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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躲不開的一刀子

  當全城人的視線都在跟著那位狼狽到腳步虛浮的身影轉動之時,一個老道士踩著草履入了城,瞧著大戰之後的滿目蒼夷,輕輕嘆了口氣,走到之前徐江南呆過的地方,摸了一把春秋劍匣,然後像是想起了許多的陳年舊事,眼神迷濛的發著呆,手卻是毫無意識的往嘴裡灌酒。


  而在百餘步之外的街道上,一個少年蹲在牆角根處,旁邊躺著個血人,少年似乎有些手足無措,咬著唇,雖說之前誇下海口,但終究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郎,平素遇見什麼狀況,也都是胡沐宸出手處理,對於這種緊急狀況,實在是沒有太多經驗,只有低下頭,小心翼翼用袖子給胡沐宸擦著從口中不斷冒出來的血水,手有些顫抖,擦著擦著,眼淚就往下留了下來。


  不過只是流淚的少年沒有哭太久,有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的背後,少年很是生氣的回過頭,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小雞啄米一般瘋狂點頭,因為站在少年聽到他背後的那位抱劍男子笑著說道:「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得跟我走。」


  抱劍男子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我姓江,叫江莫,以後你可以喊我師父。」少年其實心底有些反感江莫的動作,因為在他看來,這種動作只會存在於小孩子身上,而自己早就不是個孩子,但是他沒有拒絕,他怕面前這個人就此走掉,輕輕地嗯了一聲。


  江莫把劍別在腰間后蹲下,一邊檢查著胡沐宸的傷勢,一邊小聲說道:「你可以請我出手,如果你開口,我會幫你殺了那個人。」


  少年咬著唇搖了搖頭。


  江莫嘴角帶著一股莫名笑意,伸出五根手指在少年面前晃蕩,「為什麼?你別看他年輕,整個江湖能殺他的不會超過五個數,如今是最好的機會,可要想清楚了,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少年看了一眼呼吸微弱的胡沐宸,有些固執的重複說道:「我自己會去找他報仇。」


  江莫笑了笑,不再多說,反而是站起身來,看著一位一手將劍匣夾在腋窩下,一手提著酒壺過來的老道士,怔了一會之後,拱手說道:「原來是你。」


  東方越嗯了一聲,隨後說道:「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你。」說著,東方越看了一眼江莫的背後,有些敘舊的味道說道:「當年桃花觀一別,怕是有二十年了吧。」


  江莫打著哈哈沒有接話,看了一眼老道士背後的劍匣,輕聲說道:「沒想到徐小子的後手竟然是你,我當他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來金陵。」


  東方越瞅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胡沐宸,搖了搖頭說道:「我是被人喊過來看看的,他不知道。」


  江莫哦了一聲,興緻缺缺。


  過來一小會之後,江莫恍然大悟說道:「是李閑秋吧。」


  東方越狐疑的看了一眼江莫,待見到江莫的表情不似作偽之後,輕輕搖了搖頭。


  江莫見狀有些好奇,不過還沒開口,就被東方越給打斷了,「之前不是你出手,這個人應該是死了。如今雖然說一副半死的樣子,可好歹是過了龍門關,這個九品的屏障也算是過了,你有這麼好心?」


  江莫笑了笑,沒有說話,反而微笑的看著少年,半晌后說道:「如果我要殺他,你會擋我嗎?」


  東方越咦了一聲,似乎有點驚愕面色,只不過是一會,緊接著很肯定的說道:「我答應過人,要帶他走。」然後又揶揄說道:「而且,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殺不了他,信不信?」


  江莫愣了一會,沒有當真,若說對上全盛時候的徐江南,他可能沒把握能贏,但是到了這會,他不相信後者還有一戰之力,所以對於東方越的篤定,他一笑置之,而且相比能不能殺掉後者這件事,他更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這位二十年如一日過活的邋遢道士會主動跟他搭話,二十年前他到桃花觀去拿那份手札的時候,東方越除了喝酒就是喝酒,連話都不會多說幾句,或者說抬頭看他一眼都感覺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如今雖說不至於有受寵若驚的想法,好奇心還是有一點的,只是沒開這個口而已,至於會不會動手徐江南,講真就是在看這位少年的態度,若是點頭,他也會毫不猶豫,與他來說,對徐江南的欣賞是一回事,只不過跟陳煙雨的安危較起來,孰輕孰重瞬間高下立判。


  原本按照江莫的意思是救下胡沐宸,一個是瞧著之前敢挺身的樣子有些順眼,另外一個就是他需要一個人來接他的班,雖然後者很大程度上是運氣所致,但能上九品,機遇和實力本就缺一不可,不過出手以後倒是有了點驚喜,發現了塊璞玉,根骨不差,少個會打磨的師父而已,他倒不是王婆賣瓜,不過一個九品的劍仙,就算是看山,也要比常人多上幾分味道不是?而且少年比對胡沐宸最大的優勢就是胡沐宸做事或多或少會有些考慮,少年則有些偏執,他只是希望以後若是陳錚朝他遞出橄欖枝的時候,少年也能搖一下頭。


  少年若是日後能多點氣運,說不定也能闖一闖這個龍門關,不求他能替自己照看那個傻閨女一輩子,多個幾年總是好的,尤其進宮以後,在宮內覺察到的那兩道強大氣息,怕是二人全力之下,估摸著自己也只有身死一路,更加不用說顧著那妮子,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要好的多。


  東方越自然不知道江莫的想法,畢竟他和江莫的交集只有西蜀皇后的那份手札,數面之緣,也不想知道他如今打的什麼主意,他喝了口酒,側過頭,看來一眼少年,隨口說道:「不去看看?」


  江莫搖了搖頭,扶額說道:「少男少女的那點事,過去幹嘛。」


  東方越聞言哈哈大笑,心情大好調侃說道:「你不去那我可去了。」


  江莫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嘴裡叨叨,「去吧去吧。」


  東方越深望一眼街道盡處的人,也不理江莫,徑直喝酒跟上,以前他妹子還沒認識李閑秋的時候,東方越的心裡其實也有一個江湖,是那種匹夫鏖戰,典衣換酒的江湖,後來出了東越妃子那麼一跳,別說江湖,連帶著他的生活都給跳了個支離破碎,江湖什麼樣子干他何事,二十幾年都是如此,如今要不是東方炆上山解開了他的心結,這事才算揭過去大半,心境上自然也就不至於鬱郁,再聽到徐江南的狂傲話語,也勾起了不少感慨,千言萬語到最後也不過一壺黃酒,一句痛快。


  不過東方越說跟也不是追在身後,只是讓歪歪扭扭走著的徐江南出現在他的視線里,老道士是個很喜歡樂見其成的人,即使這會他知道徐江南越是往前走,越是危險,也不想著說這會就強行帶他離開,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就算只是轉瞬即逝的空中樓閣,也得讓人看看是不是。


  徐江南自然不知道老道士來了金陵,他臉上泛著溫和的笑容,他金陵來的少,就算最近呆了些時日,其實也沒好好看過這附近的景緻,至於說年少時候跟著李閑秋過來金陵,也就在紫金樓那一片穿街而過,臨近皇城這邊的權貴街道,他當年的身份,看一眼都覺得是犯了大不敬。


  如今拖著劍,桃木劍劍尖在地面上發出如同蠶兒吐絲一般的沙沙聲音,整條街道上卻是空無一人,除此之外,那些原本門檻極高的府門也是大門緊閉,空留幾座張牙舞爪的白玉麒麟在門口耀武揚威,徐江南其實也知道這條街道之上有幾家跟徐暄的恩怨不小,他也知道在這府門後面有人趴在門縫偷偷看他,每當他走過一家府門,他能聽得到府門背後傳來的輕輕舒氣聲,他對這些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越往前走,越覺得周邊的場景愈加熟悉。


  待走到街道盡頭的時候,看到城門口站著的人兒時,徐江南細微的笑出聲來,只不過搭配起他的狼狽樣子,離英俊爾雅至少差了一條秦淮河。


  徐江南沒有急著過去,倒不是擔心會有什麼埋伏,況且以他現在外虛內乾的狀態,也跑不了,他不動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看到陳煙雨的當下,他似乎想起自從十多年前救下這個姑娘的同時,他就很少正面打量過她,他雖然有時候口無遮攔,可在陳煙雨的面前,自認很多時候比正人君子還要正人君子,典型有心無膽的登徒浪子,而且有時候連色心都說不上,像個清心寡欲的夫子,覺得能聽到她的琴聲就已經是人生大幸,別無他求。


  其實徐江南自己也知道造成這樣的原因所在,就是他骨子裡的自卑,自幼無父無母的自卑,再加上陳煙雨的姿容實屬國色,這讓他更加的自卑,擱在還沒習武的時候,要說能跟陳煙雨呆一輩子,他想都不敢想,因為配不上啊,為此好些時候愁苦滿臉,想著要是小煙雨嫁人之後他該怎麼辦,每次想到這塊,都是唉聲嘆氣,吃個飯都是苦的。


  好在現在不用考慮了,這是他當今漸起野心當中最大的一個,也是最有私心的一個。


  他看著因為巍峨城門而顯得嬌小的煙雨,徐江南很開心,這一會他總算能站在她的面前,而不是說只能後來去找人拚命,然後被打的皮青臉腫還不敢跟她說出原因,佯裝不痛。


  徐江南咧開嘴傻笑,他第一次發現小煙雨真的……好看,他本來想找一個貼合的詞語來形容,可是搜腸刮肚之下發現只有好看兩個字最直白和貼合,就算是絲巾蒙面,瞧不清真切面容,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翠,眸不凝而黛,盈盈而立,像一朵傲然的雪蓮。


  他緩步過去,就像以前一樣,被人打得皮青臉腫還昂首挺胸像個鬥勝的公雞一般,甚至還理了理衣袖,把之前手背上的傷口給遮掩起來,這番臭美的動作以陳煙雨的眼力自然看不到,不過在金陵某些有心人的眼裡,卻是鬆了口氣,也是慶幸自己沒有再往刀口上闖。


  直到百步的時候,站在護城河陳煙雨這才發現他,抿著唇,死死的看著滿臉灰塵走路因為刻意而變得格外蹩腳的青年。


  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徐江南這會所有的偽裝瞬間煙消雲散,快步過去,等二人還差十餘步的時候,他正要繼續往前。


  陳煙雨突然笑了起來,不過眼淚卻沒有停止的跡象。


  徐江南只覺心裡一股莫名的心慌漫延了上來,他假裝很輕鬆的樣子開口說道:「我來了。」


  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過陳煙雨其他情緒的徐江南這一次算是有了意外之喜,前者笑過之後,怒聲斥道:「你為什麼還要過來!」


  徐江南笑著說道:「我答應過人要來見她啊。」說話的時候很是輕描淡寫,但當中篤定的語氣很是濃厚。


  陳煙雨語氣漸次弱了下去,「你走吧。」


  徐江南哦了一聲,眼神黯淡往前走了一步。


  兩步之隔,兩張同樣髒亂的面龐纖毫畢現,陳煙雨聲音陡然弱了下去,「你這樣會死的。」


  徐江南依舊輕描淡寫,依舊滿不在乎說道:「我知道。」


  陳煙雨死死咬著唇,直到血跡隱現,語氣滿是乞求問道:「你走啊,我求求你走啊,行不行?」


  徐江南點了點頭,「好啊,你帶你走,我答應過你,也答應過先生。」


  陳煙雨臉上梨花帶雨,卻是果決的搖了搖頭,因為她知道她頭點下去,肯定就再也見不到面前的這個人,徐江南正要伸手去拉人,後者突然往後退了一步,唰的一聲,從袖子里掏出一把寒光畢現的匕首。


  徐江南怔了一下,不過待看清匕首的紋路之後,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當年在夢裡的時候,他見過這匕首,也數次在睡覺的時候被驚的冷汗滿背,也是同時,他這才想起自己什麼時候走過那條權貴巷子,也是在夢裡,只不過當中的場景略有不同,他當然不知道這是東方越記憶里的樣子,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後的景緻怎麼也不會如出一轍。


  但在當下,他顧不了太多,往前跟了一步,「如果是你,這事我認了,死你手上,我不虧。」笑容還在,不過這般不合常理的笑容,在陳煙雨眼力卻如同刀子一般剮心。


  陳煙雨慘然一笑,跌跌撞撞又是往後退了幾步,「我求求你別逼我……」語無倫次的循環。


  徐江南緊逼上前,一把抓住陳煙雨的縴手,話還沒出口,便聽到陳煙雨驚叫一聲,接著他就看著匕首在他眼裡放大,再放大,直到他看不到匕首,一股難以言明的刺痛感覺從胸口傳來,然後就是難以抵擋的麻木睏倦襲上來,連同呼吸都遇見緩慢,倒下去的時候,他還能看見這座巍峨的城牆和浩瀚的藍天相互印襯,跟夢裡所見一模一樣。


  就在全城的人因為這個結果而驚乍的時候,一道黑色身影從護城河上越過,快若閃電。


  眨眼之間,原本有一對少男少女的城門之下,卻只有一個姿色傾城的女子蹲在地上,孤苦伶仃的懷抱著自己,淚流滿面,楚楚可憐,眼神空洞盯著散落在地面的匕首和上面尚未凝結的血水,一如當年躲在鳳儀宮角落裡的女孩,無助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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