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三兩心高氣傲
從下半夜到曙光乍現,徐江南一邊提著空酒罈,一邊仰著頭沉思沉默。
一直到金光乍破,徐江南這才起了身子,將手上空酒罈拋向湖面,將桃木劍收在劍匣之中,徐江南這才回頭笑道:「是不是讓你失望了。」不過緊接著又是換上一副惡狠狠的表情低沉說道:「這是西夏欠我爹的,我必須討要回來。」
東方越牽著驢,親昵的摸了摸驢的下頜,搖了搖頭說道:「不失望,預料之中,換作我,我也不會北上。」
徐江南嗯了一聲,東方越突然說道:「決定了嗎?」
徐江南又是嗯了一聲。
東方越給毛驢餵了點吃的東西,待毛驢津津有味咀嚼的時候,老道士這才拍了拍手,回過頭百無聊賴問道:「那接下來你準備去哪?」
徐江南咧開嘴笑道:「先去一趟長安找一個人,然後去洛陽一趟,神都洛陽,我可從念叨了好久,不過先生一直不帶我去,說洛陽冢,洛陽冢,葬人的地方,不吉利。」
東方越掃興一般追朔說道:「然後呢?」
徐江南不動聲色說道:「去遼金。」
東方越聞言猛然轉頭,盯著徐江南,皺著眉頭,掏了掏耳朵,這才難以置信說道:「為什麼?你不是不去?」
徐江南面不改色說道:「我爹就算沒死在他的手上,他也逃脫不了干係,要我幫他?這一關我過不去,這個頭我怎麼點下去?」
東方越輕聲說道:「值得嗎?」
徐江南知道東方越的意思,因為若是他用這個去跟陳錚討價還價,擺明能要個不錯的價錢,二十年的國運,陳錚就算砸鍋賣鐵,怕也要湊出來讓他滿意,徐江南嬉笑說道:「求個心安。」
東方越豎了大拇指,「李閑秋沒看錯人。」
徐江南瞥了一眼老道士,沒好氣說道:「之前那位可是說了,認死理的人活不長。」
東方越哈哈大笑,笑完之後說道:「江湖九千里,只有年輕人才能走出佩劍的俠氣。」
徐江南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像是沒有聽到東方越的誇讚話語,抬頭看了一眼連綿沒有盡頭的巍峨大山,輕聲說道:「我只是過去替人做件事。」
東方越捧著茶,像是捧著個國色天香的女子一樣,露出個我懂的笑容,「明白,明白,年輕人啊,是要點臉面的。」
徐江南有點無奈,悶悶說道:「隨你怎麼想。話到了這裡,我也不瞞你,先生其實跟我談過陳錚,而且不止陳錚,就連那位當朝大學士,先生也都說過。」徐江南轉過頭,走到東方越面前,伸手拿過茶壺,又掀開茶壺蓋,嗅了嗅氤氳的茶香,讓人精神一振,心曠神怡說道:「這也是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後來想到先生給這一對君臣的評價,昨天我才會見他,不然,就憑如今徐唐兩家的狀況,就算我不提我爹的事,跟他也沒有什麼好談的。」說了之後,將茶壺隨手一拋,也不管這茶水值幾千金幾萬金,「以前的時候,可能有人喊我聲大俠,別說辦個事,命都可以豁出去,如今這個俠字在我這裡真不值錢,就像我爹,想想都覺得傻,你看史書上,多少能臣幹吏,開國功臣,朝廷勛貴,做了多少實事,反而被灌了個反賊的罵名,臨死的時候都望著明月以頭戕地,擱不下朝廷,擱不下百姓的還少嗎?倒是那些溜須拍馬的福如東海,就算百年後千年後,得到一個昭雪,加封一個名號,留幾篇悲歌頌德的文章詩詞,這就算扯平了?滑天下之大稽。」
東方越先是手忙腳亂接住茶壺,待看到沒有茶水溢出之後,很快神色又是回歸平靜,點頭說道:「你不甘心?」
徐江南搖了搖頭。
東方越囫圇的飲了一口茶,強調說道:「你不甘心!」
徐江南有些生氣的轉過頭,直愣愣的看著滿臉無所謂的老道士,看了幾秒之後,嘆了口氣,氣餒說道:「是有點不甘心。」
東方越突然探過頭,走到徐江南旁邊,不過這會將紫砂壺用手刻意放在離徐江南較遠的位置,好奇問道:「李閑秋給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評價?竟然能讓你不甘心也要這麼做。」
徐江南瞥了一眼不懂察言觀色的老道士,心想這樣的人估摸著在江湖裡早就連渣都不剩了,不過這會他到沒有給東方越太多的臉色看,斟酌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先生說天下有兩種人最值得推敲,第一種是計利應計天下利的人,第二種是求名當求萬世名的人,陳錚是第一種,納蘭是第二種。」
東方越頓了一下,人情他不懂,可不代表他是個傻子,能聽出來推敲二字是被徐江南調換之後的結果,正想著該說點什麼,忽然一道劍鋒襲過,只聽到哐當一聲,手上一熱。
東方越低頭看了一眼,滿臉苦笑。
徐江南將桃木劍收到劍匣里,然後一邊背劍匣,一邊輕聲說道:「你就好好當你的酒道士,非要附庸風雅學什麼讀書人喝茶?這一套不適合你,會穿腸爛肚的。」
東方越甩了甩手上的茶漬,指著徐江南笑罵說道:「這麼咒我,你就不怕爛肚穿腸?」
徐江南眺望著對面山頭上的雲霧,不說話,他不是個拖沓的人,有些東西想好了之後就該付諸行動,至於三思而行,那也是遇見山神水仙之後,將劍匣背好之後,徐江南想了想,似乎自己也沒有多少行當,除了劍匣,其餘也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也就不再耽擱,沖著東方越笑了笑,譏諷說道:「好馬配好鞍,你算什麼?牛嚼牡丹就算了,還把自己當牡丹了,我這是好心提醒你人都老大不小了,得有點自知之明,免得傳出去讓人笑話。」
東方越瞪了一眼徐江南。
徐江南沒有理他,反而是自顧說道:「我就先走了。」
東方越顯然沒想到徐江南會這麼果斷,說走就走,氣氛突然就冷了下來,老道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無不散之筵席的矯情話語,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徐江南瞧著東方越一臉如鯁在喉的難受樣子,哈哈大笑,解圍說道:「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娘們一樣扭捏?如果沒什麼要緊的事就不用說了,真要有心,替我看著金陵這邊如何?」
東方越老臉漲得通紅,早年在桃花觀的時候,他口舌功夫就比不過徐江南,如今更甚,被徐江南如此揶揄也反駁不了零星半點,不過心氣靜下來一后,還是點了點頭。
徐江南嗯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身子說道:「到時候幫我跟他說一下,有些事我會酌情考慮,但要說萬事優先,絕對不可能。還有,我希望他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一字千金。」說完以後,背著劍匣一步一晃的逍遙下山,這一次跟在桃花觀的時候不一樣,那會陳徐二家的心事壓在心口,讓他著實有些喘不過氣來,而如今雖然說依舊沒有一個完美的答案,但這個進展是他所能接受的局面,自然也就不著急了,而且對著遼金之行,也有著不少的期待,就連起腳,也不知不覺提高了不少。
而徐江南走後不久,東方越回到小竹屋內,陳錚坐在中央的竹桌旁邊,下席坐著一位古稀老人,頭髮黑白交加,身上也是一席粗布衣裳,不過表情有些局促,而東方炆侍奉過一位君王,可好在之前的越王心性不難摸索,順著來自然就能萬事無憂,如今面對的可是能五州共主,將來更是很大可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九五之尊,老人自知以前那一套諂媚根本用不上,又不知道該如何做才顯得進退有據,更不要說當初為了守城,他也做過不少螳臂當車的勾當出來,這一會要他跟陳錚坐茶論道,如坐針氈。
不過待看到東方越回來以後,陳錚也沒再理東方炆,徑直問道:「他走了?」
東方越疑惑說道:「你是早就猜到了他會去?」
陳錚輕笑說道:「如果不去,他會朝我要一個人。」
東方越愈加疑惑,走到陳錚旁邊,也不管禮節不禮節,徑直坐下,繼續問道:「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什麼還要過來。」
陳錚拍了拍手,一副緬懷的回憶語氣說道:「如果我說因為他是徐暄的兒子,你信嗎?」
東方越愣了一下,陳錚起身說道:「若是他活著是丟徐家的丑,那還不如死了。而且死在我手上,總比死在外人手上要好的多。」
東方越領悟了以後,搖了搖頭,那邊東方炆放鬆了以後已經昏昏欲睡,而且人老了以後自然會有點嗜睡,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已經有了點鼾聲,東方越從門口拿了件蓑衣給老人披上,然後回過頭小聲說道:「他也不信你能當個好皇帝。」
陳錚笑道:「之前他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如果日後西夏這一局上博弈失敗,你信不信北齊的兵馬還沒到金陵,他就要過來取我的人頭。」
東方越聞言啞然失笑,這話就算不從陳錚的口中說出來,想著這小子的心性,說不定還真的能做出這般瘋狂舉動。
陳錚走到門口,「他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人我會絲毫不傷的讓他帶走,可若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就算到時候我救了他,我也會給他補上一刀,徐暄怎麼說也是我潛邸時候的人,到時候若是傳出他是仗著父輩的榮光在混江湖,這個臉徐家丟不起,我也丟不起。」
東方越嘴唇微張,有些驚訝,都說是敵非友,要麼就是友非敵,可這兩個人瞧起來非有非敵,卻各自又要對方的命,老道士這會腦子也是糊塗了起來,也就這麼驚訝了一會,覺得有些刺眼,再抬頭的時候,發現門口的身影已經離開了,整個竹屋裡面,也就一古稀老人憨厚的鼾聲,還有縈繞的茶香。
東方越起身伸了個懶腰,呼了口氣后自言自語說道:「總共三斤酒,兩個心高氣傲的人怎麼分啊!這茶以後還是不喝了,頭痛。」