他娘不就是如此,得了比財,知道守不住,便主動出來出錢在這裡弄了個渡口,要不然,天曉得事後會有什麼事情,大難多自不義之財。
寧西居沒有拒絕,將玉佩手下,從身上掏出所有的銀錢,一股腦給了面前艄公,可能給了之後,還嫌不夠,便轉而看了一眼站在旁邊只顧看戲的邱老頭,這塊玉佩是當年聖上所賜,他送給她的,面前艄公能拿出來,他覺得不止這個價,可惜邱老頭搖了搖頭,也不管面前人瞧得見瞧不見。
錢財這種東西,他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沾染了,囊中羞澀是常有的事情,不過他囊中羞澀,他身邊可是有個守財奴,這名小男孩過慣了苦日子,尋常時候也都是精打細算,他雖然沒說但也知道他褲腰帶里有小二兩的碎銀子,那是當時在衛城興起說書的時候,店家給的,他沒收,可是他知道這小子攥了一顆小的,一直沒捨得用,半夜趁他睡覺的時候偷偷摸摸起來,兩指夾著那顆小銀豆,眯著眼對著月亮傻笑。
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好幾文銅錢,比上他的確要富庶不少,後來他也假裝故意打過那些銀子的主意,惹得這小娃娃接連幾日就像生死大敵一樣防備著他。
小男孩瞧見邱老頭的眼神,便知道他的意思,一臉不情願,卻依舊從褲腰帶里摸出那顆銀豆子,又是緩慢摸了幾文已經缺了點角的銅板出來,找出其中一個,攥在手心,緊接著撇過頭,就像生怕自己反悔一樣,將銀子給到邱老頭手上,邱老頭沒想到他這會這麼大方,只是將那枚他被遺棄時候掛在脖子上的銅板收好,揉了揉他髒亂的頭髮,笑道:「等回去了江南道,這東西你要多少,老夫便給你多少。」
小男孩聞言眼睛一亮,繼而又是罵道:「又誑我。」
邱老頭笑著搖頭,沒有多說半點,真要說,他若想要富貴入雲,就讓金銀珠寶從青城山上擺到山腳,也都會有人出的心甘情願。
寧西居看向這個黢黑瘦弱的小娃娃,很有好感的點了點頭說道:「到時候我給你。」
小男孩莫名一笑咧開嘴說道:「我信。」
胡滸丈二摸不著頭腦,他想著推卻過去,按理來說這錢他接的有些天經地義,只不過如此一來,便少了人情味道,可是無論如何他都開不了腔調,滿臉漲得通紅,到最後覺得是自己貪心,滿臉羞愧離開。
等到胡滸離開之後,邱老頭輕聲說道:「這船家擺明了不想收,為什麼你不讓他開口?」
寧西居輕笑說道:「以前覺得有人情的江湖才好,瞧著舒心,後來才知道,談買賣的江湖才好,這樣才安全,會少了很多勾心鬥角,也會少了很多插兩肋幾刀。如此一來,我不欠他的,他也不欠我的,多好。」
邱老頭轉過身子看向齊水盡頭,眯著眼說道:「你沒欠他的?那點錢可比不上那枚玉佩萬分之一。」
寧西居轉而望向他,眼神亮著光,「那你呢?幾文錢就讓我救你徒弟一命?蘇道長的命,怕也不止這幾文錢吧?」
邱老頭哈哈大笑,語氣則是凄涼。
他在初見時就替面前人看了相,名喜,命里卻是悲的寫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