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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後會有期

  牧笠生一言中的,其實也是在給李顯彰一番隱晦提醒,江湖沉靜了這麼多年,實則暗流涌動,若是真的出現以武亂禁的局面,十年八載的都難以收場,又或者說十年百年的都是這樣,他這是提醒,其實何嘗也不是衷告,天下歪了脊樑的讀書人多了去了,像周東年這樣死腦筋的讀書人少了去了,沒必要讓自己成為天下人眼裡的罪人。


  而牧笠生最後點出要他出山接下此局的人,更是想讓李顯彰回頭,因為再往前面走下去,就真的找不到第二個能背鍋的人了。


  只是可惜了,天下可能還有一個讀書人叫李顯彰,但不是面前這個,而面前這個孤傲了幾十年的中年人,先是一邊飲酒,繼而輕笑,大笑,狂笑,只是眼淚流了下來。


  江湖蠅營狗苟也好,天下以武亂禁也罷,他李顯彰不照樣孤身一人?那些天下人附加在他身上的罪名,他根本就看不上,到了最後酒盡興盡的時候,李顯彰搖晃起身,再是看了一眼金陵方向,笑著說道:「徐暄成也罷,敗也罷,如今二十年了,整個江湖不也是念念不忘,再往後,估計也還能記著百來年,沒白活,可我李顯彰,死了便死了,誰還能記著我,就算是當個罪人,總好過讓徐暄專美於前,天下人欠我李顯彰的,我也不要他們還,可是我得讓他們知道他們是欠了我李顯彰的。再者又說,天下人?哈哈,在你牧笠生眼裡,我李顯彰不就不是個罪人?」出人頭地如今他已然不想,可就是想做幾件痛快事,讓自己大快人心一下。


  而今朝廷不老松周東年無故被誅,朝中雖然沒有切確信息出來,可天下沒有無縫的牆,總有人會念叨幾句,有些人被推選上去在廟堂就是個棋子,誰能說自家底細乾淨?廟堂的手段通天,江湖裡的手段也不差。尤其是李顯彰這些人的嗅覺,大致也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能讓西夏秘而不宣殺人的,出了徐暄一事,本朝當中還沒有什麼能如此機密。


  而且這也是很多人暗自關注的事,當年多少人因為徐暄一事而青雲直上,若是如今聖上心思不變,定然會有空缺出來,越官嚴黨一派抱團取利,可這也是為一個利字,若是大難臨頭,少不了是一番各自飛的凌亂場面,其餘散官閑差就不用說了,雞飛狗跳是肯定的,納蘭天下聞而不動不就是想著這群人自亂陣腳。


  而這根線,就是周東年,他所上奏一事雖說被陳錚給壓了下來,但風聲已經傳了出去,這個口子已經開了,更是讓他們覺得膽戰心驚的便是陳錚的態度,如今是一樣,可當今天子的心思誰能猜測,尤其這些年陳錚的城府就擺在他們眼前都覺得深不見底,一股子漸次慌亂的情緒就這麼肆無忌憚的在眾人之間蔓延,李顯彰也相信,用不了多久,這種慌亂就變成了恐慌,而這個源頭,看是朝中哪位罷了。


  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樣的道理,若李顯彰是個世家之子,就算語氣猖狂,性子孤傲,那也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可惜李顯彰是個寒門之士,要出頭,只能是卑躬屈膝的熬,當然如今西夏有取士之途,可惜生不逢時,江湖沒有錯,錯的只是江湖人而已,他李顯彰覺得自己便是被那些人步步相逼到如今境地,如何會不記著。


  而他能猜到牧笠生對他的和善態度,其實很大一部分與謝賢夫子有關,早年在書院化名呂嘉之時,謝夫子能看出他的仕途意思,但也知道他的性子不適合西夏官場,便寫過一封信,找人捎過北地,而那個署名便是牧笠生,不過同樣可惜了,信還未到,整個晉國淪陷於北齊,只不過由此一事他也知道謝夫子跟著牧笠生有著不淺的情意,但這也是他知道牧笠生,可初見之時,他那般不知曉人情世故的話語之下,牧笠生依舊沒有瞧不出任何不悅語氣,擺明了是有人透了氣,這個人不是謝夫子,還能有誰?


  而徐江南和衛澈歸了李渡城之後,衛澈按照跟東圖的約定,留下一封信,又是丟下一塊銀子,便馬不停蹄和徐江南先行離開,徐江南跟著走了一程,沒走遠,算是護送他出了城,一路上衛澈說了許多關於徐江南在衛城離開之後的事情。


  自然必不可少的提及衛月。


  衛澈也是滿臉苦笑說道:「當初我便是想讓你帶她離開,可沒想到最後會演變成這樣,月兒看樣子是對我這個當哥哥的死了心。以後可就麻煩你了?」


  徐江南不可避免的皺了皺眉頭,冷笑說道:「衛家就不管了?」


  衛澈怔怔看著徐江南,一小會之後輕聲說道:「不是不管,而是不能管,她在當夜出了衛家門,就已經不是衛家人了,尤其是當夜她與你之事算是眾人皆知,衛家如何去插手?就算衛城上下,衛家有能力封鎖消息,可當時老祖宗生辰在際,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如今皆是如同流水般散開,悠悠眾人之口,我如何去管?


  衛家若是插手此事,此事落到金陵眼裡,官家怎麼看?衛家在演戲給誰看?天下人,還是他這個皇帝?如今好不容易得來的局面又是毀於一旦,我衛澈倒是不怕死,不然也不會上京,可衛家上下不止一個衛月,一個衛澈,這事如果暴露出去,死的就不單單是我衛澈!

  當年宋國皇帝城破之日,火燒宮城,說了句朕不是亡國之君,我衛澈也不想看到千百年的基業,在我手上毀於一旦。」


  徐江南轉過頭,譏笑說道:「可今日你是活了下來,而且是我徐江南給救的,到時候就不怕金陵以此為借口翻臉了?」


  衛澈搖了搖頭說道:「再沒發生過此事之前,我死了比活著有用,可發生了此事之後,我活著比死了有用。金陵不蠢,官場那些人比你想象的要喜利的多。」


  徐江南知道衛澈說的是事實,衛澈今日若是死了,官家自然有理由給推個一乾二淨,殺人滅口,無憑無據的,誰能知曉當中詳情,可若是沒死,也讓衛家人看到了官府態度,再動手那是趕盡殺絕,狗急了還會跳牆,一個紮根西蜀道比你落戶金陵時間還要長的世家反撲,少說也得咬上幾口肉,而今又是多事之秋,北齊休養十數年,虎視眈眈,金陵自然不會如此不智,再者又說,一擊未成,可態度上已然眾人皆知,但只要此事沒有搬上檯面,一切都有迴旋的餘地,衛家當下只能唯諾聽從,畢竟被軟禁了一個公子在金陵,怎麼看都是後者對金陵更有利。


  徐江南沉默不語,衛澈轉過頭,拍了下徐江南的肩,笑著說道:「雖然我知道要論姿色,月兒是比不上你雁北的那位紅顏,可除了她,月兒也能排個中上之姿吧。難道她就那麼惹你討厭?」


  徐江南不願開口,只是慢慢將衛澈的手給拖了下去,其實這對徐江南來說也很奇怪,他對小煙雨,從小開始就覺得這個女子吃了一輩子的苦,他不會讓她再吃苦,很是心安理得的護著她,而對衛月,那份情愫就連自己都看不真切,若說討厭,不至於,看慣了江湖的阿諛奉承,這種真性情反而難能可貴,他不至於說自己已經被江湖同化成一個世故人,就見不得別人不世故,可要說喜歡吧,他又找不到一個理由,或者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會喜歡她哪一點,與他準確來說,他覺得自己對於衛月,只是簡簡單單的一種虧欠,就跟欠債還錢一樣,他欠的是情,可惜不能還情的那種。


  衛澈望著漸次走在前面的徐江南,輕輕嘆了口氣,今日從清晨開始,便是陰雨連綿,誰曉得到了傍晚,竟然出現了晚霞夕陽,他二人方向朝東,夕陽和晚霞在後,所以衛澈瞧著徐江南,更像是瞧著他往暗處走,瀟洒是瀟洒,可怎麼看都像是一條枯藤老樹昏鴉的落寞路。


  回過神之後,衛澈趕上眼前那個落寞身影,吸了口氣,無賴笑道:「隨你怎麼辦,月兒如今跟了魏老前輩,看得出老前輩對月兒是真心喜歡,我吶,到時候就算是技不如人,死在金陵,也安了心。」衛澈這番話雖是無賴了點,可也是事實,他知道魏青山在徐江南的心裡分量其實很重,你不敢面對衛月,可到時候總歸是要見一見魏青山的吧,到時候不一樣得見面?


  徐江南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眼神溫暖,搖頭笑了笑,沒想到自己此番救人,反倒是給自己救了個包袱回來,還是一個懂得曲線救國的包袱。


  衛澈似乎也是知道言盡於此,多說無益,便也是瀟洒說道:「我出衛城,我爹送了我百里,如今出這李渡城,你總不能再送我百里吧,這送著送著,可就到江南道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話在衛城之時,我便想說,可惜沒那個時機。如今說出來,卻是應自己的景。也是好笑。」


  說完之後,衛澈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已然瞧不見李渡城的輪廓樣子,一臉恬淡笑道:「就到這裡吧,上一次說後會有期是三年,這次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徐江南不是個扭捏娘們,也做不來那種哭哭啼啼的糟心事,聞言便停下腳步,不輕不淡的說道。


  衛澈微微一笑,拱了拱手,繼而又是往前面看似無盡的黑暗過去。


  走了小半會之後,衛澈頓了下身子,沒有回頭,卻是朗聲說道:「徐江南,衛城一事,是我衛澈對不住你,但知道你是活著出了衛城的時候,我就欠了你一條命,什麼時候想來拿,知會我一聲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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