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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人生不過一甲子

  寧西居說完之後不管徐江南是何想法,徑直起了身子,往背後走了數步說道:「我會跟你一旬時日,這段時間內,你想知道什麼,我會跟你說,之後我會離開,就此以後,也不會來找你。」


  而徐江南在寧西居往後走了三五步的時候喊了一聲喂,寧西居站住身子,徐江南沒有回頭的應聲說道:「我現在就想知道一點。」


  寧西居嗯了一聲。


  徐江南平息了下心情之後大聲說道:「你覺得他該死不該死?」


  寧西居似乎早有預料,這會輕輕轉頭,言語可憐又可悲的說了句,「你是個好人。」緊接著便再無聲響,徐江南等了數番功夫之後回頭,卻再也瞧不見人影。


  再往後,寧西居便每日黃昏過來,臨至清晨的時候又離開,而齊紅塵並無半點蘇醒跡象,寧西居也沒有絲毫出手的樣子,一連數日皆是如此,只不過唯一不同的便是寧西居每次過來會捎上一壺酒,第一日還好,接連二三日的如此,就讓徐江南有些奇怪,不是說方圓多少里渺無人煙,也不是說寧西居的酒錢何處來,而是這酒地韻很足,徐江南去過西蜀,也到過李安城,當寧西居第一日提著壺酒說是秋露白的時候,他是有些不信的,不過嘗了之後,就有些好奇,瞧著酒壺,還有味道,不說正宗不正宗,至少是李安城的那股酒味。


  再往後還有偏南的竹葉青,酒壺下面印戳就是汾陽城,再往後還有文君酒,曹參,扶頭,菖蒲,不過後面數種是徐江南都不認識的那類,又或者說只是聽說過,卻沒嘗過的那種,全憑眼前人說道,而寧西居酒品顯然和清醒的徐江南半斤八兩,一喝酒就會說事,說以前的,關於那個白衣女子的事,徐江南插不上嘴,只顧喝酒,以至於後來都覺得是面前喋喋不休像個太婆的寧西居,是在用酒來收買自己,收買自己來當一個聽客。


  行至夜間,徐江南盤算了下日程,大概明日再走上數個時辰就會到一個像樣的城池,而不是如今幾個散落沙屋就是一個歇腳客棧的寒酸模樣,其實像這地段,要說寒酸都算了,寒酸背後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才是徐江南不願入住的原因,這種店,十有九黑,還有一個黑吃黑,徐江南這會倒不怕事,但少一事總比多一事要好,而且像這種黑店早就眾人皆知,可官府都管不到的地帶,或者每次過來都能撲空的地帶,當中有多少眼線風聲,誰也不清楚,更加不要說黑白勾當,再者又說,窮山惡水出刁民,這種連山水都沒有的地方,天知道有沒有幾個天賦異稟的「老前輩」。


  而今他背後背人,也不去闖闖夜長夢多,寧肯以地為榻以天為被,雖說睡起來身上不舒服,至少心裡要安穩許多。


  等到日頭漸落,徐江南生了篝火之後,寧西居神出鬼沒的出現,不過今日算是例外,來的稍早不說,手上拎了兩壺酒,徐江南一怔,寧西居輕笑溫良說道:「武陵城內崔家酒,地上應無天上有,早年時候,我跟著她第一次走江湖,她騙我喝的便是這酒,醉了三天,頭痛了三天,爾後數月聞不得酒味,再往後愁緒滿懷的時候,就會想到這酒。」


  寧西居低下頭,順著篝火坐下,然後遞給徐江南一壺,徐江南接過之後,興緻不高。


  寧西居喝了一口,等一臉的回味神色化作哀傷的時候,徐江南徑直打斷說道:「你離開之後,打算去哪?」


  寧西居死死盯著篝火,就像能看見火花一般,實在卻也輕鬆說道:「天下將定,某弒萬民,毀朝野之根基,按理該當何罪?」


  徐江南皺了下眉頭,不解其意。


  寧西居驟然一笑,望著偏東地界,接著說道:「這裡是往東百餘里,有座城,名鄭縣,死了個人,知道為何?」


  徐江南點了點頭,大秦先賢,萬-功於大秦,死於造反,劍閣之上有過這麼一句點評話語,說大秦律法的萬丈高樓,全憑此人平地而起。


  寧西居聲調莫名高昂起來,「舉兵以抗王軍,逃亡到鄭縣的時候,卻死在自己的手段之上,無出關文牒,就地處決。舉兵以抗王軍已然是死罪,何況弒君之罪呢?」寧西居聲音愈來愈小,小到連徐江南都沒聽清,還以為是寧西居說的是屠城之罪。


  可無論那般,這是一個既定的事實,寧西居不算世家門第,天地君親師在不涉及那名女子的時候,在他的心裡分量還是很重,骨子他還是一個儒士,是大秦的那位白衣侍詔。


  寧西居提壺飲酒,喝的很急,一副勢要宿醉的樣子,過癮之後這才轉頭,豪爽的抹了把嘴角,緊接著說道:「江湖小子,管得倒是挺寬,你的路還長,雖說有人給了你一份天大機緣,可若是半路夭折,走不到最後,那也是空話。」


  徐江南這會是真的雲里霧裡,往著寧西居那邊靠了靠,用酒壺撞了撞寧西居的手臂,討好說道:「機緣?什麼機緣?能給說說看?」


  寧西居八風不動,心裡暗嘆了一聲,自己聖上看中的人,應該差不到哪裡去,不過既然君上不說,卻授他輪迴之意,寧西居對此也是緘默不言,「等你入了知命就知曉了。」


  徐江南揉了揉臉頰輕嘆說道:「跟你們這些人打交道是真頭疼,一件原本直觀明了的事,卻要拆成兩段來說。你是一個,李先生是一個,就連呂清,原本不怎麼愛說話的一個人,而今也學會了打機鋒。」


  寧西居哈哈一笑,跟徐江南打交道的時候,他總會覺得莫名輕鬆,因為這數千年過來,很多人求人求的晦澀,而面前的人,就像破罐子破摔,求的坦誠,生怕你看不出來一般,寧西居想了想,笑著解釋道:「從大秦開始,江湖知命境界的人不多,可若是都能活到如今,自然是不少的,而實際上很多知命前輩死在百年期限之上。」


  徐江南像是想起了什麼,試探說道:「長生意?」


  寧西居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面前人會知曉這個,笑著點了點頭。「長生,輪迴,顧名思義都好理解,而知命境界的分水嶺,就在這裡,能悟到長生和輪迴的自然就登仙有望。」


  徐江南又往寧西居那邊靠了靠,等著他的高談闊論。


  寧西居又是說道:「人啊,一輩子長嗎?」


  徐江南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


  寧西居伸出一根手指,笑道:「人生不過一甲子,長嗎?

  有些人四十歲之前入九品,已經算是天資過人,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有機會在武道路上精進,其餘的不是因為天資不夠,就是人如枯燈,九品不惑上知命,這一步是天命,有些人究極一生都摸索不到的位置,更加不用說在僅剩的數年之內摸到長生輪迴,運氣好的,摸到點皮毛,多個百年,那也不過杯水車薪,一個人在知道自己死期幾何的時候,尤其是一個心態枯朽的老人,除了安詳等死,剩下的就只有恐懼,那個百年,他們更多的選擇去給後輩鋪路,願意賭上一賭的,少之又少,更加不用說賭出長生和輪迴的。


  你算是異端,才弱冠之年便入九品,你且看看世間,能在弱冠之年走到七品的都算奇才,花五年上八品,而立之前入九品,這才多十年功夫,就此而看,天才其實只是某些人多了十年賭命的功夫而已。」


  寧西居為了不亂徐江南的心思,還有一句話沒說,要悟知命,年歲越大,越難成功,這就是心性問題,知命勝在知字,像徐江南這種心性成而未定的很多事願意去嘗試,願意去走一遍,看看究竟正確與否,就比如他在問自己邱玄笙該死不該死一樣,寧西居知道徐江南的心裡其實有一個答案,他只是不確定,該不該做,不像寧西居,心性已成如磐石,想也不想的翻手屠城,寧西居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當然也有過劍走偏鋒之人,便是教你劍意的那位前輩,九品不惑,不入知命而悟長生,可像他這樣的人,數千年來,我只見過他一個。


  你原本就很幸運,如今入九品,比別人多了二十年賭命的功夫,而今平白又得一機緣,算是將同輩人遠遠的甩在了後面。」


  徐江南怔了一下,心跳加快,畢竟他也是修武之人,知命對於他來說也有著不小的吸引力,而寧西居這番話語又不離長生和輪迴,他又不是傻子,失聲說道:「長生?輪迴?」


  寧西居笑而不語,「你爹死的冤,不過如今看來,這份冤死的補償,都償還在你的身上。」


  徐江南驀然之際變了臉色,拉開距離自顧喝酒,喃喃自語,「是嗎?」


  寧西居聞言一怔,瞧著徐江南的豪飲之態,暗嘆一句,這才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話,不過同時也覺得此子雖有一副敗絮其外的荒唐作風,卻難得有顆金玉其中的赤子之心。


  輕嘆一聲,也不再說話,只是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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