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二十年前的信
馮華盛聽完滿臉苦笑,一副好言相商的語氣,只是這言辭實在讓他不敢恭維,比起他之前的言語有過之而無不及,說完之後,徐江南也不理他,又是添茶,倒滿之後,如同飲酒一般豪飲吞下,茶香滿懷,徐江南輕輕吐了口氣,一柄青翠劍身漸次顯現出來,徐江南把玩著小劍,笑道:「馮公子,想好了沒有?」
馮華盛哪敢搖頭,點頭不止,其實與他來說,三五年時間比上之前更像個無底洞一般的前路要好的多,至少有了個期限不是?而徐江南則只想著說求一個三五年的平安,若是他能活下來,這好說,若是活不下來,這話也就無所謂了,過來一趟,只求一個無後顧之憂。
徐江南得到他的應諾,便也是放了點心,瞥了一眼在一旁求個明哲保身的沈宛,古怪一笑,繼而便是收拾東西準備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將翠綠如玉的劍身往後一拋,堪堪落在之前的琴弦之上,嗡的一下,七弦盡斷,而翠綠小劍則是瞬間炸裂,滿屋子都是清脆茶香,屋內二人噤若寒蟬。
等到徐江南離開之後,沈宛這才撫著胸,怯弱的問了一句:「公子,他是?」
馮華盛閉了閉眼,再睜眼之後,又恢復到了之前的蹁躚公子氣態,捋了捋袖上灰塵,然後說道:「咱們鳳城啊,出了有兩個了不起的姓氏,一個姓唐,還有一個……如今懂了沒?」
沈宛後知後覺,對於江湖之事,她若想問倒也知道,可徐家之事太過隱晦,她又呆在風月場所,這地段找她的人,說的話,半句不離雪月風花,不知道也算正常,如今被馮華盛點撥一番,自然也能猜到,很是驚訝,不自信的說道:「徐將軍當年不是被抄了家?就連徐夫人也算死在了鳳城啊,當時都是有目共睹,腹內有個懷了十月的死胎。那他又是?」
馮華盛喝了口涼茶壓驚,然後說道:「鬼知道他是哪裡冒出來的,可是在衛城,點名他身份的是衛家的公子,如今衛家的家主衛澈,想來此事八九不離十。而且……」
沈宛好奇說道:「而且什麼?」
馮華盛笑了笑,摸了把她的白皙側臉說道:「而且啊,青城山的老神仙出馬,都沒給他降了,可是一山掌教啊。你別看我之前低聲下氣的,那也是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覺得我是個不上進的紈絝子弟,不入他的眼,那最好,我也懶得去裝,免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過說到這裡,似乎想到之前徐江南說的小鬼難纏,都是指的自己,愣了一下,又是笑道:「他臨走時的那一手,別看花哨,只有江湖裡的人才懂,他可是個跟他爹一樣個妖孽,真要殺起人來,這個鳳城,還沒人敢拍著胸脯說擋得住。不過這樣也好,我爹的事,便也能定了下來,我也能放了心。」
沈宛雖然好奇,但知道這事不好開口,之前徐公子說了一些,可惜很是零碎,她再是玲瓏心思,沒入過官場,自然就不懂這當中的學問。
而在鳳城當了不少年雞頭的馮華盛,也沒多說,一手捏著沈宛下巴,另外一手端著茶,似乎是想什麼想出了神,但終究喜慶較多,馮年當年被金陵挑中,他們琢磨了幾年才知道,原因就是唐府贈書一事,由他們看著這唐家,無論是要唐府生還是唐府死,最為合適。
徐江南也沒說錯,他其實也知道自家父親的仕途在唐家老人身上,所以當年他私下過去,轉彎抹角說了一堆,無疑就跟之前的逐客令一樣,只是不知道為何去唐府的事被他父親知曉,訓了他一頓,不准他去招惹唐府二位老人,要說邪門心思,他還真有過,不過好在他叔舅給開了錢路,這才轉了心思,自家那個老爹,要說能力,他也是知道的,可就是在這方面上看不遠,認死理,如今兢兢業業二十年,他也算了,其實到了如今,要說歪門心思,他就算有,也不敢做,不想做了,跟徐江南關係不大,唐府兩位老人身體每況日下,他是知道的,沒必要冒這個險,以前不覺得,年歲大了點之後,才覺得他爹是明智之舉。
若兩位老人不清不白的死在鳳城,就算他能青雲直上,到頂了可能都進不了京城,唐府桃李眾多,雖說來的都貶謫了,可總歸還有沒來的,萬一有一個兩個覺得有愧良心的,要給一個小縣令點眼色看看,那不是翻手覆手的事?前段時間不還聽叔舅說一個尚書為了徐家一事上奏,最後給抄了家。
落定之後,馮華盛看了一眼沈宛,笑著說道:「這些時日,你怕沒少對他拋媚眼吧,不過可惜了,夙願沒能得逞吧,我就跟你說了,他可是衛家小姐看上的人,無論是龍還是蛟,都不是你我這種人能沾惹上的,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也得看看頭上有沒有垂天之鵬,是不是這個理?」
沈宛搖了搖頭,泫然欲泣,做戲功夫登堂入室,這事她若承認,自然不對,可若不承認,那不是說馮華盛說的不對?怎麼都是個不討好的話,索性不說,表情到位就行了。
果然,馮華盛眼見如此,拍了拍她的秀肩,說道:「算了算了,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人往高處走,擇良木而棲,他這樣的公子少爺,我見了都艷羨,更不要說你了,可嘆同人不同命啊!」說完之後,又看了一眼嫵媚女子,伸手到她腦後,捋著秀髮輕笑說道:「你很不錯,他說你沒出賣我,這事我相信,過些時日,我便替你贖身,唐府之事,我不便出馬,今後便由你來幫我看著,往後富貴,定然也少不了你的那份。」
天下若要都是徐江南這樣的生意人,早就亂的不成樣了,跟喊著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剪徑山賊沒兩樣,或者說他還要更勝一籌,至少那些個劫人錢財的山賊是守株待兔,徐江南則是明搶,擋你財路官途不說,還得讓你給錢,給了錢,還得擋你幾年,最後還要你感恩戴德。
最為奇怪的便是,馮華盛雖沒到感恩戴德的地步,可對於徐江南,也遠遠談不上怨恨,兩人各得所需而已,馮年老來得子,如今已然知命之年,再磨礪個四五年,也就快花甲了,花甲為官,等有幸到京城的時候,難不成枯木枝頭在逢春?他看的遠,唐府得了個與國同休的金口玉聯,可其實無論在哪個朝代,真正能與國同休的,也就那些不上眼的官,上下打點一下,基本上手到擒來,那一會,他才而立之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他爹到不了的地方,說不定他能到。
想到此處之後,馮華盛也沒多呆,伸手在沈宛最為洶湧的胸口抹了一把,繼而大笑離去,徐江南在他面前是上位者,可同樣,他在這些人面前,又何嘗不是?雞頭當了多少年?也該常常鳳尾,乃至鳳頭的滋味了。
徐江南離開之後,夜風拂身並不涼,這些天鳳城大小角落皆是走了一遍,像是償還了對於兒時記憶的缺失,今夜事情辦妥之後,了無牽挂,牽著馬在街道上走馬觀花,算是最後留念,城再是不小,也經不起逛,期間也遇見過一些氣息有些不弱的江湖人,不過景州這個地段,相比之下,讀書人還是多了點。
回唐府的時候,在街道入口處,他便瞧著裡面有一亮點晃動,等走進之後,這才百感交集,一老人昏昏欲睡,卻是提著白紙燈籠,毫無顧忌的坐在石階上,靠著門前石獅子,等聽到馬蹄聲之後,卻是立馬醒了過來,被老婦人攙扶起搖晃的身子,望著徐江南樂呵說道:「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婦道人家,知道你要走了之後,睡不著,硬要過來候著,老夫不放心,便過來陪著。」
老婦人迅雷之勢在他腰間掐了一下,唐如磬立馬咳嗽掩飾過去。
說起來,整個西夏,能讓這位老人如此對待的,也就只有徐江南一人,就連他當年無官無爵在金陵之時,陳錚都是禮遇有加,上金殿可不拜不說,在六部之前還要擺凳賜坐。
徐江南恬淡輕笑,雖然不知道二老是從何得知自己要走的跡象,但這樣也好,免得自己再開這個口。
老人望了一眼對面斜吊著的徐府牌匾,二十年之前的光景驟然,深吸一口氣,提著燈籠率先往府內走去,眼角皺紋又深了不少。
徐江南跟在後頭,悄然掩上不常開的大門。
「幸好等到了你,當年你爹走的時候特意吩咐,若你有意平徐家之事,便讓我交給你一封信,若無意,到時候就跟老夫一起隨了黃土,還給他。」走到深院的時候,老人提著燈籠轉身,擺著手勢,朝著徐江南笑道:「坐著等吧,我去給你拿來,人老了,差點壞了你的大事。」
徐江南點了點頭,坐下之後。
老婦人又開始忙碌起來,拿了個整理好的包袱,放在桌上,輕輕說道:「江南啊,這些是外祖母的一片心意,沒什麼東西,都是路上吃的,還有些換洗衣衫,你都帶著,還有點銀子,你太公是個死腦筋,以前家裡什麼都不缺,也就什麼都不要,還好這些年就兩個人過,也花不了多少銀子。」老婦人眼淚淺,說著說著又是哽咽起來。
徐江南也不知道為何,面對那些個九品神仙人物,又或者像崔恆天那樣的江湖前輩,他都能不卑不亢夸夸其談,如今只是這種場面,卻是張口啞然,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只是他眼尖,瞧見包袱中有些尖銳的東西,很是疑惑,開了包袱之後,更是瞠目,在銀子上面竟然是一些珠寶首飾,可見老婦人對他的疼愛。
徐江南滿是無奈的將那些首飾拿了出來。
老婦人聽見動靜回頭,連忙制止徐江南的動作,輕聲說道:「這些可都是唐家的寶貝,當年剛到唐府的時候,你姥姥,二姥姥,她們給的,說是一代一代傳過來的,按理來說本該在你娘成親的時候給她,可惜沒機會,如今你都給帶上,什麼時候遇見個心儀的女子,就給她,這是唐家的心意。」
正在這時候,老人提著燈籠去而復返,手上一封黃紙信件,看著屋內場景,也是一笑,沒有摻和上去,而是將燈籠擱下,把看著就有些年歲的信封黃紙信封給了徐江南,「就是這個了,二十多年了,一直沒開過。」徐江南溫和一笑,接過之後,正想拆開,又聽到老人說道:「先不忙看,你爹說讓你到了北邙再看。」
徐江南點了點頭,將信好生放到包袱里,只不顧那些首飾卻依舊被他拿了出來,一邊往身上系著東西,一邊輕笑說道:「銀子和吃的,我就帶上,至於這首飾呢,我就不帶了,這次回涼州,不是去遊山玩水的,至於小煙雨,還是等她來了,你們自己交給她的好。」
老婦人喃喃出神:「小煙雨?」
徐江南面不改色應聲說道:「對啊,她姓陳。」
老婦人總覺得哪裡不對,還在喃喃自語,而唐如磬已經率先回過神來,臉上笑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