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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神仙打架(二)

  方雲吳青主僕二人出了城,立馬揚鑣分道,一人往北,一人南下,北上的那人便是吳青,想起方雲的吩咐,又是一陣唉聲嘆氣,方雲這個主子什麼都好,就是傲氣太重,西蜀道一行雖說沒取成劍匣,可變化天差地別,從喜怒於形到如今的喜怒無色,已經有了之後掌權的雛形出來,這在吳青看來是好事,他這個近水樓台的人日後身份自然水漲船高,只是讓他唯一覺得可惜的便是,自己這個公子心裡似乎有個死結,便是想報西蜀道的一劍之仇,若是他,就算不是漁翁得利,也該冷眼旁觀,徐江南若是沒死,與他無干,若是死了,那最好,一了百了,而今方雲卻是讓自己往北,想來就是讓自己見機行事,若是辛年聞聲過來那便算了,若是沒有動靜,便將徐江南在此的消息透露出去,來給徐江南解圍,吳青此行很少摻和方雲的意見,在西蜀道的時候,時常還有些許建議話語,而今除了動作依舊像個娘們之外,活脫脫一個傀儡。


  當然吳青白跑一趟是必然的,有衛月在這裡,哪裡會輪到吳青去通風報信。


  蘇連城摸了會刀,又用指尖彈了一下,聲響清脆,「那就是吳家的春秋劍匣?為何不見春秋劍?」蘇連城有言下之意,幾次交手,都沒見眼前人提劍,縱你再是輕狂至極,自己入九品的年歲怎麼說也要比你要長吧,這般輕蔑態度讓蘇連城也覺得荒唐氣怒,袖口藏風,手上暗黑色的長刀晃著月光,怎麼看都有股子陰寒味道,緊接著長刀一撩,街道地面沙土飛揚,一道黑色刀氣便順著街道朝著徐江南奔殺過來,轉瞬即至。


  徐江南沒有回應,只是在刀氣臨身的一剎那,猛然將劍匣按下,地陷三分,黑色刀氣頓時消弭雲散,緊接著腳尖一蹬,倒握桃木劍柄,就像倒拿著一枚匕首一般,奔殺上去。


  徐江南桃木劍入手瞬間,整個人的氣質就變得飄忽邪異起來,比之以前血腥煞氣,而今就要鬼魅許多,瞳孔深邃發黑,像是一個見不到底的深淵,就連聲音也是變得沙啞起來,徐江南自己則覺得渾身冰涼,之前不出劍便是有過如此猜測,呂清說早先時候是用道符封印過其中殺伐之氣,而今符篆消失,觸及到劍柄的那一刻,徐江南就像返到了洪荒之時,天空血紅一片,背後地脈山川龍吟虎嘯,全是殺伐之音,一呼一吸之間全是刺鼻的血腥味道,而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而立,眼前是一片血海,血海的盡頭又是半輪漸次落下的夕陽,日照將夜,天地暗沉。


  驟然之間的變化,讓蘇連城也是詫異,皺了皺眉頭,只見徐江南將手腕提起,舔了一下桃木劍身,眉眼微抬,就像一個嗜血的刺客,身形也是陡然加速,蘇連城縱是見過太多風浪,在徐江南面前,突忽其然的覺得有些不安,衛城一事聽過不少,信八分,說徐江南能以八品戰九品,他不信,八品九品之間的鴻溝沒經歷過還好,可他是知道這當中的差距,再者當時,不也有傳聞說他是魏青山的子弟,而且更有人說魏青山當夜也在衛城,他寧肯相信是魏青山出手解了面前人的衛城之危,而今瞧著樣子,他恍惚之間覺得似乎是自己錯了。


  徐江南劍光瞬至,蘇連城先是退了一步,桃木劍劍光順著喉嚨滑過,徐江南往前一步,再是一劍落下,蘇連城再退三步,轟然之下,沙土迭起,只不過深得痛打落水狗這番道理的徐江南不會放過此等機會,劍光一換,貼身而近。


  兩個九品之人的交手在彼此眼裡倒是瞧不出什麼,可在劉若雲這些人的眼裡,那就換了一股味道,一招一式似乎都帶著難以置信的玄奧機理,艷羨不已,不說其他,就光這三劍,錢老頭便看的如痴如醉,乾淨利索,像是開了眼界,從來只有劍隨身動,而今卻是寒芒先至,人影跟隨。


  蘇連城自知自己倒是未落多少下風,但在劉若雲這些人的眼裡,那就是徐江南占著上風,而且是絕穩的上風,從客棧一劍匣將人扇出來,緊接著又是霸道壓住全城的聲勢,而今又是將蘇連城打的還不了手,唐跡雖然知道蘇連城的功夫底細,但是而今這般場景也讓他臉上不太好看,滿臉陰沉樣子,突然大聲喊道:「蘇連城,你還想不想報仇?」


  劉若雲眼神晦澀,不知道在想什麼,劉馨就不用說了,掩著嘴,且不要說整個劉家沒有一個九品大宗師,就算有,也不會在她面前展露出來,這會瞧見很多難以想象的招式和場景一一出現,一點一點的顛覆她對九品的看法,尤其還有對徐江南的感觀,她愈加好奇,好像每一次見到這個人,都會有著不同的感受,第一次覺得可惡,然後入隊的隨遇而安,離開時候的交談,卻又覺得溫良如玉,不過一聲大笑讓她打心底覺得輕傲,是那種帶有好感的輕傲,因為他與她說了沙暴一事,她覺得他是個好人,而如今再見,卻是孤傲,如同一個忘世的仙人。


  蘇連城在聽到唐跡的話語之後,呼了幾口氣,手掌微松,緊接著又使勁握緊,刀尖及地,猛然劃過一道火花,人往前一躍,扭身上去便和徐江南刀來劍往的廝打在一塊,每一次金戈之意,腳下便要塌陷一塊。


  二人焦灼對上,一時間不分上下,衛月和魏青山也是悄然走了出來,魏青山對於徐江南的讚賞之意從來就沒有斷過,而且似乎每見上一次,徐江南就能給他不少的驚喜,就比如如今二人纏鬥,外人瞧不清楚明細,魏青山卻是熟稔於心,瞧了半天門道之後,皺了下眉頭。


  衛月站在魏青山的身後位置,卻對魏青山的表情拿捏清楚,拉了下魏青山的衣袖,小聲問道:「魏爺爺,怎麼了?」


  魏青山側過頭看了一眼衛月,又指了指戰局笑道:「老夫從來就沒有懷疑這小子的戰力,衛城之前聞聽到他與方雲交手,非但沒有死,而且破局離開的時候,除了心安以外,也還冒出了一點念頭,就是想看看這小子的極限在哪,當初決定收徐小子為徒,不瞞你說,就是那份子不服死的心性讓老夫看好,所以一路上老夫緊趕慢追,在衛城卻沒急著出手,除卻查清衛城的江湖勢力以外,也有這層意思。


  不過後來的結果連老夫自己都有些吃驚,才入八品就敢跟九品甚至趙生徙對著干,老夫還當是不知死活,誰曉得他還真能一戰,雖然慘了一點,好歹是活了下來。」看著衛月要說話的樣子,魏青山又是說道:「哎,跟你說了你又不信老夫的,徐小子八品就能和尋常九品打個平分秋色出來,而今已經九品了,就算這蘇悠是副評中人,有幾把刷子,怕也架不住徐小子的手段。


  老夫只是覺得奇怪,徐小子之前那一劍速度和力道不該是他的實力,明顯一心兩用,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衛月愣了一下,也是疑惑的望著纏鬥中的二人,被魏青山如此直白提醒,衛月擔心之色也沒消散,手心當中更是捏了一把汗。


  徐江南如今的確被魏青山說中了,他如今腦海里,更多的便是那副血海場景,夕陽漸次融進血海,徐江南懸在空中,血海波光粼粼,他像一個朝奉的信徒朝著夕陽跑著,只不過他的直覺告訴只要這夕陽落下,自己便會被鎖進無盡的黑暗當中,他也不敢眨眼,只不過這番掙扎猶如杯水車薪,夕陽依舊漸次匿在血海之下。


  瞧著越往夕陽跑,卻又沒有進展的時候,徐江南第一次覺得急切,兩鬢和額頭全是虛汗,嘴唇乾裂微張,血海之中一個個只在山海經當中看到過的奇異巨獸掀起巨浪,又是小半個時辰,徐江南第一次覺得累,這是出桃花觀以來第一次覺得身體累,他很清楚的覺察到似乎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位置,就如同當初在涼山裡追尋魏老俠的時候,只不過那會精神上也累,而今精神上卻很抖擻,只不過每往前一步,他就要使出全身的力氣,只不過讓徐江南心生絕望的便是,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再無一點力氣,往血海倒去。


  而蘇連城則是越打越駭然,「徐江南」劍劍都是搏命姿態,趁著擋劍空隙,他抬了下眼眸,卻看到了讓人心生寒氣的一幕,面前人眼睛漆黑一片,中間原本微亮的瞳孔這會也如黑墨一般,像個死人,又或者說特徵已然一個活脫脫的死人。


  蘇連城猛然咬牙,抵住「徐江南」刺往脖頸的一劍,繼而探手出去。


  他沒想到「徐江南」對此不問不顧,硬抗心口一掌,也要一拳砸在自己肩膀之上,對拼之後,兩個人各自退了數步而立,徐江南後退站立以後,身子不動如山嶽,嘴角卻緩緩溢出鮮血。


  蘇連城想來也不好受,悶哼一聲,又聳了聳肩膀,不過瞧見徐江南又有著往前走的樣子,暗罵了一句瘋子,緊接著一刀覆在身後,暗提氣運。


  徐江南退了之後,就站在那裡,嘴角鮮血也不擦拭,瞳孔內的死氣像是樹根一般朝著周邊蔓延下來,魏青山瞧不清徐江南的樣子,卻莫名之間後背一涼,老俠客有些奇怪的看著徐江南,因為按照徐江南的性子來說,就算是輕狂自傲,生死攸關的對局也不會這樣敷衍對待,氣勁不提,一副等死樣子,老俠客哀怨嘆息,說好不出手,可人就在眼前,若是無動於衷,老俠客自己也過不去,負手而立,背後的破黑大劍也是漸次滑下數分。


  衛月聽魏青山說了無大礙,而今她也通曉了點世情,急促心思也不好表現出來,攥著衣角,手心上冷汗迭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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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江南直白覺察到自己身子在急劇的下墜,只不過身子就像被人灌了幾碗迷魂藥,麻木到沒有絲毫力氣。


  而身下血海在身子下墜之時先起點滴旋渦,接著越來越大,旋渦越來越深,片刻之後便如巨獸張著血盆大嘴,一副就要將人吞入腹肚之中的樣子。


  徐江南其實知道這番肯定跟桃木劍有關,只不過他不知道的就是如今場景比他想象得要驚險的多,天下有靈,太虛者窺陰陽,陰陽者閱幽冥,而桃木劍本身性陽,只不過常年屠戮陰物而變得至陰無比,以前有呂清的一道符篆壓制,十有八九被道符壓制,而今符篆消失,徐江南以為自己入了九品,就無大事,誰曉得拿劍之下,靈魄便入了劍,天下噬主一事也不少,可桃木劍弒主,誰曾見過?魏青山和蘇連城沒瞧出個門道也是自然,靈瞳無光,已然死相。


  蘇連城不管徐江南賣的是什麼葯,而今他也不能等了,知道再等下去,就算能勝過面前這個人,估摸著也殺不掉了,二十多年的積怨,緩緩在刀尖氤氳。


  魏青山負著手,悄悄閉上眼,斬夜不知道何時已經到了手上。


  而另外一面,就在徐江南覺得眼皮睏乏睜不開眼的時候,身子已然入到了血海旋渦之中,瞬間便被血海包裹,半輪夕陽也就是在這麼一個瞬間沉淪了下去,千絲萬縷的血線順著手臂纏繞上來,只不過於此同時,徐江南被一股淡白色的光芒包裹,紅線蔓延的速度也是緩了下來,淡白色的光芒很是溫和,所及之地卻如邪鬼退避,先是心臟位置,繼而胸腹,手臂,然後再是全身上下,紅線驟然散去,還伴隨著聲響,像是嗚咽之音,浪潮交迭更像是伏拜一般。


  浪潮之後,新月漸生,緊接著便是星辰,而星辰一現,原本山林之中的咆哮清唳聲響也是一瞬間嗚咽了下來,就像是農家養的狗瞧見主人歸來,搖尾乞憐卻又被主子嫌棄踹了一腳的可憐樣子,只不過依舊無人回應,新月當頭,山脈川林皆是寂靜一片,唯有流水潮汐聲響不斷,徐江南的身子則泛著白光飄在血海之上,像是昏睡了過去一般。


  也就如此過了三四柱香的功夫,突然雲霧瀰漫的深山之中,一聲清磬之音想起,再往後每三四個呼吸之間,便又一次撞鐘聲響,一聲一聲,聲浪一疊一疊,響了大約三千次,每一次聲浪履及,血海便像下藏匿一分,三千響后,血海退避。


  再往後新月之上像是出現了一個老人,白衣白褲,神色淡然的望著山川河脈,罵了一句孽畜,繼而又看了一眼懸空的徐江南,死死盯著這份雖說稚嫩卻又幾分徐暄面相的嘴臉,突然輕笑數聲,朗聲說道:「老夫二十年前不如你爹看的遠,二十年後不如徐暄後人心胸放的開,實在可笑,老夫也知道二十年欠下你徐家的債,這番也相抵不了,更不要說欠天下人的,欠江湖人的,只能說有生之年,能還一點算一點吧。」


  說完嘆息一聲,一指輕點在徐江南的額頭,繼而星光大作,猶如天地滿月,星辰如芒化作長河,飄渺之間從靈台溢入,老人面色祥和,突然之間像是在徐江南的臉上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閉上眼,呼了幾口氣,念了幾句。


  聲音很輕,就連徐江南都沒聽清楚,那是長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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