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千里做官只為財
金陵嚴府書房,四五號跺跺腳都能在金陵官場上引起血雨腥風的朝廷重臣,如今臉色鐵青,皆是一副大難臨頭的焦躁樣子,也有性子穩重的閉著眼,只是手指僵硬,數念珠的動作便有些生冷彆扭,桌上的茶水不知道被僕人換了幾遍,又是小半個時辰以後,咿呀一聲,房門輕響,幾人抬了下眼,又立馬站了起來,同聲同氣的喊了一句,「嚴大人。」
十來天前還一副氣爽的風發樣子,而今老態漸顯,兩鬢掩飾不住的蒼白意思,嚴騏驥入門以後,環顧了一下屋裡人,隨意說道:「今兒是宮裡聽戲的日子,聽說納蘭學士上次離京,順道遇見了一個外家班子,唱的是西蜀道的曲,聽說竹琴還不錯,要不等宮裡完了,再請到我府上,老夫也請各位大人聽幾齣?」跟在後面換茶水的僕人像是耳目閉塞,徑直將門掩住,只有餘暉緩慢躍動,等門掩上以後,幾位朝廷重臣正要開口,便被嚴騏驥覆手制止,指了指桌上文房四寶,三四號人皆是搖頭嘆氣,之前那位數著念珠的輕聲說道:「事急從權吧,嚴大人。」
另外幾位沒有開腔的老大人見有人開了頭,也是連忙應和說道:「是啊,是啊,火都燒到眉毛了,哪裡還有心思聽戲,我的嚴大人啊!」
嚴騏驥轉過來身子,巡視了一圈這些大人的面色,搖了搖手緩慢說道:「火燒眉毛?行吧,那幾位大人?坐下喝點茶。」
茶水早就涼透,不過這些老大人本來醉翁之意不在茶,習慣性的捧起茶水還沒喝,又擱下去說道:「嚴大人,聖上此意絕不僅僅是金陵織造,而是由內而外的大清洗啊。」
嚴騏驥瞥了一眼這急不可耐的金陵織造,被勒令在府的陸沉久縮了縮脖子,連忙說道:「下官過來走的是後門,絕對無人知曉。」
嚴騏驥這才點了點頭,緩和了下面色說道:「皇恩浩蕩,二十年天恩澤沐,咱們呢,也都是朝廷的臣子不是?照理來說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做好分內的事就好,可是……」嚴騏驥話鋒一變,突然閉眼說道:「可是父子王朝家天下,天子之位代代相傳那是天經地義,而我們呢,想要個世襲就已經大逆不道,而全始全終的忠臣之義,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全?無非是兔死狗烹罷了,可而今呢?天下未定,你我不說勞苦功高,就說這如今的安良美景,少說還是出了點苦力的。當年朝廷根基不穩,百業待興,百姓惶惶,到如今芝麻功勞還是有幾分的吧,啊!」嚴騏驥陡然提高音量,緊接著又盡收屋內人的臉色,繼而說道:「今日這個天子劍就已經懸在了頭上,你們都覺得這是天子得意忘荃?實則不然,你們想想那位青衣學士,那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咱們這點本錢算什麼?再者二十年小刀子割肉也割得差不多了,西蜀道的官,涼州的官,如今在朝廷上,也能點出個數目出來,可為什麼天子這把刀就只懸在你我頭上?你們吶,想過沒有?」
說完之後,嚴騏驥打量著周邊人的面色,緩緩的走到桌邊,用手指感覺了一會茶水的溫度,緊接著說道:「二十年前的案子你們不會是忘了吧。」這一語落下,屋內眾人面色雪上加霜,皆是嘆了口氣。
嚴騏驥呼了口氣說道:「沒忘就好,而今看樣子,不僅是我們沒忘,咱們這位天子同樣沒忘,而且比我們記得可要清楚多了,他這可是報仇來了,咱們這位皇帝啊,廟謨獨斷,袖裡可是有大乾坤,隱忍了二十年,在這之前,我還心存僥倖,時至今日,頭頂懸刀,這才知道天子的城府。這會你們明白老夫的苦心了吧,說老夫見死不救會寒了門下的心,可你們怎麼就看不到那些人的富貴官位是怎麼來的?前面那位侍郎,如果老夫沒記錯,當年參那位西楚皇后,他可是頭戴白綾上的朝,後來兵部陳主事,我吏部的姚天官,段郎中,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而那件事情過後,上了摺子的可是一個個都陞官了,爾後的人也都覺得這是個青雲之路,趨之如騖。
現在看來,這陞官不假,青雲路也不假,卻不是讓我們福蔭子孫的,而是一個個召入朝堂,秋後算賬。」
陸沉久面色難看,有些急促說道:「嚴大人,下官當年身染痼疾,可是在家休養,娘娘的帳,怎麼也算不到下官身上吧。」
嚴騏驥蔑了一眼這位急著撇開關係的金陵織造,輕聲說道:「陸大人不說,這事老夫還就忘了,二十年前,在這位正宮娘娘之前,陸大人可是參過某個人?」
陸沉久正要說話,嚴騏驥一手制止,「別急著說,好好想想。」
陸沉久在官場打滾數十年,察言觀色早就變得爐火純青,臉色一跌。「下官參徐……」
嚴騏驥偏上揚的嗯了一聲打斷陸沉久,掃了掃桌子上的灰,提醒說道:「陸大人是書香門第道德文章的出身,說這話可得好好思量。」
陸沉久戰戰兢兢不敢說話,他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懊惱,畢竟如今天子已經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而今如果又得罪自己背後的這棵大樹,到時候連這棵稻草都要捨棄自己,那不是神仙難救?有些求救性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上司。
門下有難,這位捏著念珠的老大人總算是開了腔,像是許久沒有說話一般,口音有些乾澀嘶啞,「中堂大人,你是宰相城府,但別忘了當初徐家一事,咱們可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根繩子拴著,誰都跑不了,而且,聖上心思難明,你又如何知道是舊事重提?再者又說,徐家子一事,還是聖上的口風,當初不也是大人說的,是聖上要斬草除根,如今卻又說……」老大人點到即止,順而說道:「關子你中堂大人也別賣了,拿出個說法,也好商量個應對之策。」
嚴騏驥看了一眼這位掌管西夏錢糧的老尚書,笑了笑說道:「荀大人跟錢打了一輩子交道,難道還不清楚?聖上能在你我面前忍了二十多年,最後的時候加點彩頭也不過分,可能借著跟徐暄的關係,徐家子的死活在聖上眼裡有些分量,但絕不如我們想的那般重,也不是聖上表現出來的那般激烈,不過就是想探探咱們的虛實,要說為什麼,老夫也不知道,天威難測啊。」
嚴騏驥一邊說,一邊喝了口涼茶潤喉,茶涼了以後有些清苦,接著說道:「總而言之,是咱們小看了這位天子,也小看了徐暄在他心裡的分量,你們可還記得一件事?
徐暄臨死的時候交給了聖上一個檀木盒,還有一句話。以前覺得姓徐的死了,妻兒也都下了黃泉,一個破木盒子,一句通敵反賊的話語,能翻多大浪,現在看來,還是太仁慈了。」
嚴騏驥頓了一會,又是說道:「今日聖上召老夫入宮聽戲,聽了一曲馮相公入秦的戲,馮相公,馮洺知道吧,當年西楚人,苦等四十年不受待見,夜奔入秦,要說才,馮相公定然有才,卻為什麼入不得楚王眼?無非是馮洺之師蕭江臨死才跟楚王說道這麼個人,說馮洺有才,可堪大用,楚王聞言卻不信吶,為什麼?因為真正有才的人,四十年在楚,還會籍籍無名嗎?按常理,是個人都不會信。
蕭先賢自然也看出楚王言不由衷,便留了一句話,就此駕鶴西去,用則舉國而聽之,不用則速殺之。而後來就不用老夫說了吧,都是讀過書的,都知道。
至於這檀木盒子里是什麼,老夫暫且不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市井裡傳聞的治國之策,但那句話,老夫今日是知曉了,你們猜猜。」
嚴騏驥點到即止,呼了一口氣出來,順而一隻手摩挲著茶杯,仔仔細細打量著眾人面色。
等看到一副大夢初醒的驚駭之後,嚴騏驥這才開口說道:「若用納蘭,則舉國而聽之。」
猶如雷霆之後,久久靜聲,這件事本就是這麼做的,二十年說是陳錚掌權,不如說是這位青衣宰相的一言堂,只不過當知道這事是徐暄上諫的話語之後,味道又有些不同,尤其是在嚴騏驥面前坦誠布公這麼一說,他們這群熟諳此道的人心裡都涼了一大截,這擺明了就是想讓他們死,而且是清楚明白的死。
饒是之前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戶部尚書,這會兩頰老肉也是微微抖動,只不過他也知道這位嚴大人自然還有后話,就此認輸等死,不僅他不願意,這位西夏朝廷當中的第三人就願意引頸待戮?老尚書閉上眼后說道:「嚴大人有話直說,我荀府上下幾百人口的身家性命就交給中堂大人了,聽命就是。」
嚴騏驥輕輕一笑,轉而看向其餘人,處在朝廷中樞十來年的老大人,想了想以後,抿了抿唇,也是點了點頭。
「既然各位快人快語,老夫也就不廢話了。」嚴騏驥拍了下桌子說道:「各位可還記得在參姓徐的之前,老夫說過就算是扳不倒姓徐的,也會有位貴人相助,護爾等無虞。」
幾位老大人聞弦知雅意,試探說道:「難道……?」
嚴騏驥點了點頭,「嗯,如今這位貴人開了腔,各位大人可以放心了吧。」
荀老頭鬆了口氣,只不過他既然開了口,總歸要鑽山打洞問出點什麼出來,小心翼翼說道:「嚴大人,說句不好聽的,今日不同往時,當年天子新入金陵,根基不穩,有求於你我,這才讓我們鑽了空子,貴人一事便可有可無,而今金陵之人知西夏,卻不知當年東越,嚴大人也該透點口風出來,讓大家知道這個貴人有何神通吧?」
嚴騏驥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敲著桌子,而屋內的一伙人也是老僧坐定,盞茶的功夫之後,嚴騏驥手指一按,睨了一眼荀城,開口笑道:「貴人姓謝,源於朔方,這貴人也說了句不好聽的話,說千里為官只為財,要不就是名,而今這個頭如果點了下去,從今以後,讓你們的鐵杆基業,長高一尺!」
說完以後,嚴騏驥起了身子,站在門口,負手閉嘴不言,夕陽透過窗紙漫了進來,真的像古人說的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